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得很稳,不急不徐,想必是他刻意吩咐过了。 二人在车中又缠绵了一会儿,端木晨抵不过睡意,眼皮慢慢地发沉了。 佳人在怀,任平生原就忍得十分辛苦,又怕自己唐突之下吓坏了她。可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么长的时间来不近女色,突然又有这样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姑娘在自己的身边,难免心猿意马,忍得十分辛苦。正好看见她眼睛发沉,便催他躺下。这马车的榻本就宽大,躺下身体娇小的她绰绰有余。他替她盖上薄被,便坐在榻尾轻轻在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 端木晨自小没了母亲,自懂事起,就是自己一人睡。再苦再难的时候都没人像如今一般陪着她,哄她入睡。眼前这个男人,待她如珠如宝,处处细节都凸现出他的细致温柔,她心里漾起阵阵涟漪,喉咙里一下子觉得堵得说不出话,眼角微微湿润了,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便索性闭了眼,不再看他。只感觉到他的大手轻轻柔柔地一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节奏越来越慢,手越来越轻……慢慢的,她便真的睡了过去。 他听见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知道她已睡着了。才将自己的手挪开,舒展了一下自己屈着的长腿,深吸了几口气,身体某处的紧绷也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实在是钟情眼前这个女孩儿,这份爱如此地浓烈,如此的回味无穷。终于让他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了诗词中那缠绵悱恻的爱恋,他不禁感谢上苍将这样一个女子送至他的身边,让他不再孤单无依,重新让一潭死水的心,再一次活了过来。 而且,最美好的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让他们二人相遇,相遇之时,他爱她。恰巧,她也爱他。还有什么,比这样两情相悦,相依相伴的恋爱更美好的呢?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陪她一同回乡,解了婚约,向她父亲提亲,早日将她迎娶过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他迫不及待地要拥有她,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不留一丝余地,不再让她离开他,做他一辈子的妻,如他想的那样,为他生个娇俏可人的女儿,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不再有分离。他也从此不再孤单。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如何尽快处理完手里的事,眼前翼戎商谈一事,倒是可以暂且先放一放,唯有灾后的重建的事还不能让他掉以轻心,这个时候,虽说候润民不会再捣乱,便他若是离开了南疆,他也是不会放心的。况且,无召不得回京,真要携她回乡,只怕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可怜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这忍功,还能忍到几时。 虽说榕方城与潮方城离得本就不太远。可将军吩咐慢点走,所以马车也行得极慢,到了半夜,才到将军府。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端木晨还在熟睡中,任平生一直贪恋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从未这样守着一个女人看她睡觉,睡熟的她像个小孩子,蜷缩成一团,一只小手伸出薄被,紧紧在抓着被子一角,脸上有被子里的热气熏出的红晕,恬静而安适,他不忍心叫醒她,掀了帘子看了看外面,虽说白天里天气还是炎热,可毕竟还未到盛夏,半夜的风也有些凉,他怕抱睡得热热的她出去让她受了凉,便示意宋磊他们将敏哥儿带去歇息后各自安寝,自己则回身到车内,守着她,等她自己睡醒。 她起初觉得车辕轱辘的声音单调而乏味,睡得不沉。可伴随着车体的轻轻摇晃,心知他在身边,这乏味的声音像是助眠曲,愈加睡得香甜。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睡这么香了。当初也是坐了李彪的马车来南疆,那马车当然不能和今日这车相比,所以她还从未在行驶中的马车中睡着过。而这一次,嗅着被子上淡淡的熏香味道,知道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心里有说不出的安稳,竟睡得比在自己的床上还要香。 车停了不知有多久,或许半个时辰,或许一个时辰,她在梦中突然想起,怎么没有再听到车轮的声音,兀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车早就停下来了,车内一盏如豆的灯火明明灭灭地闪着微微的光。他还在车内,坐在榻尾,守着她,右手支在小几上,扶着额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那点点黄晕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将这车厢内烘托得格外安宁和平和。她盯着他闭着的眉眼看去,耳朵里听到的是他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她就这样缩在被子里,呆呆地看着他的侧颜,他那刚毅的轮廓因为闭着的双眼,而显得柔和了几分。身姿不再紧绷,慵懒地靠在车厢一头,高大挺拔的他卸下了防备,少了白日里的冷毅,多了几分闲适安然。特别是在那盏油灯的映照下,五官的轮廓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显得越发俊逸。有道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眼前这个守着自己的男子,不就如美玉一般,繁星一般,闪闪烁烁,熠熠生辉的吗? 她想:不论今后如何,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忘掉,在这样一个夜里,这个守着她安睡的男人罢。就坐在她的身边,在这样一个安宁的夜里,守着她,只为不打断她的一个美梦…… 她有些害怕时间走得太快了,恨不得在这分秒间,能让时光就此凝固,不再流逝,她愿意二人就这样相守着,哪怕变作一座石像呢,这样就不用再分开了,不是吗?可以永远都在一起,守在一起,多好啊…… 她愣了片刻后,支起身子想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天色。可还未等她坐端,他就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原来他根本没睡,只是闭目养神假寐了片刻。 “我睡了有多久?到了么?你怎么不叫醒我。”她忙坐起身,靠过去拉他的手。她摸到他的手指尖有微微的凉意,忙问:“你冷不冷,大半夜的,你就这么坐着,怎么不上榻来捂一捂。我们到了多久了,你该叫我起来的。” 他看她连珠炮般地发问,句句也都是在关心着他,心里也暖暖的“我不冷,打仗的时候宿在野外,比这冷多了,不碍事。到了有一会儿,敏哥儿已经安排下去歇下了,我看你睡得香,没打扰你,想让你多睡会。” 她见他如此体贴,心都要被暖化了。 她下榻穿了鞋,整理了一下榻上的被子,就要下车。却被他一把拉住,抱在怀里:“先别急着下车,这会儿快天亮了,外面露水重,你刚从热被窝里出来,歇会儿再出去,免得伤了风。” 她顺从地窝在他怀里,抬了手去拨弄他长出来的一层青青的胡茬。她原是不知,这男人的胡子才一晚上,竟会长得这样长。“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好到我有些害怕。” “我对你好,你怕什么?”他就着他的手,用自己的胡茬去呵她的手心,痒得她咯咯笑着直往后缩。 “我怕你对我这么好,像照顾个小孩儿般,我就慢慢变得什么也不会,万事都得依赖你,那岂不是很招人烦?若是以后你嫌弃我了,我又该怎么办?”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话时,娇娇地,眼底确实有些惶恐不安。 “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会嫌弃你,我大你这么多,又曾娶妻生子,你不还嫌弃我是半老的老头子吗?今后啊,只要你不弃我而去,我就谢主隆恩了。我就要宠着你,让你无法无天,你就永远是我的了,这样好不好?” “你对我太好了,我心里反倒不踏实,我总是害怕,被你宠得不再那么勇敢,今后离了你,便是一无是处了。”她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的皱褶,又抚上他刀切般的鬓角,将微乱的几根发丝抿到耳后。 他拉过她手,吻了吻手背“怎么老是说分开的话。我们永远不会分开。让我这样宠着你,安心地将你的心放在我这,我定不会辜负了它。你要记着,你不需要再勇敢无畏,以身涉险,如今你是我的,将来你是这华襄国的一品将军夫人,任何事都要想到,你终归有我,你只需安心做你喜欢的事即可,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撑着。”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如此般去对一个人好。如今遇上了,便觉得掏心掏肝也不够,恨不得日日拴在身边,含在嘴里。 二人说了会话,他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牵着她下了马车。 下车来,端木晨发现已是在将军府的院子里,门房没敢睡,规规矩矩地候在远处,提着一盏灯笼,见车内灯灭了,便小跑着提前灯笼上前照亮。 他接过灯笼,挥手打发走了小厮,自己牵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端木晨想起那日她来为候润民看病时,黑灯瞎火的他还指着院子里的布局给她介绍。当日她心里还嘀咕着:你府里哪儿是哪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时隔仅半年,可不真的就与她有关系了么?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想到这些了? 上一次,她跟在他身边拘谨地走着,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而这一次,二人两手交握着,心靠得那样近。 凌晨的风还有些凉意,可他的大手却是那样的暖和。一路缓步前行,他很细心,有台阶的地方都提醒她注意,灯笼也总是恰到好处地照着她脚下的路。 二人穿过将军府的一处水榭,走过长廊,便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院。事前定是有人传话说将军过来了,等他们走到院门口时,已站了两个丫鬟候着,见了他们二人,马上便跪拜见礼。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侧在他身后,暗暗地扯了扯他的衣襟,对这样的阵势,她是极不习惯的。 他见她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地,知道她是不习惯有丫鬟伺候,便安抚她说:“这二人是安排在你院中做些杂活,跑跑腿的,并不贴身照顾你。那日你已同我说了,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但这府内又大,你刚来也不熟悉。由她们二人在这院子里做点粗重的杂活,你也有个伴。出门的时候,带着她们,我便放心了。我平素事务繁忙,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她们可以保护你。”他低了头在她脸侧低低地问:“听话,乖,好不好?” 她见两个丫鬟低头垂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如入定般淡定从容,听他的口气,这二人虽说看起来柔柔弱弱,面容娇好,只怕功夫不弱,能被派来护她周全的,定是他格外挑选过的。她还能说什么,只得别别扭扭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他指了指这处别院说:“你且先住在这里,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若是哪里不好,叫人来改动便是。这小院虽说小了点,却胜在离我的穿林院很近,我可以随时过来看你。这院子安静,我在榕方看到你那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药材,还有几株三角梅。想来你在这里也想种些药草,这院内的花草都移走了大半,你想种什么,命人找来就是。我还给你种了一片三角梅,各色皆有,明日睡够了起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看着眼前这个隽秀的小院,在朦胧的灯光下影影绰绰,虽说看不真切,可听他如此一说,想必也是费了他不少的心思,心中自是欢喜满溢,哪里会觉得不好。热恋中的爱人,哪怕对方送你的只是一根狗尾巴草,也会觉得那是一株世上最美好最特别的狗尾巴草,无可代替。此时的她当然也是这样,还未看清楚全貌,便觉得已样样都好了。 因时间太晚,他没有进屋,只是说他久未回府,事务还多,书房已还人等着他有事商议,不便耽搁。便将她送到房门口,便吻了吻她的额头,让她再去小睡会儿便去了书房。临走时,说好了明日一早他就来看她。 两个丫鬟引着她进了屋。前厅不大,小巧精致。厅内是雕花的黑檀木桌椅和坐榻、花几。东侧的隔断是个多宝阁,上面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古瓷和玉器摆件,她来不及细看,但是粗一扫略,还是被上面摆放的东西惊了一惊。 仅是玉器类,就有翡翠春带彩的玉山摆件、和田碧玉的持莲童子笔筒、有龙衔环耳纹玉洗、翡翠少师太师兽耳三足炉,还有朱漆菊瓣盘、海水纹东珠嵌螺钿海棠式漆盒……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前厅除多宝阁外,其它的陈设都简约大气,素净简洁,是她喜欢的风格。花几上还有一盆淡黄和橙黄相间的海棠花,她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倒是开得婷婷秀丽,配着天青色的素色瓷盆,格外雅致。 前厅两侧各一间房,东厢房是卧室,西厢房是她的书房。 卧室妆镜台上也放了不少精致而不媚俗的首饰,室内的蚊帐和窗棂都挂了轻软的烟罗,颜色素淡。 西厢房的书房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书桌上还有牙雕笔筒、和配套的,指头般大小的牙雕砚滴,书架子上还有他替她搜罗的许多医书。推开窗户,能看到后院有一小小的天井,天井之后是后厅,听丫鬟说,后院有口甜井,后厅是厨房、柴屋和她们住的地方。前后厅的两侧还各有一房,占居了这小四合院的四角,这样的小院是南疆的特色民居,也称“四点金”。 后有天井,前有院落,出了小院便是建于曲形水池上方的水榭。这样怎样一个绝妙的新居所啊,虽说此时天色很暗,还看不太真切,端木晨已被这里的宁静安适所折服,单说这院落,她就已经喜欢得难以形容,更莫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床一几都是他命人准备的。饱含着他的点点心意和爱意。 还有在水榭长廊的那一头,住着她最爱的那个人,今后,她不必再像往常一样,想见而不得见,等又等不来。只要他在这府中,她只需从容穿过这荷塘,他就在眼前,就会在身边。 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出他花了多少心思。前段时间,先是飓风,再是救灾、疟疾……他又自己患病……真不知道他是何时匀出的时间来吩咐下人将此处收拾成她喜爱的模样,却又不和她提及,在这样一个晚上,等她醒来,带她来看。生怕她当面又说些感谢他的话,巴巴地把她送到门口了,又不进屋。有这样一个男人爱着,还有何求呢?他那么懂她,那么疼她,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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