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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中住得久了,高氏已不是当初才进京时“头发长见识短”的短视妇人模样,如今也知道清远大师佛面难见,眼前这位净字辈的大和尚已经算是难求的高僧了,她不敢怠慢,命人奉上从江州带来的好茶,又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字三思地向净空讨教,生怕说话唐突,得罪了高僧。    谁知净空面相严肃,性子却随和得很,听了高氏的疑问,连连道“不妨事”,又彬彬有礼道:“老太太,按说我一个出家人,是不管尘俗事的,然而这位全居士家里一向都是虔诚无比的信徒,我佛慈悲,信徒有难处,自然要替她排忧解难,再者佛渡众生,府上有烦恼,我佛不会眼睁睁瞧着的。”    这番话甚合高氏的心意,她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暗忖着日后也不必往他处求神拜佛了,给护国寺大大地添上一笔香油钱,好处也是多多的。    李筠听了,脸上摆出信服的样子,心中却一阵嘲讽:以往交际时从没听见全太太与旁人谈过佛法,全家怎么会是“虔诚无比”的信徒呢?怕自己家太太添了许多香油钱才是真的!    那净空喝了香茶,用了素点,打了个无声的饱嗝,问道:“不知老太太有什么苦恼?”    “大师,是这样,我们府上的一个姨娘如今有孕,见天的闹身子不痛快,换了多少衣料吃食都无用,我们私心想着,会不会那孩子冲着这姨娘了,因此想请大师来看看。”高氏急急地说了。    “既这样,我去瞧瞧,还劳烦老太太派几位妈妈随我同去。”净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见净空做事爽快,高氏也想显得殷勤些,忙问:“大师,可要我准备香烛纸钱并符纸?”    净空脸上仍是板板正正的样子,义正言辞道:“老太太,我们佛家乃是真正的普度众生,可不是那些问仙求道的旁门左道!”    高氏听见净空忽地语气严厉,一时唬得不敢多话,李筠见状,笑道:“既如此,我们便不去打搅大师了,祖母,不如派两个稳妥的妈妈去罢?”    “很是,很是,杨妈妈,你和荣妈妈带灵儿珠儿跟着去罢。”高氏也不敢跟着看热闹了,吩咐了两句便自顾自喝起茶来,想来是净空的话叫她有些下不来台了。    全氏原想跟着去“照应”两下,这时见李筠主动留了下来,心思稍转,便知道李筠是为了避嫌,反正净空那里她早嘱咐好了,这时候不如也留下来,省得惹人眼,于是笑道:“母亲,大师亲去了青荇院,柳姨娘那边自然无碍,我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好好伺候母亲!”说着走到高氏身后,拿美人锤轻轻替高氏锤起了肩来。    母女两个左一句,右一句,好容易哄得高氏脸上添了几分笑意,问道:“也不知青荇院里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杨妈妈便恭恭敬敬地引着净空回来了,高氏见净空仍是衣着整洁,浑不似以前江州那婆子作法后的辛苦样子,不由得略有些生疑,待想问两句,又怕净空训斥她,只好递了个眼神给李筠。    李筠心中也是忐忑,收到眼神了便笑着问道:“大师,敢问我们姨娘可有什么大碍?”    净空点点头:“老太太猜得果然不错!贵府姨娘腹中孩儿命格的确是个硬的,只怕真和府上主子相冲!”    高氏听净空应得如此爽快,疑虑又上了一层,眼风扫过全氏,问道:“敢问是和谁相冲?可有解法?”    “这……我要看看府上各位主子的八字才好批命。”净空谨慎地说道。    高氏命人取了府上众人的八字,净空几眼扫过,摇头道:“都无妨,敢问还有其他什么人?”    “祖母,还有三妹妹的八字呢。”李筠轻声提醒道。    高氏这才醒悟过来,若不是李筠提起,她只当没这个孙女,于是忙命人取了李洛秋的八字来。    “正是这位姑娘!”净空一口道,“贫僧推了小少爷的命格,乃是土命,这位姑娘乃是水命,土克水,因此姨娘才不安生啊!”    听了这席话,高氏倒不疑心是全氏要作弄柳姨娘了,若是为了作弄柳姨娘,必要说那孩子克李坚,甚至高氏,这才显得孩子命格不好,如今只克了个不起眼的三丫头,那必然不是全氏捣鬼了,可是她仍旧不明白——    “大师,既然是那孩子克了三丫头,怎么三丫头无事,柳姨娘反倒不安生?”    “这就是了!”净空笃定道,“小少爷与三姑娘命格相克,可是三姑娘已是孩童,小少爷却尚未成人,又还在母体之内,因此倒是三姑娘反克了小少爷,这也是命运相抗的结果,如此一来小少爷的业障都被拦在了母体内,全都由姨娘受了,自然惹得姨娘身子不快!”    “那——可有什么解法?”高氏追问道。    “倒不用怎么,只要姨娘静养,念上五十遍金刚经就可,外人不可随意进那院子,院子里的人也不可离院子二十步,其余的都无妨。”净空不紧不慢道,“只是切记,不可随意进出!如若不然,两位小主子命运相抗恐怕要累及旁人!”    听见只要静养,连院门都可出一出,简直是不痛不痒,高氏对全氏最后一丝疑虑也去了,点点头道:“有劳大师了。”    好容易请到高僧,高氏自然不会轻易放走,客套了几句,便又向净空请教起了佛经。李筠原先还有些瞧不起这世故的净空,这时见净空谈起佛理也是口吐莲花,倒收起了一些轻视。    全氏见状,笑道:“母亲,府里还有事情料理,我便不扰了,这边去吩咐事情了,柳姨娘那里既不能出来走动,总要吩咐人日日去送些吃食衣料,不可轻忽的。”说着递了个眼神给李筠,二人行了礼,一同下去了。    母女二人不言不语的同行了片刻,李筠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母亲,难道柳姨娘那里当真无碍?”    全氏笑了笑:“有大师金口直断,自然是暂时无碍的。”    李筠细细咀嚼了两遍,眼前一亮,笑了笑,转过话题:“母亲,今日怕要吩咐一桌上好的素斋呢。”    净空大和尚果然“佛法精深”,自他走了以后,青荇院再没传出柳姨娘身子不适的消息来,高氏不由得连连赞叹:“高僧就是高僧,不过来嘱咐了两句,柳姨娘就无事了。”    李筠应了两声,心中却在暗笑,净空来了以后,府里下人到青荇院附近都绕着走,生怕沾上不详,青荇院又不许人进出,哪怕柳姨娘在院子里唱小曲也无人知道的,更不用说传消息出来了。    只是听了全氏“暂时无碍”几个字,李筠总觉得自己那位笑意盈盈的母亲还有后招,实在不是李筠多心,全氏行事当真是一丝不错,她并不拿府上要紧的主子下手,只挑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李洛秋,这样谁也不得罪,且又不说是李洛秋命格不好,反说是李洛秋受了委屈,倒引得高氏对李洛秋稍稍看顾了些。    果然一日晚上,李筠才通了头发要看书,外头就吵吵嚷嚷地闹起来了,李筠听了皱起眉头:“谁去外头瞧瞧,乱哄哄的闹什么?”    紫露应了出去了,回来激动地道:“外头丫头婆子们乱跑,说是柳姨娘和太太闹起来了!”    李筠暗道来得好快,便问:“太太将柳姨娘如何了?”    “太太?太太没怎么柳姨娘啊!是柳姨娘咒太太呢!”紫露疑惑道。    “哦?替我更衣,我去瞧瞧。”李筠听见和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便起了好奇心,踩了双羊毛小靸鞋下了炕。    “我的好姑娘!如今天寒地冻的,您出去别着凉了!”碧玉上来劝道。    “无妨的,你替我多穿些就是了,快点!”李筠催促道,碧玉无法,只能替李筠厚厚实实地穿上了狐狸裘小袄,又罩了件厚实的大毛披风,才伺候着李筠出去了。    这时不必找人打听,只顺着人潮走,片刻就走到了春晴院,果然不是全氏处置柳姨娘,而是全氏出事了。    还在廊下,李筠便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我的好姑娘呀!”正是全氏身边那个汪妈妈涕泪交加地哭着,“你一番好意,有的人却不愿意领呀!老太太老爷慈和,可是架不住有的人心怀不轨呀!”    听见这颇有技巧的哭诉,李筠不由得佩服,全氏自己周到,身边人竟也叫人不敢小觑,这汪妈妈看着老实厚道,说话可巧得很,既诉了苦,又没指责主子们。    “大姑娘来了!”门口掀帘子的却不是素日春晴院的小丫头,而是灵儿,李筠见了便知道高氏也在里头,赶紧正了正衣裳,稳稳走进屋子去。    果然,高氏一脸阴沉地坐在上首,手上捏着佛珠,这时正不出声地念佛,李坚坐在下首第一位,面沉如水,默不作声地拈着长须,两人都不开口说话,屋里静默得吓人。    下首站着个丽妆妇人,正是柳姨娘。因如今她怀了身孕,全氏又宽厚,因此一应日常份例还厚了几分,只见柳姨娘身上穿着件芍药红的银鼠小袄,头上戴着一支小小的金钗,金钗头上还嵌了一块小小的红宝,这身打扮,若不说她是姨娘,便说是普通人家的正房太太也是有人信的。    这场景多像自己当年在江州时病倒的样子啊,只是柳姨娘脸上不是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了,而是一副惶惶然不可终日的表情,当真是报应!李筠心中痛快地想着。    “见过祖母、父亲。”她深深福了福,问道:“母亲怎么不在?”    高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筠儿怎么来了?既来了,便瞧瞧你母亲罢,在里屋呢。”    李筠依言走进屋去,看见全氏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汪妈妈正眼泪汪汪地坐在床边脚踏上,握着全氏的手不肯松开,只是不知是喊累了,还是顾着外头主子们的面子,已不哭诉了。    “汪妈妈,母亲如何了?”    “大姑娘好!大姑娘有心了!不枉太太平日里掏心掏肺地对大姑娘好啊!”汪妈妈又哭了起来,“唉,有的人存心要害我们太太,只是不知道小少爷还能不能保住啊!”    李筠糊涂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惊讶地盯住全氏的小腹处:“难道母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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