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筠正在院里懒洋洋地绣帕子,忽地金花来传话,说老太太有事吩咐。待到了荣寿堂了,高氏只摆了摆手吩咐她坐,却不来和李筠说话,只一言不发地转她那佛珠。 堂中除了杨妈妈,一个人都没有,李筠细瞧杨妈妈神情肃穆,大气不敢喘一下,又见高氏神情严肃,不禁心头有些紧张。自全氏进门,家中处处都是稳稳妥妥,高氏已经许久没这样过了,这时如此沉默,显然是不高兴,可是却偏偏绕过全氏,叫了自己这个孙女,为什么? 她细细想了想,自己近来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那日和燕王同行了一段路。可是这也不算失礼啊,京中男女大妨并不严苛,有的年轻男女还能一同出游呢。 高氏沉默了半晌,忽地挥退了杨妈妈,叹了一口气:“唉,我和你叔祖母斗了许多年,如今年老了,儿孙也都有出息了,好容易不斗了,却又出了这种事,叫我哪有脸见她?还有你婶婶,青儿已经那样伤她的心了,如今又出了乱子,她心里可要苦极了。” 听见和自己无关,李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更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了自己那位叔祖母还有朱氏婶婶?两家如今安安稳稳的,哪里又出事了? 既高氏开了口,李筠便小心翼翼地询问:“祖母,不知出了什么事?能否告知孙女?孙女虽不一定能帮祖母排忧解难,却定会好好听着的,有些话说出来总舒坦些。” 高氏听了,苦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李筠见高氏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连皱纹都似变深了,心中更担忧了,关切地问:“祖母,到底什么事,连太太都不叫知道?” “这事叫你太太知道了也是给她平添烦恼,她如今的身子可马虎不得。且她是后进门的,自然不如你娘和朱氏好,若是把她扯进来,反而不美。”高氏摇摇头,终于肯说了:“是李芙,被范大姑娘瞧见和范家大公子在花园子里说话了。” “什么?!”李筠顿时大吃一惊,这都是什么糊涂账?前几日在范府,李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范二公子范黎跟着章冉上来搭了几句话,李芙答了几句,似是和范黎颇为投契。而范疆一直在跟李虹与范琴说笑,并没来搭理过自己这里啊。李芙又一直摆架子不和李虹范琴亲近,更不可能去认识范疆了。 她想了许久,忽地想起那日被丫鬟故意领错了路的事,又想起了萧定说的“捉奸”等话,猛地回过神:那日想是范大姑娘撞破了李芙与范疆的事,又不想得罪人,因此便找了自己这个替罪羊去,没想到自己却被燕王拦下来了,没奈何她只能亲自出马,揭破了这事。 想起性子爽朗的范疆和天真无邪的范琴,再想想沉默寡言的范黎与心思难测的范真,这俨然又是一个朱氏和金姨娘的故事么! “只是,这与咱们有什么干系?”李筠感慨了许久,忽地想到了这点,“又不是咱们叫他们相会的,也不是咱们撞破了这事的。” 高氏无奈地摇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虽说外人不晓得二丫头出嫁的真相,迎亲那日也不过是瞧了瞧热闹,可是你五叔府上哪能瞒得过?恐怕那府里上到主子,下到得用婆子,都知道二丫头的事了,只是人家厚道,没说破罢了。” 李筠不由得暗道不尽然,不是还有个粗粗忽忽的李虹么,竟真以为李霜兰和刘葆是已有婚约的呢。 “成亲那日,你叔祖母和婶婶是打早上就来替咱们忙活的,她俩多精明,难道瞧不出二丫头身子粗了?回去恐怕也议论了两句的,不知怎么竟叫李芙听见了,便也学着二丫头算计起来。” 纸包不住火,李筠早知道李霜兰的事情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又听见李芙算计,知道她一向是个心思深沉的,倒不惊讶,只是高氏的下一句话却把她惊得要跳起来—— “你不知道,那个范疆,是你婶婶想替虹丫头相看的!这才有了点眉目呢,就……”高氏说着,又叹了口气。 两府同根,又离得近,因此李虹三两日就要送些小玩意儿给李筠,如今连着五六日都没消息了,显然是那头拦下了,不用想就是朱氏恼了。 高氏心中憋着这事好几日,终于憋不住了。又不好告诉儿媳妇,只好召了孙女来诉苦。她也知道孙女早慧,有的事情一点就通,说不得还能替自己解忧。虽说闺女不该过问亲事,可如今是旁人的亲事,说给她听是无妨的,因此才半遮半掩地告诉了李筠。 李筠被最后一句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好容易定了定神,道:“那么这个仇……可就当真结下了?” “唉,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也不想,只是这事……青儿已叫你婶婶伤了许久的心,如今虹儿又出了事,隐然就是兰丫头带坏的李芙,想不叫你婶婶埋怨也难啊。”高氏无奈地把佛珠放在茶几上,两手搭在膝上,透过厚纱帘向门外凝望了许久。 忽地帘子一掀,杨妈妈笑意盈盈地进来了,见祖孙二人沉默不语,赶紧把笑容隐了下去,小心翼翼道:“老太太,大喜!” 听见有喜事,高氏高兴了些,期待地问:“何事?可是兰姑娘的身孕诊出男胎了?” “那倒不是。是胡府来人送信,说忠勤王府有花宴,胡大姑娘想法子替咱们府上也要了两张请帖,咱们姑娘能去拜见贵人了!”杨妈妈说着,把那请帖呈了上来。 听见是这种大喜事,高氏忽地坐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一丝喜意。待看了请帖后,更是笑得皱纹都舒展了许多,不住喃喃道好。 她原先也过春秋大梦,想叫孙女高嫁,没奈何自家只是个三品官,根本没有门路结交贵人,这才放下了白日梦,开始踏踏实实地说起亲来。及至真说亲了,却见有意和自家议亲的男家不是低门就是人品不佳,知道孙女是受了“丧妇长女”这名声的拖累,只好认命地从中挑选。 好容易挑拣了一个章家出来,虽然那孩子还没功名,可是家里却是得用的从三品,且章冉还是正经嫡出的,总比那些低门小户的好。 谁料到,这时天上竟然下起了金元宝,自家孙女竟要去王府拜见贵人了!这样看来,那个章家且先按着,若是孙女被贵人瞧中了,再回绝章家也不迟。说不得自家孙女真能弄个王妃做做呢!高氏想到这里,喜得恨不得起来冲着菩萨拜两下。 自来了京城,也结交了许多官家女眷,见了许多女孩儿。在高氏看来,那些女孩儿里头,生得好的没李筠稳妥,稳妥的又不如李筠伶俐,况且自家孙女手里还有胡氏的一大把嫁妆呢! 她早年间不大喜欢胡氏,因此老想把胡氏的嫁妆搂过一些来,及至到了自家孙女,却又替孙女看得紧紧的,还嘱咐李筠少在全氏面前提银子,直把李筠弄得哭笑不得。 高氏喜了片刻,忽地想起了什么,用商议的口吻问李筠:“大丫头,我有个想头,你瞧瞧好不好。你表姐不是替咱家要了两张请帖么,我方才瞧了,这请帖上是没有指名道姓的,因此我想把洛儿的请帖给虹儿,你觉得可好?” 李筠闻言略沉思了下,道:“祖母这法子的确不错。洛儿年岁小,才十一,去了花宴也是瞧热闹。虹儿若是能去露个脸,得了贵人的赞赏,想必也好过婶婶在家费心思,这也算是咱们家对婶婶和虹儿的补偿了。只是就不知洛儿乐意不乐意,总要问过才好。” “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只管把帖子给虹儿就是了!”高氏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却见大孙女只笑不说话,知道是孙女不赞成自己的做法了,便笑着改口道:“好罢!问问就问问!敢情你是好人,我就是坏人!”说着便吩咐杨妈妈去叫李洛秋。 见祖母性子不似从前执拗,李筠不由得开怀而笑,半真半假道:“谁说祖母是坏人了?我瞧也不是很坏!” “不是很坏,那就是有点坏了?”高氏佯装生气,故意板起脸。李筠见状,赶紧又笑语连连地哄高氏,屋内的气氛顿时暖了起来。 “三姑娘来了!”门口传来了灵儿的声音,帘子一动,李洛秋走了进来。 李洛秋笑意盈盈地进屋行了礼,好奇地问:“祖母,您找我有事?” 高氏看见李洛秋天真的眼神,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只道:“嗯,有事。筠儿,你来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李筠见这祖母嘴硬心软,事到临头了,对着一个小丫头竟也打起了退堂鼓,不由得好笑,遂转过脸对李洛秋道:“洛儿,方才胡府的汶表姐送了两张请帖来,想叫咱们一同去忠勤王府的花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知怎么该往下说。 李洛秋闻言眼前一亮,忽地又撅起嘴,愁眉苦脸道:“哎,去了胡家,我已经束手束脚的了,好在还有个沅儿陪我玩耍。若是去了王府,规矩更大了,我岂不是连话都不敢说?姐姐,我能不能不去?” 李筠正为难着呢,听见妹妹的话忽地被逗笑了,接下来的话似乎也好出口多了:“你也是知道的,你虹姐姐比你年长,如今正是结交好友的年岁,祖母和我想着,不若把这帖子给你虹姐姐,你在家里,可好?” 这话虽然说得隐秘,李洛秋却听懂了:这是说虹姐姐要相看人家呢!她原本就不想去王府凑热闹,这时候听见不用去,又能给李虹帮忙,不由得喜出望外:“太好了!给了虹姐姐就是!” 见小孙女喜得忘形,高氏佯装严厉地沉下脸:“洛儿就这么不喜欢和别人来往?” 李洛秋见了,也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回禀祖母,不是的。孙女只是怕去了王府行止有误,给家里丢脸。那个……孙女再修炼两年再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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