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妃的旨意一传来,李府便是宾客盈门,一整日都没歇住。李筠在荣寿堂赔了一天的笑脸,直笑得脸酸嘴麻,恨不能连饭都不吃,直接歇下。 高氏见孙女有气无力,儿媳也是满脸憔悴,也不留两人用晚膳,挥挥手道:“好啦!今日忙了整整一天,大伙儿都累了。杨妈妈,吩咐厨房把饭菜送到各人院子里,再吩咐给太太那里送一份乌鸡汤,给大姑娘那里送一份桂圆银耳羹,你们好好补一补。这两日恐怕还有得忙呢。” 母女二人连忙谢过了,各自回院子。 李筠进了屋,罩衫也不除,首饰也不摘,面朝下直直地扑在炕上,一动不动。 玛瑙见了,惊呼一声:“哎哟,好姑娘!快起来!别叫那项圈的坠子硌着了,还有头上的金钗,万一戳了眼睛就不好了!” 谁知半天都不见李筠动弹,玛瑙轻手轻脚地走近一瞧,李筠竟已睡着了。她才要把李筠拍醒,却被碧玉抬手止住了。两人轻轻走到外间,玛瑙奇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今日不过是在府中说话,怎么累成这样了?” 碧玉笑了笑,又是自得,又是无奈:“哎,可不就是说话说累了?一听说咱们姑娘封了燕王妃,五老爷府上自然不必说了,那是最亲近的了,自然来高高兴兴地贺了喜。可笑连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都来贺喜,什么范家、章家就不必说了,连王家都来了。” “王家?哪个王家?”玛瑙思索了半天,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家。 “还不就是那个去替王姑娘说亲,结果王公子玷污了人家丫鬟的王家?我听顾妈妈说过一两句,那样的人家竟还漏出口风肖想过咱们家姑娘呢,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碧玉嗔怪地点了点玛瑙的额角,“你也好在外头用用心了,别只会一门心思地伺候姑娘。要是寻常还没什么,姑娘日后要做王妃,咱们不替姑娘在外头多长眼睛,哪里好意思拿一等丫鬟的例?” 听到这里,玛瑙略带羞意地点点头:“哎,我知道了,碧玉姐姐。” 二人正说着话,忽地紫露带了几个婆子进屋,道是李筠的晚膳送来了。玛瑙忙引着几人向西次间去了,碧玉自去叫醒李筠不提。 “唉,好碧玉,叫我多睡一会罢!我不饿,晚膳别吃了。”李筠正睡得沉沉的,不耐烦吃东西。 碧玉却没依着主子,坚定地把李筠翻了个身,面孔朝上:“好姑娘,快起来吃罢!别饿坏了,到时候又嚷嚷胃疼!您忘了,以前在江州小竹庄,您喝了多少药膳?还不是在以前府里老爱吃零嘴,不爱吃正经饭给闹的?钟妈妈如今只在下头养老,好久没显身手了,您再这么着,我又要叫钟妈妈来做药膳了!” 听见药膳两个字,李筠忽地打了个哆嗦,吃力地睁开眼睛:“好罢,好罢!我吃就是了!别叫钟妈妈来做药膳!那药膳喝一次就够了!”说着由着碧玉服侍着除了外衫,换了身家常衣裳,又除了那七八两重的大金钗,顿时浑身都轻松了些,打起精神吃饭去了。 次日一早,玛瑙准时喊李筠起身,李筠却罕见地恋起了床:“好玛瑙,让我多睡一会罢!起来了又要去赔笑脸,当真是累得慌!” 玛瑙心软,又疼爱自己主子,闻言便默不作声地去把衣裳整理在床边,等李筠一起来就能更衣。 谁知碧玉瞧李筠久不起来洗脸,急得进屋了,见李筠还在贪睡,瞪了一眼玛瑙:“你怎么不分轻重?若是平日里姑娘贪睡也就罢了,这两日府里贵客定然多,姑娘要是还晏起,可不是白白落下把柄给人家?” 玛瑙闻言不敢委屈,急忙把李筠轻轻拍醒了。 碧玉见玛瑙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知道自己方才话说重了,忙放软了口气:“好妹妹,别怪我着急。你也知道,同样是封了正妃,咱们家官位最低,偏生封的还是个王妃,曹家和胡家是什么身份?偏偏那二位姑娘封的却是世子妃,生生矮了一头。夫人太太们哪有不多心的,来咱们府上自然也是百般挑剔姑娘,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听了这一席话,玛瑙顿时茅塞顿开,赶紧心悦诚服道:“好姐姐,妹妹并没怪你的意思,原先是只顾着心疼姑娘,却忘了这些。”边说话,边手脚不停地替李筠换衣裳。 李筠听了两个丫鬟的话,怕她们心里存下芥蒂,便抿嘴笑了笑:“好啦,你们俩都是顾全大局的,只有我贪睡懒惰,成了罢?” 碧玉听了,嗔怪地看了一眼李筠:“玛瑙是好的,就怪姑娘偷懒!”说着去取那日日一盏的姜枣茶来给李筠喝。 这日李筠仍旧是陪坐在荣寿堂里,听众人或虚伪或真心的赞扬。好在来交际的都是夫人太太,姑娘们只跟着静坐旁听就好,倒省得李筠费心,只要时不时地摆出个谦逊含羞的表情,便好了。 只有个刘太太,带李霜兰不近不远地坐着,脸上不阴不阳,说话怪声怪气,好在众人心明眼亮,无人去搭她的话茬,好歹没把气氛冷下去。 众人正谈得热闹,忽地银花来报,说燕王府送了东西来,高氏听了忙叫请进来。各位夫人太太顿时拿眼去瞧坐在高氏身后的李筠,她受到这阵打量,配合地摆出一个羞涩的表情,顿时惹来一阵打趣: “哎呦,咱们的燕王妃着实受看重!” “可不是!虽说没有老王妃操持,燕王爷还是惦记着大姑娘!” “什么大姑娘?该叫王妃!” 李筠听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把那副谦虚有礼的表情摆了出来,更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扬。 高氏不敢怠慢燕王府,派的杨妈妈亲自去接人。这时几个婆子进了屋,众人的说笑声便低了下去。 来的是一行五个婆子,后头四个各捧着一个礼盒子,领头一个两手空空,进屋了也不怯场,稳稳地当中一站。只见她打扮富丽,面色严肃,虽说头发已经花白,白皙的脸上却只浅浅的几条皱纹,薄唇抿得紧紧的,眉头也微微皱起,像是被欠了二百两银子似的。 众人一见,顿时把几声低语都收了回去,堂中顿时一片寂静。 “给李老太太、李太太并众位夫人太太请安。”那婆子也不行大礼,微微福了一福便直起了身子,“老婆子受了主子的命,特来赐礼物与王妃。” 来李府逢迎的女眷们都人精似的,这时见了婆子的言语行止,不由得暗自咋舌,胆大的甚至互相交换起眼神来:这婆子那般拿大,又用上了“赐”这样的字眼,难不成是燕王府不看重这位新出炉的王妃?就不知这婆子的行为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了燕王的嘱咐? 高氏听了,更是连笑都笑不出了,无奈不欲失礼与人前,只得勉强提起嘴角,点点头:“既如此,金花收下罢。” 金花听了,招了个小丫鬟,一齐迎向了那几个婆子。后头捧礼的四个婆子上前几步,将礼盒子递到了金花二人的手中。 盒子是开着的,眼利的夫人便瞧见了里头的事物。是点翠七宝七尾金凤钗一只,羊脂玉坠金项圈一只,金丝嵌芙蓉玉手镯一对,满绿翡翠耳环一对。虽说都是上品,可是也不算多稀罕,且样式也是前一二年已流行过的。 有那消息灵通的夫人见了便微微叹息:虽说这位李大姑娘被封作王妃,到底出身还是差了一些,燕王爷也并不十分看重。昨日在胡府,英王世子送的礼可比这重多了,只说那凤钗,就是罕见的三凤九宝钗,更不必说其他零零总总的好东西了。 李筠见金花收了礼,起身客气了一句:“有劳嬷嬷,还请随杨妈妈去歇息片刻。”说着行了个福礼。 谁知那婆子避也不避,大咧咧地就受了这一礼,众人见了,又是一惊:燕王府这婆子好大的架子!高氏更是快将眉毛皱到了脑门上,当着人又不好发作,摆摆手便命杨妈妈带着几人下去了。 这一番事故下来,众人对李筠和李府的热情顿时减了许多,说笑声也不那么热情了。 李筠知道方才那几个奴婢架子大,李府未免显得示弱,这时见高氏面色有些冷,祖母脸上挂不住了。 听见有人提起了李青在北方对战乌戎国的事,李筠灵机一动,笑道:“听说乌戎国的人和咱们容貌相似,只是眼珠子颜色不同。方才我瞧那位领头的妈妈眸色不似常人的黑色,而是淡棕色,想来是当年跟着老王妃从乌戎国来的呢。” 听了这话,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怪道那个奴婢架子那样大,原来是跟过老王妃的,这样想来平日里在王府也是受燕王敬重的,如此来说,有些傲气也是应当的。 一时间众人又热情了些。 只是李筠心中却微微沉了些:她早猜到燕王不受宠,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境地。府中连像样的好东西都拿不出了,可不是落魄得很了?她一时有些心惊,一时又有些可怜。心惊自然是为着自己日后的处境,可怜则是为着那位看似荣宠无限、实则内里被冷落的燕王殿下了。 因昨日碧玉在李筠身边伺候了一日,今日便是玛瑙跟着。这时她侍立在边上,眼见着堂中的气氛冷了又热,这才知道碧玉为何那样怕自家姑娘落人口实了。这帮势利眼的夫人太太们,当场就敢给脸色老太太瞧,更不必说自家姑娘一个晚辈了,要是哪里差着些,还不被她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日倒散得早些,也不是众人奉承够了,而是高氏提了几次要进宫请安,众人都知道高氏要替孙女好好装扮一番,便都识趣地一一告辞回去了。 李筠见刘太太最后一个带着李霜兰回了府,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高氏竟罕见地没训斥她丧气,也轻轻舒了口气道:“好啦,你也累坏了,今日便早些回去罢。明日我和你母亲替你好好挑一身衣裳首饰,要进宫了可不能马虎。” 全氏见高氏如此慎重,竟特意留了一整日来准备进宫事宜,知道婆婆是极其看重这位大姑娘了。她和李筠本就要好,这时便想到回去替李筠好好盘算盘算进宫的事。忽地想到燕王府送来的那几样首饰只是寻常,不如替女儿准备一样贵重首饰,也省得进宫了被人看轻。 这么想着,便不和李筠多叙闲话,寒暄了几句就回院子挑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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