因是和李虹出来“闲逛”，李筠就把全氏派的马车放在了李信府上，这时坐的是朱氏派的马车，比自己家的更舒适些，因马车平稳，李筠便不停地想着心事，李虹却没个安生时候。 “姐姐，你瞧这绢花，做得活灵活现的，我以前来城西北来得少，竟不知这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李虹一手端着那桃木盒子，一手拈着朵绢花细赏，“汶姐姐真厉害，连这样的小店铺都知道！”说着邀功似的将那花递到李筠眼下：“姐姐，这可不是大路上的首饰铺子里买的，是一条小巷子里的！” 李筠心中有事，强笑着应了两句，李虹见状，将绢花放在一边，问道：“姐姐，你今日出来，不是对账的，对不对？” 李筠没料到李虹竟冒出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慌张，以为是自己的脸色出卖了心事，便反问：“虹儿为何这样说？” “嘿嘿，我瞧见了。”李虹忽地露出一个精明的笑容，“先前咱们俩上楼的时候，我走在前头，瞧见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原先没放在心上，后来胡姑娘却带着咱们进了那间屋子。” “哦？这么说，我表哥表姐是先和那女子说话的？”李筠心思转了转，原来表姐也识得那女子，这便好办了，下次再遇见表姐，好好问个清楚就是了。 “应当是罢。”李虹满不在乎地说道，“也许她们是怕姐姐你被那女子骗了呢，总之胡公子和汶姐姐一定是好意的。” 听了这么两句，李筠更糊涂了，不解道：“我被骗？” 李虹怜悯地看了一眼李筠，轻声道：“姐姐，你就别瞒我了，我都知道的。如今你府上新太太和柳姨娘争得厉害，你在里头定要受些夹心气，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去替你做眼线，这也没什么。”说着向李筠靠了靠，倚着李筠道：“虽说你是个未嫁的女孩儿，做这种事不大好，可是你又没有亲的兄弟姐妹，日后你太太肯定有自己的孩子，你就更难了，如今早做打算，也好。” 李筠这才明白，李虹也不经意瞧见了那女子，甚至完全误会了自己今日的目的，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虹儿如今也精乖了，连这样的手段都能想出来？” “哪里是我想的？还不是我家里的事。”李虹说着，叹了口气，“姐姐你也知道，我哥哥如今离家出走，爹爹正气着呢，谁知李季却争气得很，秋闱已过了，如今已经是禀生了，连祖母都高看了两眼金姨娘，更不用说爹爹了，恨不得把金姨娘捧作正经二房姨太太，因此我娘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起来，没法子，只能选了个颜色好的女孩子放在爹爹那里，好容易才把金姨娘压了下去。” 听见李虹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忧愁，浑不似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李筠便知道，朱氏大约是精疲力尽了。 “婶婶不是一向不喜你作这些无谓的斗争么？怎么如今竟肯叫你知道？” “我娘说，以前只知道叫我管家理事，孝顺长辈，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却硬要为之……”李虹沮丧地说道，“唉，虽然我不喜金姨娘她们，可是我更不明白爹爹，他竟一点也不顾着娘的面子，我娘里里外外操持了这许多年，爹爹只当应该的，如今还为了一个禀生去偏宠金姨娘，更甚的是，前两日我娘回朱家瞧瞧，我爹竟也不高兴了，真想不通……” “别瞎想了，如今时局不稳，也许五叔是怕婶婶有麻烦呢。”李筠劝道，李虹听了，这才丢开了。 李筠轻轻抚了抚李虹的额发，心中却有些寒意：自己那朱氏婶婶，德言容功哪一样都是好的，可是五叔却还是瞧不见，只凭着李季有出息，就偏宠着金姨娘，难道后院里当真是子嗣为上？那岂不是五六年后柳姨娘也要爬到自己头上了？还有新太太，正值盛年，早晚会有嫡子，自己孤身一个，往后的日子在哪里呢？ 马车行了片刻就到了李信府上，李筠进去向连氏并朱氏辞了行，便回了府。 一下马车，李筠便急匆匆地向春晴院赶去，碧玉跟在后头，不解地问：“姑娘，不必这样急罢？不如好好部署部署再叫人进来罢？” 李筠叹了口气，觑着四处无人，低声道：“我如何不急？本来我是想趁太太地位不稳，送她一个大大的人情，顺手将柳姨娘除去，谁知我忙着管家，那两个奴婢只能压了这许久，如今太太地位已经渐渐稳固，若是再不去说这件事，恐怕日子久了，太太就不愿意沾是非了。” 碧玉听了，也叹了口气。原本姑娘想经新太太的手办这件事，又替新太太除去柳姨娘，又能替先太太声张正义，谁知道竟拖了这许久。 主仆二人匆匆走向春晴院，却见路上丫鬟婆子个个都是低头快步，没一个敢说笑的，不由地有些奇怪，却还是走进了院子。 原本李筠来了，是不必通传的，可是她瞧今日气氛紧张，却多了个心眼，没直接走进屋去，而是站在院中，远远地冲门口的丫鬟招了招手：“杏花姑娘，劳烦替我通报一声，我想和母亲说说话。” 那丫头见李筠行事谨慎，递了个赞赏的眼神，轻轻掀帘子进屋了，片刻后走出来，轻声道：“太太请大姑娘进去呢。”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太太今日事忙。” 李筠听了这一句，知道是全氏心绪不好，谢了那丫头，独个进了屋子。 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旺，李筠被烘得暖融融的，她由着丫头替自己除了手筒和披风，在熏炉旁稍站了站，除了寒气才走上前道：“给母亲请安。” 全氏阖着眼睛正在养神，听见这一句，睁眼道：“大姑娘来了？牡丹，上好茶来。” 李筠见全氏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想来心情很是败坏，却又不像是冲着自己，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可是身子不适？” 全氏听了，挤出一丝笑意：“还是大姑娘心疼我，旁人却……”说到这里，不好再说下去，顿了顿转口道：“是柳姨娘有孕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狠狠打在李筠眼前，她还想着将柳姨娘拿下来，如今看却行不通了。方才全氏的话里，还透出了一层意思，那就是，高氏和李坚都看重柳姨娘，连全氏这个正房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诚恳地道：“母亲，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我大半日不在家，就有这样的喜讯？” 全氏听李筠说话乖巧，定了定神道：“这里的事，也是你不懂。前几日早上柳姨娘叫了二姑娘去，明着是说想女儿，实际上是拿二姑娘做筏子，后来不是又说二姑娘身子不适么，还把二姑娘留在了青荇院里头，日日叫大夫去看，这一番做作，原来都是因为她怀孕了！听闻是她胎气不稳，又不愿从我这里请太医，便假借二姑娘的名头，请了外头的太医去。”说着自嘲地笑笑：“我原想着二姑娘去了那边就不好，别是会传人的病，怕二姑娘出来走动过了人，便叫二姑娘这几日歇在青荇院了，没想到却是给人家送上门的借口……” 李筠这才明白，前几日李霜兰好端端的去了青荇院，怎么忽地就身子不适，竟还不出来走动了，原来里头竟有这样的缘故！这样看来，陈大狗家的一时竟不能进府了。 低头想了想，李筠才开口道：“母亲，照理说，我一个未嫁的女孩儿，管不到父亲那里，可是我今日去五叔府上，却听我虹儿妹妹说了这么一件事，听说我那堂兄中了禀生以后，日夜读书用功，金姨娘忙着照顾儿子，因此五叔身边不免缺了可心的丫鬟……” 全氏先还半听不听的，这时忽地眼前一亮，点点头道：“筠儿马上及笄，也是大姑娘了，这些事情自然要学着些。” 李筠微微一笑，接口道：“我婶婶怕那些长随小厮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就买了个年轻的丫头放在五叔身边，这才好了。” 全氏脸上又是高兴，又是烦恼。她喜得是李筠这个主意就好比是瞌睡送枕头，自己正愁位子不稳，大姑娘就送了个大大的好主意，忧的却是，再买个丫头进来分宠，自己这个正房太太不是更要退后一步了？ 似是看透了全氏的心事，李筠又慢悠悠地开了口：“听说那丫头并不是外头买来的，是婶婶自己庄子上选来的，还是婶婶周全，怕外头的丫头伺候不好，才从手底下挑了可心的丫鬟上去。”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就是如今的全氏。她一进李家门就春风得意，原本是个再周密不过的性子，渐渐也大意起来，这时陡然叫一个妾室夺了婆婆看重和夫君宠爱，不免有些失落，因此想事情时总是患得患失。听见李筠最后这一句，她顿时醒悟过来：选个自己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丫鬟不就得了？ “嗯，难得大姑娘孝心有加，这样替老爷担忧，果真是孝顺女儿，这事不必大姑娘忧心了，我会去办的。”全氏赞赏地看着李筠，脸上重新拾起了一副温和的笑容，“大姑娘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李筠摇摇头，却不提自己心中那件大事，只道：“无事，就是想来母亲这里讨要绿梅姐姐，去做千层油糕给我和三妹解解馋！” 全氏听见是这等小事，不由得好笑：“大姑娘眼瞧着是个大人了，内里还是这么孩子气，也罢，这几日我用不着绿梅，待会我吩咐下去，叫她去绿霭院住个三五日罢！” 李筠恭敬地谢过全氏，端着笑容走出门去，一直走回绿霭院，才放下了脸上的笑意，沉下脸来。 碧玉原见李筠笑着出来，以为事成了，这时见李筠面色有异，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太太怕事？” 玛瑙带着小丫头们在府里，早就知道了青荇院的事，这时冲碧玉摇摇头：“不是太太怕事，是真有事了，柳姨娘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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