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更漏不知走了多久,陆氏听着儿子断断续续的述说,慢慢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是知道自家这个儿子的,小时候能凭着自己的心意选择了练武,可见自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如今又动了感情……情之一字,最难自已。 陆氏不忙拿主意,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江儿知道你爹爹是怎么被贬出京,又是怎么回京的吗?” 胡江原先准备好了受母亲长篇大论的斥责,这时听见母亲发问竟愣了愣。 见陆氏对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他赶紧找回心神,略思忖了一下答道:“爹爹出京乃是被党争波及,回京乃是因为为官有道。” 陆氏赞扬地点点头:“是了,我儿聪慧。现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该叫你知道了。” 她在心里盘算了几遍,才慢慢把话说出口:“想当年,你爹爹做着户部侍郎,因为老太爷的缘故,上头一向看重他,连尚书大人都要时不时地来问他的意思,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 后来有一次和南边打仗,户部要调动军饷去南方,英王便举荐了你爹爹管军饷。没两日,盛王府来人,要你爹爹把军饷银子先调去盛王府,再由王府的私账细分为粮饷、器饷、兵饷等数条,你爹爹说不合规矩,坚持不肯。 尚书大人就来劝,说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你爹爹将信将疑,就去查了以前的账册,这一查不要紧,竟查出二十年前的一件大事。 那年是咱们对战乌戎国,两国在边境僵持不下,一场仗竟打了五个多月。渐渐地天气转冷,咱们的将士不习惯那样的天气,许多人竟病倒了。 这时候皇上自然要加调粮饷去战场。粮食自然不能千里迢迢地从京里运去,都是将粮折成银子,再到战场附近的城镇收购粮食,然后再运去军营的。 那时候盛王带着兵在北边打仗,上奏说太子事忙,不必劳动他管这些。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与太子一向不合,怕太子借机害他呢!皇上英明,自然也想到了这些,英王体察上意,就举荐了一向与世无争的老燕王管粮饷。 老燕王才接了事情,户部就有人去向他提了调军饷去盛王府私账的事情,就如同对你爹爹说的那般。老王爷虽说同意了,却留了个心眼,做了细账,一份存在户部,一份带去了军中给盛王过目。 后来不知怎么,咱们是节节败退,皇上盛怒之下命令严查,一查就查到了老燕王头上。原来送到北方的银子早就少了一小半,因此采买的粮食都是劣等货,战士们的盔甲也是糊弄人的,这才伤亡惨重。 老燕王赶紧说了做细账的事情,谁知带去军中的账本早被毁了,留在京中的账本也残缺不全。老燕王连忙说还有一本账,存在一个可靠之人的手上,谁知派人去军中找时,那人却不见了。 这下子龙颜震怒,燕王府落了好大的不是,老燕王和王妃也……如今的燕王殿下独个儿艰难长大,也是可怜。 再说回你爹爹。老燕王留在京中的那本账已毁了大半,可是你爹爹凭着蛛丝马迹却瞧出了不对。他这下便知道不能调军饷去盛王府,还隐晦地向盛王提了二十年前的事。 盛王府见你爹爹不识抬举,又觉得受了威胁,便想处置了你爹爹。幸亏老太爷那时候还在位子上,好歹保住了你爹爹的命。” 胡江听了这惊心动魄的一个故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问:“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氏轻蔑地笑了笑,冷冷道:“你以为贵人们是好相与的?虽说老燕王落罪和你爹爹出京是因为违拗了盛王的心意,可是两件事情后头都是英王在推动。英王府是不愿正面得罪盛王,便想法子找个傀儡替他们送死,前头有老燕王,后头有咱们胡家。好在你爹爹为官有道,硬生生又将官做了上来。” 见儿子仍旧是一副为难神色,陆氏放软了声音道:“江儿,你的顾虑娘都懂。你不过是想着学武十几年,日日勤学,月月苦练,若是放弃了实在可惜。 可是,眼见着你爹爹官位越来越高,老太爷有朝一日也要重新出山,若是你再去军中做出一番成绩,汶儿身后的靠山可就文武兼备,这可不得了了。我只问你,到时候贵人们能睡得安稳吗?不论你怎么选,贵人们总是不高兴的,你还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意!” 胡江听了陆氏疾言厉色的一席话,忽地如梦初醒。 他不是不知道燕王世子对自己存心拉拢,也不是不知道家里的中庸之道,却仍想着搏一个从龙有功,替家里多挣几分脸面。 向来他是有些不理解祖父和父亲的小心谨慎的。若有人在朝中不想站队,就要被所有人排挤,那样自然不能稳居高位,又如何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呢? 在他心里,选了哪条路,只管一口气地走到底就是了。管他什么党争呢,只要是能造福百姓的,哪边都一样。更何况在他眼里,太子睿智,英王仁厚,远比盛王可靠多了,因此他一向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谁知道,谁知道老燕王和自己父亲身上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自己选来选去,还是落入彀中了。 “娘,我知道了。”胡江闷闷地道,“这事我要向爷爷和爹爹说一声。”说着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去了。 陆氏见儿子踉跄了两下,心里有些担忧,忽地又见儿子步伐越来越稳,不由得欣慰地笑了。她本不想儿子女儿出人头地,然而时局不稳,事事都只能身不由己。 只要孩子们高兴,就算要她献出一切,她也是愿意的。 · 绿霭院里,李筠正在练字,忽地绿果来报,说胡大姑娘来访。 李筠昨日在家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都没信,这时听见胡汶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由得手一抖,才写了个“君不见”的纸上瞬间落了一大滴墨汁。 她顾不上那张纸,放下毛笔迎了上去:“哎呦喂,我的好姐姐!您怎么昨儿个一整日都没传信来呀!不管成没成,您倒是知会我一声呀。” 胡汶脸上不似平日那样坦然,而是带着一丝的犹疑。李筠见了,也收了玩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不是事情没办成?” “没办成我昨日就送信来啦,还用等到今日亲自来?”胡汶没好气地白了李筠一眼。 受了这个白眼,李筠反而笑了:“那姐姐昨日怎么没送信呢?怎么今日又亲自来了?” 胡汶仍有些举棋不定:“筠儿,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李筠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愣:“表哥自然是文才武略,智勇双全。莫说是在官家了,就是和贵人们比,那也是不差什么的。” 胡汶听了,放了一半的心。她私心想着李筠与李虹最好,若李筠是这样看胡江,李虹想必也不厌恶他了。 “你瞧我哥哥和那位秦公子比呢?”胡汶试探地问道。 李筠听了顿时笑出声来:“唉,姐姐,你也太不自信了,竟拿表哥和秦公子比。表哥明着走的是武路子,实际上咱们都知道他的才华也绝不逊于普通仕子。不敢说状元之才,一甲进士总是没问题的。那位秦公子虽说文采出众,可是比表哥还差着些。更有一样,表哥文武兼修,又在外头游学了许久,这是多少贵公子们比不得的。” 胡汶听得眼睛发亮,李筠见了,先是觉得有趣,忽地明白过来:“表姐,你是说……” 胡汶怕李筠开口拒了,赶紧拉住李筠的手:“筠儿你先别忙着问,你且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李筠被自家表姐的主意惊呆了,艰难地点点头:“好是好,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说我哥哥能不能配得上虹姑娘?” “能是能,可是……” “哎呀,你啰嗦什么!再问你,虹姑娘对我哥哥反不反感?” “不反感,可是……” 胡汶得了一大长串的肯定,也不管后头的可是了,满意地挥挥手:“既然行得通,那便好了!你就等着瞧罢!不日就有人去李府提亲了!” 李筠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自家堂妹竟不知不觉被卖了?好像……还是被自己这个好堂姐给卖的。 见胡汶像是拍了板,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李虹撮到胡江面前,李筠赶紧拉住胡汶那只斗志昂扬的手:“等一等!姐姐,我还有件要紧事情想问你呢!” 胡汶停下那只挥动的手,疑惑地问:“说罢,什么事?虹姑娘要多些聘礼么?没问题的!且不说我一向和她好得亲姐妹似的,只说我家又没有旁的男丁……” 自家这表姐什么时候变成一副啰嗦性子了?李筠不禁头大,提高声音道:“不是啦!我是想问表哥在外头那个女子!” “外头?外头哪有什么女子?连里头都无一个呀。”胡汶听了表妹的话,反而糊涂了。 李筠恨不能把那女子的画像拿出来,指手画脚地道:“哎呀,就是以前在得月楼遇见过的,有个说话走路都很妖娆的女子!” 胡汶又偏着头想了半天,忽地恍然大悟道:“哦——你说她呀!”觑着四处无人,她压低声音道:“我和你说了,你别告诉旁人。那女子明面上是花楼的清官儿,实际上是哥哥手底下的探子,是专门在花楼里头打探官场上消息的。” 李筠听了这一句,顿时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否则虹儿也太——”说着又惊叫了一声:“上头可是不许官员私养探子的!” 见胡汶连连摆手,她赶紧压低声音:“表哥在想什么呀!自皇上到英王都不喜官员蓄意打探情报的,表哥就不怕惹麻烦吗!?” 胡汶嫌弃地瞥了一眼表妹:“哎呀,我不是叫你别告诉别人了嘛!你嚷嚷什么!再说了,你慌什么!暗地里谁家没有一两个探子?要是都等上头的信儿,什么都晚了!” 李筠愣愣地瞧着自家表姐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头一次认识了这个温婉的表姐。不,是高深莫测的表姐。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