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对面的人看。对面的人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看。也在揣摩他的身份。 二人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对彼此的欣赏。任平生也啧啧称奇。站在他对面,面对他的审视,而目光没有半点怯懦的,眼前这个男人也算是个好汉了。况且,对面这个人:高手、华服、却又偏偏不认得他。他也在南疆没见过此人,那还用说吗?对方定不是华襄人。 清虚老道见二人相对的眼神里飞出来万千上万把眼刀,忙腆着老脸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嘿嘿笑着道:“都是故人之子,故人之子……请坐、请坐……” 二人也给清虚面子,都从容入座。 宋磊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个佩刀之人,而对方,根本不看他一眼,宋磊第一次被别人无视,心中憋了一口浊气。 清虚让小童给任平生上了茶水,便互相介绍起来:“任……公子,我与您父亲是故人。”又转向那个面色白皙的公子道:“这位公子的母亲也是我的故人。”大家有缘相见,喝茶、喝茶。 任平生喝了一口茶道:“你这老道,好生狡猾。你都说我是任公子了,却未说这位公子贵姓?” “呃……”清虚斜着眼睛看了那位公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这素来清雅的道观,没敢发话。他不知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素来一年也见不着一面的任平生竟然在这个时候钻到他这里来了。他真怕眼前这两人一个不对付,要是在他这地盘上打起来,那还不把他这道观给拆了?想到这,他自是呵呵地陪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倒是对方这人,面对任平生的诘问,大大方方道:“在下姓木,家中排行第五,任公子气宇轩昂,莫不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任平生,任将军?” 听对方如实说出自己的名号,与自己所猜测雷同,任平生也坦然答道:“公子谬赞了,正是在下。木公子莫不是木清逸,五殿下? “任将军慧眼如炬,正是在下。”木清逸也并不忸怩。倒是让任平生高看了一眼。 宋磊一听是翼戎皇子,按捺不住,正欲上前阻挡。就被任平生呵斥退下,不敢再轻举妄动。 老道见二人都说出自己的身份,便又出来和稀泥道:“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齐聚此地,小观蓬荜增辉啊,来来来,喝茶、喝茶。” “你除了叫我们喝茶,还会说什么?”任平生素来和他说话便不客气。 “你你你……你这小子,从来便没大没小。”老道见二人道明了身份,倒也没戕起来,反倒是自己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 倒是木清逸,笑了一笑,替清虚解围道:“道长观中素来事务繁忙,若是有事,道长先自行方便,我与任将军一见如故,想与将军品茶论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老道一听,自然对木清逸投去一个满怀感激的眼神,不等任平生发话,便脚底抹油溜了。 任平生自然也是不想放弃这个认识木清逸的机会的。也不去管那狡猾的老道。支走了宋磊,大有要和木清逸私聊的打算。 木清逸身后的,自然是教他功夫的老师吴诚,也听命其退下。一时间,松林下只余二位清俊公子,对坐品茶。 “素闻五皇子风流成性、行事荒唐。如今得缘一见,方知传言并不可信啊。”任平生率先发言。他无比庆幸今日临时起意来此地喝茶,竟然让他撞见了木清逸。改日定要拿住这老道细细盘问一番。 “世人也道任将军铁血手腕,嗜血成性,视人命如草芥,魔王一般。今日得见,便也知传言不可信。”木清逸端起茶盏同样慢条斯理地回应他的话。 “哈哈哈哈……”二人同时大笑,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和仇敌相谈甚欢。 倒是木清逸更坦然些,率先打破了那些客套寒暄的话:“将军素来很挂怀我,屡屡派人驻进我府中。如今难得一见,将军若是对我有什么疑问,大可畅所欲言。” 任平生没想到此次相见,木清逸竟然如此坦诚。丝毫未将往日纨绔浪荡的假面具戴上,而是以真面目相见,不禁抛出疑问:“五皇子素来以风流闻名,而不问世事。如今……为何……?” “任将军能将人派到我府里去,也就能将人派得到别处。我若是不远朝堂,近女人,我今日还有命活着与将军品茶么?”木清逸丝毫不加以掩饰。 “嗯。五皇子爽快!果然是人中龙凤,能屈能伸。只是,五皇子如今为何独对我如此坦诚呢?”任平生言笑宴宴。 “与将军一见如故嘛。哈哈………” 任平生也不愿浪费这难得的大好时机,既然对方如此开诚布公,他也不能落了下乘。 “五殿下治下极严,我派去的人一一折在殿下手中,如今翼戎与我军又对阵阳山以西,而殿下竟能在此地来去自如,在下甚是佩服!不知殿下来我南疆境内,是来刺探军情?还有另有所图?”任平生一针见血问到对方的意图。 “将军过虑了。方才道长都说了,我母妃与他乃是旧识。我素来在府上呆得闷了,便来此处走走,至于将军所说的军情,与我何干?莫不是将军害怕打不过木清肃,对自己手下没有信心么?”木清逸也同样回敬道。 “嗯,殿下所言及是。殿下母妃被诬陷一事,与那木清肃的母妃——宁妃不无干系,想必五殿下再如何大肚,也不会以自己安危来冒险,去帮木清肃刺探军情的。是我思虑不周了。” 木清逸原本去淡风清的脸上乍一听到任平生提到母妃的事,立即变了颜色。 “你说什么?我母妃被构陷,与宁妃有关?” “五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在查探当年贤妃娘娘的死因。想必能查出来均因皇后所为。可那毒针,却不是皇后命人缝在十二皇子鞋中的。只是皇后抓住了这次机会,将贤妃治于……死地!”任平生慢条斯理地说道。 “哦?事隔多年,我查了许久都不得而知,你如何得知晓?”木清逸对他的话自然不会全信。 “我为何要骗你?离间你们兄弟感情?呵……那也要看你和木清肃有没有感情了。”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与我,有什么好处?”任平生仍旧四平八稳道。 木清逸见对方不肯再说,沉思片刻道:“将军一心为民,为守护南疆百姓在些蹉跎十余载岁月,难道就不想你我两国之间永无战事,百姓安宁吗?” “想啊,做梦都想。可这与你有何关系?” “若是他日我荣登大宝,愿与华襄永结百年太平之好,将军可能作得主,不再征伐我翼戎呢?” “你?”任平生听对方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眼光大盛,上下又将眼前这位与传说不尽相符的五殿下打量了一番。“是了,比起弱不禁风,只会背后算计人的木清风,还有一介莽夫,只知打仗不知安民的木清肃,你确实更适合作翼戎的下一任君主。” “承将军吉言,将军既然都如此高看我,我岂有不争之理?这十余年来,连连征战,民不聊生。你华襄胜得了我,却吞并不了我,纵然你们华襄的帝王有统一天下的决心,你华襄如今却无此实力。我翼戎虽说小国寡民,可能征擅战,三面环海,你们就是国力充足,也无法一举将我拿下。何况几个从属小国也战斗力雄厚。 “可也正是如此,我翼戎地小人多无资源,若遇天灾人祸,我翼戎人只有突袭掠夺,非我们想挑起战事,实则也是百姓要生存,要过活。我们靠海只能吃海,年成不好,百姓就要饿肚子。可你华襄地大物博,土地广袤,矿产也丰富。我们土地有限,粮食有限,矿产有限……就连生了病,药材都有限,如果进攻,百姓虽遭受战乱之苦,可至少不会饿死。若不战,只有等死。”木清逸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这两国间的战事经年来纷争不断,边境上总有骚乱,每每均是翼戎挑起事端,这是不争的事实,却也无奈之举。 “可我也知道,只要有你任家军在一日,我们也打不过你。如此僵局之下,徒增伤亡,哪里还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五殿下睿智。看来五殿下也有爱民如子的胸襟,今日一见,着实敬佩。”任平生见木清逸几句话便道破了两国战事战况,便知眼前这人方才所说之话,并非大话。若是他要去争,哪怕太子一位已由木清风坐着,也不是夺不下来的。 “任将军谬赞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敢问五殿下,对如今太子木清风怎么看?”任平生抛出疑问。 “木清风?心机有余,谋略有余,学识有余,可气量不足。一国之君,无容人容事的雅量,只看眼前利益,不足为虑。” “木清肃呢?” “有勇无谋,一介武夫。这几年静了心学太子,可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本就不是那块料。装出来的礼贤下士,文武双全始终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有任将军在,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他若胜不了你,他便出不了头。” “哈哈哈……五殿下着实高看在下了。”任平生话风一转又问道:“听说你还有个一直称病,只衷情于山水书画的二皇兄?此人会不会如五殿下一般,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哈哈哈……任将军不是样样秘闻都知道吗?我那二皇兄木清泉的身边,我不信将军就没有安插人去盯着他。” “五殿下多虑了,对二殿下确实不甚了解,只是怕若有人比五殿下隐藏得还要好,殿下到时候便凭空多了个敌人不是吗?” “他不会。”木清逸深思道:“我这个二哥,自小体弱,他不像我,他不是装的。当年他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其实是被毒死的,他当年也中了毒,所以如今才体弱多病,何况他孤身一人并无倚仗,哪里还会肖想什么帝位。若说,这皇家,还有一丁点的亲情能令我眷念,便是我这二哥了。”他似乎想起了儿时的一些往事,想起了这位体弱的二哥曾舍命维护他的片断,但他没有再多说,而是拱手对任平生道:“若是将军在二哥身边安插了人,不论如何,请将军莫要伤他,他不会对将军的大业有任何影响。若将军不应,我自会将他身边的人全部清理一番。” 任平生见他眼里射出凛冽的光来,便摆摆手笑道:“五殿下高看我了,我的人能打入翼戎也是极不容易的,那些无用之人,我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应付的。” “将军一言九鼎,光明磊落,在下自是深信不疑。”木清逸收敛了锋芒必露的眼神。 “五殿下已将自己的几个皇兄看得如此透彻,还有你那位六弟,过于年幼了,心性也未成,只跟在木清肃身后跑腿,就算再年长几岁,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如此看来,五殿下登上皇位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了,在下先恭贺五殿下了。”任平生拱手一礼。 “任将军过奖了,我方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争夺帝位,于我而言,不过只是报杀母之仇的其中一步。母仇不报非君子!至于今日如此坦诚地和将军道出心中所想,着实是不希望我们两国这仗再打下去,我已彻底地厌倦这无休止的争斗,想还民一个太平盛世。兴许我在坐上皇位之后,可以与华襄大开商贸之路,让我翼戎国民有饭吃、有衣穿,两国互通有无,以商养民,停止这场战争。” 他说完,不顾任平生是否表态,转身对着道观的大殿道:“这道观中有成百上千的神佛。我木清逸在此立誓,若他日我为帝王,必将还民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不再兵戈相向,四处征伐。而将军你呢?你敢起誓么?你说的,算得了数么?”木清逸说着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其实早已被他的一番话所憾动。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深藏不露的荒唐殿下竟是个如此聪明睿智而又魄力的男人。他十分庆幸自己今日来了,若不然,他也犯了候润民一样的错——轻敌。 他竟认为只要布局除了木清风、只要灭了木清肃,就算木清逸的酒色荒/淫是装的,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想当然的认为,翼戎国内能与他抗衡的不再有别的皇子。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五殿下竟有如此手腕,如此野心,如此见地。若他日,二人成了生死仇敌,还真说不准鹿死谁手。不过,他知道,若真是他们二人兵戎相见,必定民不聊生,尸横遍野。这些,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任平生眼里的触动木清逸自是看在眼里。 任平生也随即站了起来,斟了杯茶,两手着杯盏:“五殿下有如此胸怀,在下也不是只知屠戮嗜血之辈。若五殿下他日果真能荣登大宝,我任平生也定促成两国大开互通商贸、世代交好之大门,愿两国永享太平。”说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木清逸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二人哈哈大笑,一如多年知已。 话既是说开了,二人也结了盟,便直言不讳的聊了起来。 对于霓裳入太子府一事,因木清逸已查到了这个份上,任平生也不隐瞒,承认是自己所为,便将木清风不为人知的那件事,告诉了木清逸,交换的条件,便是要木清逸在事成之后,平安将霓裳送出来。他答应了霓裳姐弟的事,自是要想办法做到。 此前将霓裳派到太子府中行事,每一环节他都思索得极为缜密了,可就是如何才能令霓裳全身而退一事,一直没有万全之策,总担心有所遗漏。如今和木清逸结了盟,他刚好可以利用这样一件事,来看看木清逸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有夺嫡的本事。还有真心与他交好之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木清逸也要求他,事成之后,将他母妃如何被陷害、如何被毒杀一事悉数告知于他,任平生自是应下。 天气渐晚,二人初次见面,相谈甚观。让清虚老儿着实松了口气。虽说清虚命道童置办了丰盛的晚餐,但二人都不益久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于是道了别,各自按来时的路回去了。 清虚老儿又是如何识得翼戎以美貌名震天下贤妃娘娘的,又如何与木清逸时常在观中相会的,这是任平生心中的疑惑,不过,眼下不是审问这老道的好时机,他有的是时间再来此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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