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连数日过去,她仍是一贯的忙碌,没有等到要等来的那个人不说,却等来了她从未遇见过的可怕的飓风。 任平生那边也是,好不容易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打消了心里所有的猜忌想要真正的待她好时,却接连出现各种状况,让他一时脱不得身来。 今年一开年,整个华襄就接连受灾,要说地大物博,有些灾祸也属正常。可南疆这地方今年的气候却特别奇怪,反常得紧。所以,他一边提防着“人祸,又害怕“天灾”。这不,刚把翼戎这边安顿好,他一直忧心的“天灾”终究还是要到来了。 南疆虽说环海,但地势生得极好,若要说普通飓风,也不足为惧。往往呼啸一通,便卷到别的地方去了。且往年的飓风再怎么样,也要等到七八月份才会形成。而这时节不过才五月初,三四月时,迎来了让人冷得打哆嗦的倒春寒后,春日/暖阳还没让人感受到温暖和生机,气温便陡然上升,比七八月份还要闷热。 特别是这几日,气温上升又加剧,又湿又闷又热的气候,让人觉得时时黏糊着一身油腻腻的汗在身上,怎样也不得安生。极端天气之下,老弱病残幼生病的人也多。庄稼长得也不好。人人都在抱怨这该死的气候时,天阴了,起风了。 任平生心里重重一沉,知道又要大事不好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此时的压根他来不及去看端木晨,便又要开始忙了。 紧接着,余下的几日里,骤雨连霄,浦潮相接。渔民都不敢再下海捕捞,有经验的老渔民都告诉大家:定是飓风要来了…… 纵是海边的长大捕鱼为生的人,也没见过五月初就到来的飓风,都担心此时的大灾定不一般。于是乎,投亲靠友的、搬家躲灾的……城内外的人均忙得乱作一团。 端木晨从未见过飓风,所以也无从害怕起。只是看到一日连着一日,风越来越大了,药铺里看病的人也少了起来,好些伙计记挂着家里,街上好多商铺也都暂停歇业了,老刘也索性关了铺子,让大伙儿归置好药铺里的药。因记挂着还有一批药在即将到达的路上,他甚是不放心,交待了一番之后,便急忙出城去了。 端木晨这边谢绝了刘忠铭的邀请,自己呆在后院,又拿了些银子给敏哥儿,让他回家照看家人,她便锁了院门,独自呆在房中。 第二日,风更大了,夹杂雨点,天也阴得可怕。 刘府的管家又奉了刘忠铭之命,来接她去刘府避一避,她不愿意去见到刘康,执意要留在自己院子里。刘府的来人看劝不动她,也不再勉强,便又着人送来了许多熟食、鸡蛋、馒头、点心、蜡烛等用品。嘱咐她呆在屋内不可外出。 这一日下午,风愈加大了,夹杂着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到地上,发出“噗噗”的雨声。她听到大风刮得院子里晾药的晒架被刮倒,便撑了伞,推门出去收拾。没想到室外的风比她想象的大很多,彻底颠覆了她脑子里对“大风”的概念,增加了她对风力的认知。 巨大的风瞬间便把她手里的雨伞吹得伞骨断裂,伞布翻了过来,差点把她带得双脚离地。她只好赶紧松开手里的油纸伞,风便立即卷着伞飞到院门外去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凛冽肆虐的风,吓得她也顾不得倒了的晒架了,急急地想走回屋子,却没想回屋的路刚好是顶着风的,走一步退三步,风吹得她在院子里东倒西歪,竟是离屋子越来越远。最后衣衫都湿透了,她又才想了办法,背对着风,后退着回了房,这才吁了口气,抵死了门窗后,任是屋外发出再惊天动地的声音,她也不敢出屋子半步了。 回房赶紧换下湿透了的衣衫,她依然冷得簌簌发抖。此时毕竟才刚五月,湿透了的衣服被狂风刮过,寒意来袭,依旧冷到骨子里去。 还不到傍晚时分,天就已经黑透了。一团团密集的黑云在天上滚动着,把整个天际遮得密不透风,一丝光影也看不见,整个世界黑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让人分不清此时究竟是何时。周遭的一切像被吞噬进了一个巨大怪兽的肚子里,风卷起所有的一切,狠狠地摔出去,撕成碎片……或是扭断、折断……残酷无比。 夜愈深,风也愈加大起来,屋外的风发出“呜呜呜……”的怪叫声,让这个黑夜莫名添了许多恐惧。 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火折子点上蜡烛,可马上便被不知从哪钻进来的风一下就吹灭了。纵然是套上了灯罩,可那风就是怪得很,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地往屋子钻,好像这屋子到处都透风了一般,任你怎么护,那烛火摇曳着,也坚持不了多久。折腾了几次,她也放弃了那一丝的光亮。只听到院外不时发出震天的响声,起初,她依稀还能辨别得出,一会儿是商铺的牌匾被风吹得砸在地面的声音,一会儿是树枝折断掉下来的声音,一会儿是房檐的瓦片被哗啦啦地刮掉在地上的声音,一会儿是天空划过的电闪雷鸣声……可随着风力的增加,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便是再也听不出究竟是房屋倒塌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事了。那雷电将暗夜照得透亮,而那雷声,仿佛要劈进屋里,把人的耳膜震得嗡嗡直响。 每次,当她祈祷着风快点停下来的时候,那风都更肆虐,狂风怦怦地拍打着窗户,雨水毫不留情地从窗户缝里砸进来,地上湿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顶的瓦片也被风刮得凌乱不堪,到处都在漏雨。好在这房子修得还算结实,看上去暂时还没有倒塌的危险。可这屋子还能坚持多久?会不会在半夜的时候轰然倒塌,谁也不知道。 屋里四面都是水,那些从各个地方渗进来的水让她无所适从,连躲都没地方躲。最后,她只好躲进卧房里去,用柜子、桌子、书架牢牢地抵住卧房的门窗。然后自己坐在床上,拥着她的被子,祈祷夜快点过去,祈祷这屋子不要垮,祈祷这门窗能顶得住风雨…… 可是水还是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屋里的水越积越深,下了床,屋内的积水已堪堪没过了她的脚踝。她知道定是隔壁屋子的屋顶漏雨以后涌进来的雨水,而她此时,除了窝在床上等这漫长的夜过去,也是什么也不能做。 她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铁青。更多的还有害怕,从心里对自然的敬畏和恐惧。 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耳朵里是毁天灭地的声音。她一个小女子,缩在这方寸之间,在没有一丝光明的黑暗里,这黑暗吞噬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天灾人祸面前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窗外那些“呜呜呜呜……”的风声,像一个个狰狞的妖魔鬼怪在狞笑,在肆意践踏如蝼蚁一般的人类,欲猖狂地毁灭这土地上的一切人为的痕迹。 她有些后悔了,她要是早知道这飓风竟然这么可怕,当初就应该听刘府管家的话,随他去刘府避上一避。就算刘忠铭此时不在榕方城,与刘康同处刘府,不见他便是。也好过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听风声在窗外嘶鸣。 她不时仍听到屋外摧枯拉朽的各种东西被毁掉的声音,混杂在不绝如缕的雷电声、大雨声、风声中。她是真的害怕得发抖了,不仅害怕,她觉得自己在这片黑暗里已经快要崩溃了,她引以为傲的一身医术,在这样的时刻,竟是毫无用处。她终于知道,在这狂暴的飓风面前,她竟如此脆弱,远不及她想象中的自己那样坚强和勇敢。 ------------- 当任平生披着风雨,身后白炽的闪电映着他颀长的身影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拢着一床湿了的被子缩在床角,只露出半张惊恐的小脸,接近崩溃边缘的她。她那时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恐惧和惊慌,抓着被角的两只手都在微微的发抖。 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冲进了她的房间,披着一身的湿冷走向她。她看不清背着光的那张脸。她觉得很像任平生,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张大惊恐的双眼盯着来人的方向,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登时睁得更大。一道接一道的闪电照下来,把她惊恐的小脸映得更是煞白。 “晨姑娘。”来人出声了。是他!果然是他! “别怕,我来接你离开。” 他大步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她已经有些湿了的被子。她的防线终于在那一刻被突破。像个掉进水里扑腾求救的小孩子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再也舍不得松开。她像是终于可以放下绷紧的神经那样,一把扑到任平生的身上,拽着他的衣襟,“哇……”地一下,就这样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把他哭懵了,也把他的心哭软了,哭乱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在风雨飘摇的路上四处躲避,在狂风中艰难前行。派去保护她的人说她还留在那里,小屋还算结实,只是因着漏水厉害受了些惊吓。 纵然知道她性命无虞,但心里就像是被她的小手紧紧揪着一样,片刻不得安生。他想过让手下的人带她走,又怕她知道仍是有人暗中盯着她而恼怒,更不会同陌生人离开,况且他还有点小心思,想着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夜里亲自将她带离险境,亲自保她平安,不愿假手于他人。 当他听到她仍瑟缩着躲在小屋时,他又一次正视了自己纠结的内心,更加坚定了要拥她入怀,纳入他羽翼之下的念头。于是乎,他不要别人救她,哪怕是他派来的人也不行,他要在她最脆弱最惊慌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有如神祗般。他要此时的她迫切的需要他,就像他在病中需要她一样。 在这天幕降下来的黑暗里前行时。任平生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定要保她安全。 他拼了命地用他那身不俗的功夫在狂风中辗转腾挪,疾风也奋力顶风前行。他拼着要在飓风落地之前将她救出来,他不想他的人生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心中在乎的人。 好在榕方城的大营离他的暗桩联络点并不远,到了那座酒楼便可以从暗道来到她小屋后不远处的一个别院。 当他飞身进来,看到漆黑没有一点光亮的屋子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站在门口,凭他过人的耳力,也没有听到屋内有一丁点儿的声音,他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害怕又如同九年前一般,他又去得晚了。 他猛地推开紧抵着的门,看到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她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得发紧,心也在那时,才从嗓子眼回落到了胸腔。 他从没想过像这样一个坚韧好强的女子也会哭得抽抽咽咽,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一双小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般,把他的前襟抓得死紧,他甚至感觉到了她的指甲似乎抓破了衣衫下的皮肤。她泛白的指关节还是止不住地发抖。还有那小小的,脆弱的肩膀轻轻的耸动着。一头乱蓬蓬的发在他下巴处挠着他,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狗在宣泄满身的委屈,十分无助又惹人怜爱。 他迟疑了片刻,左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上,然后又滑到后背,右手环住她发抖的身体,像哄个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来了……别怕……” 恍惚中,他竟觉得是月容在他怀里哭泣,对他说:“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他一下子迷乱了,一把搂过怀里的这个人,搂得很紧很紧…… 他紧紧地抱着她,愧疚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他低下头,在怀中女子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吻。又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怀里的女子呜呜地哭。和着窗外的风声雨声,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把他的心网在了中央。只是,他未必觉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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