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妈妈在一旁,听得又喜又惊。喜的是,大姑娘竟这样替自己家姑娘着想,不枉自家姑娘平日里将大姑娘看得如同亲生一般,惊的是,老爷如此护着柳姨娘,连全家和胡家的脸面都不顾了,自家姑娘日后还怎么过? 见汪妈妈满脸惊喜交加的样子,李筠也不点破,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入今年关将至,天冷得很,母亲身子不适,未免怕冷。我这边回去命人日日多送一些炭来,你们不必俭省,替母亲勤添换。日常吃食衣料也不必替府上省事,要什么尽管打发人来说,虽说过年事忙,可是母亲这里也大意不得。” 汪妈妈感激地连连答应,李筠又仔细瞧了瞧全氏的脸色,这才出去了。 见四处无人,汪妈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粉彩瓷瓶,倒出一粒黑沉沉的小丸,喂给了全氏,不过片刻,全氏就转醒了。 “姑娘,您可醒了!这药还当真管用!”汪妈妈喜道。 听见乳嬷嬷竟又喊起了“姑娘”,全氏轻轻皱了皱眉,道:“怎么又叫回了家里的称呼?别忘了,如今该叫我太太。” 汪妈妈听见这一句,顿时心酸得泪都要淌出来了:“姑娘,您还念着老爷!老爷可不念着您啊!”说着将方才高氏、李坚和李筠的话分别说了。 全氏听了,一时无语。她原以为,自己用计压制柳姨娘,有腹中胎儿做保证,李坚又向来宠爱自己,必要狠狠罚那柳姨娘。谁知柳姨娘身上竟还背着胡氏的一条命!然而月儿供出了这样大的事,竟不是李坚第一个出来向柳姨娘发作,竟是那挑剔的婆婆和摸不透心思的大姑娘坚持要惩治柳姨娘,李坚这个“好”夫君反而…… 柳家再怎么得势,不过是一介商贾,这李坚当真是本末倒置,钻了牛角尖了,殊不知,再怎么钻营都是小处,能为官会做官才是正经啊。李坚这种人哪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全氏这时不由得心灰了一大半,又过了半晌才道:“为怕老太太和大姑娘担忧,我过两三日便好了罢。”说着闷闷地转向床里,不说话了。 汪妈妈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见状替全氏掖好被子,不言不语地退了下去。 却说李筠回了绿霭院,先不歇息,反倒命碧玉派人去摘星楼传话,命将两个奴婢押到胡江的铺子上,碧玉点头吩咐了一个婆子出去,回来仍是满心疑问:“姑娘,那两个奴婢在摘星楼也没什么的,老太太和老爷未必就能猜到那是姑娘的产业,何必要惊动表少爷?” 李筠闻言苦笑了两声:“我这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倒不是为着瞒老太太。方才你们没在屋里,没听见,老爷口口声声地要保那柳姨娘呢!” “什么?不至于罢!?柳姨娘作了这样的恶事,老爷竟还要保她?”碧玉满脸不可置信。 “可不是。”李筠有气无力地答道,“我知道,那好老爷是为着顾忌柳家的面子,哦不,为着顾忌柳家在盛王世子面前的面子,因此想保下柳姨娘,我忍了许久,如今机缘巧合之下月儿供出了柳姨娘,我若不抓住机会将她一举扳倒,恐怕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既老爷顾忌柳家的面子,那么我就抬出胡家来。” 碧玉听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将那两个奴婢押到表少爷铺子里,是想叫老爷知道,胡家已听闻了此事,不可善了,是不是?”说着又疑问道:“月儿这次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害太太?莫不是姑娘……” 见月儿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李筠摇摇头:“不是我,我连太太有孕都是才知道的呢,哪里能想到这些。说起来也奇怪,我原想到了太太总有后手的,没想到竟是月儿出手……太太也当真有本事,竟找了这么一个奴婢,又不得罪旁人,又能扳倒柳姨娘,巧的是,月儿今日竟拼着把我娘的事情说出来了,我自然不能退缩,便趁机将事情挑明了,可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对于这一席话,碧玉并没全部听懂,可是有一点她却懂了:先头太太终于能沉冤昭雪了! 次日恰逢李坚沐休,众人一早上就去了荣寿堂请安,李坚连递了许多眼色给高氏,想叫她别对付柳姨娘,高氏都假作未见,也不去管李坚哀求的脸色,执意命人跟着顾妈妈去外头提两个奴婢进府。 在高氏看来,虽说柳姨娘平日里伺候李坚还算周到,也给自己进了许多好东西,可是作乱暗害全氏腹中胎儿不说,竟还白白害了胡氏和当年那小孙孙!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她竟也说下手就下手了,更可恶的是,儿子竟还想护着她! 想到这里,她愤怒地瞪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坚,心道柳姨娘果真是狐狸精转世,到了这样的地步了,竟迷得儿子还要保她!稍后审问两个奴婢,若是问出来事情属实,那么柳姨娘休想再出来祸害人! 过了半个时辰,杨妈妈、顾妈妈押着两个奴婢进了荣寿堂正屋,两人知道厉害,进屋后不敢啰嗦,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给老太太请安!” 高氏慢慢喝了一口茶,冷冷道:“嗯,还知道规矩。既你们二人心里明白,便一五一十地招来罢,省得我动板子!” 朱婆婆尚可,陈大狗家的听了,心中又是一抖,如今大姑娘都如此厉害了,更不用说当年就说一不二的老太太了,如今肯定手段更凌厉了,自己还是老实说了的好,于是抢先道:“老太太容禀!……” 随着陈大狗家的说到了要紧处,高氏的两道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柳氏这贱婢!心思竟这样坏!做事竟叫人捉不到错处,当真是又怀又厉害!这种人留在家里岂不是要祸害了一家子人?断断不可再留! 李坚原想袒护柳姨娘,听了陈大狗家的一五一十讲得清楚,才惊觉自己的妾室竟那般心肠歹毒、心思缜密,不由得也有些后怕:这妾室谋害主母时竟如此厉害,前一阵子自己那般偏宠全氏,万一她心生怨恨想暗害自己,那么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得手?一时间对柳姨娘的袒护之情不由得淡了许多。 朱婆婆无甚好说,不过是将前几日的话照样重复了一遍,也无人来问她,说完便被打发下去了,只留了个陈大狗家的跪在堂中。 “老爷,如今水落石出,你瞧该怎么处置柳氏?”高氏讽刺地道,“该不会老爷舍不得罢?” 见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李坚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柳姨娘彻底除去,向柳家报一个暴毙便罢,省得日后她缓过来,柳家要来找麻烦。于是便对高氏道:“我竟不知柳姨娘如此歹毒,照律,杀人偿命!” 李筠听了,眉头猛地一皱,才要开口,却听见李霜兰急急叫道:“父亲!” 见高氏和李坚朝李霜兰投去质问的眼光,李筠赶紧定定神,补充道:“柳姨娘腹中……” 高氏见孙女如此宽厚善良,赞许地看了一眼,慢慢道:“筠儿说得对,虽说柳氏罪大恶极,可是她腹中毕竟是李府的骨肉,还是且先关起来罢。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是不能留在府里享福了,还是去庄子上住着思过罢,待到生下孩儿,再行处置。”说着,对李霜兰投了个怜惜的目光,李霜兰见了,心头一跳。 这番话自然众人都无异议,李筠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便散了。 “二丫头!”李筠见李霜兰急急地向青荇院去了,赶紧出声拦住,“太太身子不适,咱们请安更加不能疏忽,你这便和我一同去罢!” 李霜兰面色焦急,摇摇头道:“姐姐,我姨娘……” “柳姨娘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李筠冷冷地打断,“我这样做,正是为了你好!” 李霜兰如今早不是过去那无知懵懂的性子,哪里不知道李筠的确是为着她着想,只是母女连心,若是她眼睁睁瞧着自己姨娘受罪,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犹豫了半晌,李霜兰还是跟着李筠朝春晴院走去了,只是脸上满是哀恸之色,仿佛已瞧见柳姨娘的尸首了,她是知道高氏爱恨分明的性子的,且方才父亲又说了那样的话…… “二丫头,母亲受过,身子不好,咱们做女儿的需得去尽孝心,这是理所应当的。”李筠见李霜兰满脸忧伤,耐心地劝解道,“你却净想着柳姨娘,如此意气用事,叫有心人瞧在眼里,还当你眼里没有母亲呢。” 听了这一句,李霜兰猛地回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点。” 见李霜兰还是魂不守舍,李筠又好心添了几句:“如今之计,便是你乖巧懂事,做个好女儿、好孙女,好好孝顺太太、老太太,兴许柳姨娘在庄子上还能好过一些。马上我舅舅回京,胡府有宴,我带你去散散。” 李筠知道,于公于私,柳姨娘的命都保不住,只能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好一些,这也是她对李霜兰最大的善意了。谁知,不过几日,李霜兰还是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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