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的屋室一向整洁精致,自打陆氏回了京,又添了些文雅之气。随着胡汶被封作英王世子妃,胡府更是金碧辉煌起来——倒不是胡府有意招摇,而是世子妃的娘家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 李筠跟着引路的杏花不紧不慢地走在廊下,心中暗自感慨。 同样是被封作正妃,她毫不受燕王府的重视,便不必说了;那盛王世子对曹泉也只平平——想想也知道了,曹家以前可是跟着英王的!只有英王世子,见天儿地往胡府送东西,恨不得把胡府的库房都塞满了。 府中的下人个个都是面带喜气,走路也是脚步生风,见着李筠了,便恭敬地住足问声好,又急匆匆地赶着忙自己的差事了。 如今胡府三天两头地接英王府的赏赐,要收拾的功夫可太多了,谁也没空闲着。 李筠见了,心中一时又喜又酸,喜么,自然是表姐高兴;酸么,自然是替自己心酸了。她才想了两下,又用力地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表姐受看重,自己应当高兴才是,好端端的酸什么! 待向汪氏和陆氏请过安,胡汶便携着李筠回了院子。 二人坐下后,胡汶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李筠,只把李筠看得干笑起来:“姐姐,你这样盯着我瞧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着试探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胡汶微微叹了口气道:“筠儿,你近来过得好不好?我听说燕王府……” “竟连件像样的礼也没送,是吗?”李筠听了,心里微寒,脸上却装出了一副高兴的笑容,“我又不是那等只认钱财的浅薄女子,殿下不送厚礼,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不会计较这些的。” 胡汶见这妹妹还在逞强,又试探地问道:“那么殿下自赐婚后从未露面,你也毫不在意?” 李筠没法子再强壮,只好卸下了脸上那虚伪的笑容,轻轻摇摇头:“瞧表姐说的,我虽不在意金银,可是却在意真心。殿下他……罢了,我的确出身低微,配不上殿下,日后我只做个吃斋念佛的居士罢了。” 说完,李筠自己也吃了一惊。她知道,这话只是赌气,怎么竟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了? 听见妹妹竟说出这种话来,胡汶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说着将丫头们挥退,压低声音道:“瞧你这样子,我也是心疼,若不告诉你实情,恐怕你要带着怨气去燕王府,反而不美。” 说着,她又小心地瞧了瞧四周,见的确无人,才将声音放得极低道:“燕王殿下有要事在身,被赐婚的第二日就秘密出京了,并不是有意冷待你的。这事众人都不知道,也是世子偶然间露出一两句,被我猜到的。你千万不要记恨燕王殿下。这件事,也万万不能外传。” 李筠听了,心中忽地涌起莫名的雀跃。原来他不是有意怠慢自己!原来那些奴婢怠慢自己他并不知情。 虽说心里高兴,脸上却仍旧装出了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方才妹妹不是说了么,不在意金银的。”说着,脸上仍是忍不住的笑意,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胡汶见了打趣道:“得了,跟我还装什么装?这是喜事,不必装得那样辛苦,想笑就笑罢!” 待李筠真抿嘴笑了起来,胡汶又正色道:“好了,小丫头别傻乐了,你今日来有什么事找我?” 李筠含羞嗔了胡汶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说了秦家求娶李虹的事。 说完,她担忧地捏紧了帕子,小心地问:“姐姐,这事,您瞧能不能想想法子?虹儿她……” 胡汶抬起一只手,止住了李筠的话。李筠见她面上露出深思的神情,便闭口不言,生怕打扰了她的思绪。 “如今太子和英王对盛王那头的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这事想必早就传到上头去了,世子也必然已经知道了。”胡汶说了一半,却不再说了,只道“这事兴许没咱们想得那么难,你且容我试试”。 李筠听了,忙顺从地点点头,又扬声唤了碧玉进来,将那盒琉璃首饰放在胡汶跟前。 “筠儿,跟我还客气什么?”胡汶佯装生气地板起脸,“我和你、虹儿就好似亲姐妹一样,不必讲究这些。” 李筠连忙解释:“我和表姐自然不客气,表姐难道和世子殿下乃至英王妃也不客气?这事要贵人们出面,咱们总不能空口白牙地去求贵人罢?” 胡汶做了个打量的样子,佯作挑剔道:“嗯,我们筠儿长进了,连这些都知道了!”说着苦笑了笑:“你也知道,英王妃她老人家一向喜爱曹泉。你表姐我呀,如今在英王妃面前也不过是谨小慎微,还真不能空口白牙地去求人家呢。” 李筠听了,心下顿时生了无限的感慨。同样都是嫁入皇家,她们三个姑娘谁也不好过。便不说上头贵人们的态度了,只说曹泉,和她们表姊妹二人生了多少的嫌隙呀。 · 自打封了世子妃,胡汶还是头一次到英王府拜会。 一来,是英王妃放出风声来,说未嫁的女儿应当恪守妇德,不可四处招摇,因此胡汶不仅不好来英王府,连素日交好的人家都不能随意走动了。 二来,胡汶是个高傲性子,虽说她是被指给了英王世子萧淮,可是她心里明白,萧淮不过是瞧中了胡家背后的势力,这才想方设法地求了自己。若要认真分辨,该低声下气求人的反而是萧淮才是。因此她从不示弱。 胡汶随着引路丫鬟走入王府时,路上的丫鬟们也在观察这位世子妃。 听说王妃自打宫中谢恩回来就一直不大高兴,显然是不喜欢世子挑中的这位正妃了。 这时这位准世子妃走在府中,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没故意摆架子显得冷淡,显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个引路的丫鬟顿时恭敬起来,到了正院端端正正地对胡汶福了一福:“胡大姑娘,您请跟着若红姑姑进去罢。” 胡汶见这丫鬟态度与进府时完全不同,知道她是个有眼力的,不由得心下警醒起来。连一个领路的小丫鬟都这样心思敏捷,更不必说这府里的旁人了。待会她可要小心行事才行。 英王妃的院子自然是优美雅致,院中有好大一个池塘,里头养着的不是普通的鸳鸯或绿头鸭,岸边竟站着两只丹顶鹤!胡汶匆匆瞥了一眼,心中的弦上得更紧了。 廊下小丫鬟见了胡汶,笑盈盈地掀起帘子回禀了。胡汶见那小丫鬟虽然脸上带笑,却只是客套的神色,也不去计较,稍一定神就进了屋子。 随着湘妃竹的帘子落下,屋里暗了下来。胡汶略过了几息才适应了黑暗。 只见屋中不似普通人家里那样金玉满堂,几子上摆的不是玉石盆景,而是几盆少见的金镶玉玫瑰,椅子上铺设的也不是竹蕈或象牙凉席,而是非丝非帛的银色软垫,墙上挂着几幅书画,粗粗一看有米芾的秋山诗帖和怀素的狂草,其余的便不及看了。 屋里的丫鬟们见胡汶进来了毫不动弹,胡汶这便知道英王妃是有意给个下马威,不设锦垫,要叫自己跪在地面上了。她微微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跪在软毯上磕下头去:“臣女胡汶给英王妃请安。” 莫说是铺了软毯的地面了,就是光滑冷硬的金石地面,她跪一跪又何妨?且不说为了李虹求情要服软,就凭上面那人是她未来的婆婆,她便要毫不犹豫地跪下去。傲气?在皇权面前能值什么?曹泉一向傲气,又讨着什么好了? 英王妃似是不意胡汶竟这样伶俐,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一时有些说不出口,只定定地盯着胡汶放在额前的一对白玉般的小手。 见胡汶一动不动跪了好一会,她忽地觉得自己可笑,好端端的和一个臣女较劲做什么?这臣女还是自家王爷和儿子千方百计算来的,自己何必要和这个无辜的孩子较劲? 才想免了胡汶的礼,却见萧淮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哎哟,胡姑娘来了!母妃,您还不叫胡姑娘起来?” 英王妃听了这话,倒又有些不乐了,嗔怪道:“行个礼,累不坏你的胡姑娘!”又隔了半晌,才叫胡汶起身了。 胡汶心中一哂,慢慢起了身。这母子二人一唱一搭,以为自己瞧不出么?英王妃是摆明了给自己瞧脸子,那位世子也不过是哄母妃高兴,若是真不想叫自己行礼,怎么早不出来? 三人叙了几句话,胡汶便奉上礼物,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萧淮早就知道李家不愿把李虹拿去填坑了,这时听见求到了自己面前,不过略一挑眉。 英王妃却紧紧地蹙起了眉头:这个胡汶,真当自己儿子是上赶着求她不成?没替英王府办事就罢了,怎么竟来求英王府替她办事? 胡汶见了二人神情,知道萧淮是在掂量好处,英王妃则是在嫌自己多事。她将早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王妃,世子,臣女斗胆说一句关心英王府,因此心中有些想头,还请二位容禀。 谁都知道秦家是什么人,这也不必说了。只说他们家为什么要求娶李虹姑娘?难道真是瞧李虹姑娘好么? 依着臣女看,李虹姑娘也的确出众。她爷爷是当年名震朝野的建威将军,如今朝中小半的将军都是他老人家手下带出来的;她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定国将军,在年轻的将士中也是素有威名的。李虹姑娘果然是好出身呀。” 这话说得巧妙,明着说李虹出众,实际上却在说李虹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果然听了这几句,英王妃和萧淮的脸上渐渐严肃起来。 胡汶假作不见,接着说了下去:“若是谁家有幸娶了李虹姑娘,那么就可结识军中小半的将军了。听说如今最负威名的邓将军也是李老太爷带出来的呢,如今李虹姑娘的哥哥李青公子在邓将军麾下,听说也颇为得用,李青公子又和自己妹子向来亲近……” 见母子二人嘴唇紧抿,胡汶知道这话已经引起了二人的重视,便将最要紧的话说了出来:“下头的话,还要请王妃和世子恕我大不敬。盛王殿下去了封地,世子却留在京中沐浴皇恩。若是世子潜心向善,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是哪一位有心做些大事,两边遥相呼应……” 胡汶说着,猛地跪了下去:“臣女妄议皇族,实乃大不敬,还请王妃和世子恕罪!” 屋中一时静默无声,胡汶稳稳跪着不动,心里却跳得擂鼓也似的。 五下,十下,十五下,二十下。不知那颗心跳了几百下,英王妃忽地轻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对我们王府既有孝心,又有忠心,果然是个好的。你还叫我做‘王妃’么?” 萧淮似是和英王妃商议好了,接口道:“哎呀,母妃,人家胡姑娘是个端庄守礼的姑娘,又是您板上钉钉的儿媳妇,您今日急什么?还怕日后胡姑娘没有叫您‘母妃’的这天吗?” 胡汶闻言常常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既替李虹解了难题,又在英王妃面前讨了一个大大的好。 至于那母子二人又在一唱一搭地给她赏甜头,不过是小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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