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年老,皇子们为了讨他老人家欢心,吩咐下头极尽奢侈浮华之能事,因此京中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灯火辉煌,不设宵禁,这可苦了全氏了。 为何?京里难免有些不守规矩的浪荡子弟,在那红香软玉的地方出入,惹了麻烦被抓挨打,都要来求京兆尹大人放人,全太太不理外头的事,全大人又是见首不见尾,众人都知道全氏出嫁前很受宠,如今又嫁给了吏部侍郎,身份更加不同,自然是都冲着全氏来了。 这日才理完家事,就有婆子来报刘太太到访,全氏与李筠相视一笑,都猜到约莫是刘葆又惹了什么事,刘太太来全氏处求全大人放人,全氏挥挥手便叫请去春晴院。 二人才要同去春晴院,又来了个婆子禀告,说二姑娘身子不适,要请大夫。 李筠见状站起身:“母亲,我不欲和那刘太太相见,不如我来料理二丫头的事,顺便亲去凌霜院瞧瞧二丫头,您只管放心去罢。” 全氏知道李筠一向稳妥,没有不放心的,也知道刘太太不是什么善类,见与不见都无妨,闻言也不强求李筠同去,自顾回了春晴院。 那婆子见有人拿了对牌去请大夫便放心了,又听见大姑娘要去凌霜院,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引路,脸上却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来。 李筠正在忧心李霜兰,并没瞧见婆子脸上的神色,碧玉却瞧见了,不由得若有所思。 还未到凌霜院门口,李筠就听见院里闹得人仰马翻,一时是金梅大声叫“快拿个炭盆来!”一时又是红花叫“快拿清茶给姑娘漱口!”李筠听了,不由得皱起眉:“怎么弄的?二丫头院子里,原先不是有个稳妥的秦妈妈的吗?怎么由着一群丫鬟在里头忙乱?” 那婆子听了,赔笑道:“大姑娘不知道,柳姨娘去庄上时,说秦妈妈为人老道,要走了。二姑娘心疼姨娘,自然没有不肯的,又亲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见二姑娘孝心有加,便应了。” 李筠在心中把个自私的柳姨娘骂了千百遍,快步走进屋子。 只见李霜兰面色惨白地靠坐在炕上,背后垫了好几个鹅绒软枕,身上盖着一张羊羔里子的锦被,屋内炭火烧得足足的,直把李筠热得沁出汗来,李霜兰仍旧只是喊冷,叫人又拿了一件小袄披在肩上,这才停住了。 “怎么是姐姐来?太太呢?以前说是待我们如亲女的,也不过就是面子情!”李霜兰尖酸地说道。 李筠听了,又皱起眉头,心中念着李霜兰病中心烦,便按捺住脾气,柔声道:“刘太太来了,有要事和柳姨娘商谈,因此太太嘱咐我来瞧瞧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和我说,我替你办了就是。” 谁知李霜兰听了,却大发脾气:“刘太太?哼!原来府里竟容不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年还未出,就想着把我打发出门了是不是?姐姐你如今也得意了,我的想头你都能替我办了?掌家的人说话底气就是足!说话都不同了!” 一席话听得碧玉火冒三丈,金梅红花却汗毛倒竖: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即便是身子有恙,也不能这样的罪大姑娘啊!知道大姑娘掌家,还敢这样乱使性子?嫌过得太舒服了么? 李筠听了反倒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李霜兰两眼,自顾自地坐到了炕上:“怎么我来了半日,连杯茶也没上?这凌霜院的奴婢们一个个都要上天了不成?” 金梅听了这话,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出去倒茶了,红花见状,上前扶住了李霜兰,轻声劝道:“姑娘,大姑娘来瞧您,您怎么还使性子?想是呕得头晕心烦了,您歇歇气。” 李筠朝红花点点头:“红花是个懂事的。”赞了这一句,又转向李霜兰:“二妹,你心绪不好,旁的我都不和你论道,只你刚刚说自己是‘孤女’,这话若是叫老爷太太听见,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霜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换上了哀哀戚戚的神情,轻声求道:“长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告诉爹爹和太太!我……我就是……心里难受得紧……” 李筠听了难免要劝解几句,待要问李霜兰为何难受,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身子不适,心里难受,旁的什么也不肯说。碧玉见了,慢慢皱起了眉头,李筠瞧见碧玉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奇怪,却又被李霜兰拉着翻来覆去地诉苦,无暇去问碧玉。 姊妹俩遮遮掩掩地说了半晌话,金梅便端上茶来,回禀说太医来了。 见李霜兰说话不爽快,李筠也无心再劝,吩咐道:“既如此,那便请太医来诊脉罢!” “大姑娘,咱们姑娘病容残损,着实不易面见太医,不如拿个屏风遮上罢?”金梅忽地说道。 李筠听了,心中略奇了奇,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不看见病者容貌,怎么诊得好脉?且京里男女大妨也不重,都这个时候了,讲究这个做什么?才要训斥金梅,忽地又想到李霜兰生平最爱俏,不愿意叫人看见如今的样子也是有的,便准了。 那太医进了屋子先向李筠行了个礼,抬起头时愣了愣:怎么今日管事的不是太太,倒是府上的姑娘?这家的姑娘当真是厉害得紧呢。 进屋诊脉问病弄了半日,那太医面透喜色地出来了,瞧见李筠,又把喜意收了回去,小心翼翼道:“姑娘,这病……恐怕要向老太太回禀。” 要说这太医也当真是谨慎,进屋瞧见姑娘,便先警醒了一分,待瞧见里头的病患遮着屏风,只以为是个姨娘妾室之流,不便让自己瞧见的,及至诊出脉象,太医只道府里嫡女和姨娘争斗厉害,这事万万不能告诉姑娘,须得告诉府里当家的女眷,因此一个字也不向李筠提起。 李筠心中虽奇,却不露出来,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么太医请随我来罢。”说着,领先向荣寿堂走去。 高氏正在念经,听见大姑娘带着太医来了,还略感奇怪:今日也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啊?虽说心里奇,高氏还是走到了正堂坐下。 那太医一进屋子,便喜不自胜地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府上姨娘有喜了!” 这话一出,李筠大吃一惊,忽地领会了碧玉的意思,只可惜碧玉留在堂外,否则她定要好好问一问碧玉。 高氏听了却喜上眉梢,虽说她觉得采菊晦气,一向不喜欢她,可是多一个孙子总是好的! 这么想着,高氏便喜滋滋地开口了:“当真?那可真是好事……”才说了一半,却被李筠打断了:“祖母,不若请太医用盏茶,慢慢说。太医打凌霜院来,一路也有些累着了!” “凌霜院”三个字恍若晴天霹雳,一下子打得高氏有些发蒙。凌霜院住着的,哪有什么姨娘?分明是……她不敢再想,转而道:“杨妈妈,上茶。太医,您给我好好说说,今日的脉如何?” 太医喜笑颜开道:“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这是有妊了,没错的!”说着又自得地添了一句:“虽说如今月份还小,一般人摸不出来,可是这位姨娘年轻体健,脉象有力,我倒敢打个包票的。”这一句,显然是自夸医术高明了。 然而堂里却无人接着来吹捧他,高氏仍被“有妊”两个字震得回不过神,见孙女在下首对自己连连使眼色,好容易回过神来,问道:“敢问太医,要如何保养?” 太医不慌不忙道:“这位姨娘年纪很轻,想是初次有孕,因此要小心休养,再加上这位姨娘素日神属不定,多虑多思,恐怕月份大了于胎儿有碍,我开个安胎的方子,吃上一个月再来瞧瞧。” 高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笑道:“有劳太医了。杨妈妈好生送太医出去。” 一时间,堂中只坐着祖孙二人相顾无言,连杨妈妈都不敢进屋,忽地银花来报,说全氏来了,高氏点点头命传,脸上仍旧是一副又气又恨的神色。 全氏面上喜气洋洋的进了门,忽地感到堂中气氛凝滞,便收了那笑意,恭敬道:“给母亲请安。”高氏略一挥手:“罢了。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方才刘太太来找媳妇,说刘葆惹了些事,被抓在京兆尹的禁步牢里,想叫媳妇去说说情。媳妇想着咱家的事,便有心架了她一架,她倒真疼刘葆,一下子就急了,满口里打包票,说一出年就请媒婆来说亲,媳妇想着咱们是女儿家,便出口拖了一拖,说等到二月二以后再说这事。她满口里答应,还说要用三十六抬满抬的聘礼来迎娶咱们二姑娘呢!”全氏办了这件替李府争脸的事,得意得很。 “唉,你是好意,恐怕二丫头却没福气。”高氏摇摇头道。 “怎么?方才太医来,说二丫头不好?”全氏关切地问。 高氏叹了口气,却不肯说话。 全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拿眼去看李筠,李筠见全氏被晾着略显尴尬,忖度了一番才开口:“方才太医说,凌霜院的那位……‘姨娘’……有孕在身。” “什么?!!”饶是全氏猜想了十八种李霜兰的病情,连身患绝症都猜到了,却没猜到这一出,“就那日……竟然……?!” “全氏,你方才说将刘家的提亲压到了二月二之后,恐怕二丫头领受不到你这番好意了。”高氏忽地开口,“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再去将刘家说的日子往前赶一赶?二丫头这事可拖不得,就算开始说亲了,最快也要一两个月走完六礼,那时候也开始显怀了。趁肚子没大起来,赶紧把二丫头打发出去,这里还有大丫头呢,可不能被她害了!” 全氏略一思索,便道:“这不难,我叫我弟弟去刘家传话,就说我明面上疼爱二丫头,实际上不喜欢她,盼着她早日出门,刘太太想叫刘葆出来,必然能领会这里头的意思。” 高氏闻言,赞赏地看了全氏一眼:“你很好,也别担心旁人的眼光,以后出门若是有人敢议论你,有我呢。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媳妇谢过母亲。”全氏羞涩地笑了笑,手掌轻轻抚着微凸的小腹。她也不必顾着宽和的名声,去“喜欢”一个不守规矩的庶女,若是“不喜庶女”的名声传出去,恐怕旁人还要说她知礼守礼呢,且自己这一举动又讨了婆婆的欢心,这些小节,她自然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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