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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巷子很悠长,病患家刚好住在巷子的中段,他们边走边说着病患家的一些情况,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院门前。院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任管家倒是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就迈了进去。他们也着尾随进去。    听管家说,这家的男主人姓毛,是个屠夫,杀猪宰羊不说,更是有一手杀狗的好手艺,生得是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可能是身上杀气太盛,只要他一靠近,再凶猛的狗一嗅到他的气味,听到他的声音,都夹着尾巴吓得瑟瑟发抖,小便失禁。所以街着巷尾的邻居都叫他“毛狗”。    患病这个女人毛李氏,原是毛狗的原配,早些年夫妻二人也是起早贪黑同心协力地操持这个家。家境渐渐地富裕起来,原配又给毛狗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后来毛狗的生意越做越顺,兜里的钱也多了起来,便也学人去外面喝花酒,一来二去便和一个叫“花姐儿”的胭脂地的女子勾搭上了,要弄回家里做小。    毛李氏知道后,自然是死活不答应,这贫寒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日子刚有点儿起色就要学人家富贵人家纳小,找的还是那种地方的女人,说出去都嫌丢人。毛李氏自是容不下,便见天地闹,越闹,男人便也越不归家。    可那花姐儿既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又不是十几岁的妙龄女郎,年岁渐涨,她要跳出火坑机会只有越来越少,瞅准了毛狗已被她拿捏在手里,因着毛李氏的原因使她进不了门,便也天天上门儿来哭闹。这一闹,买卖是做不成了,肉摊前见天儿的还围着一群人看热闹。    有天花姐儿闹完了回去,两口子收了摊回家接着吵,毛狗喝了两口酒,吵了没几句上手就开始打。哪曾想忙乱之中,关狗的铁笼子没栓好,一笼子的狗弄开了笼门儿,疯了似的往外冲,他们那才两三岁的儿子在院子里玩,冷不丁的看到一群狗向他冲来,他便跌跌撞撞地想躲,没想到这一躲,就掉进了大榕树下的水井里。活该也是这孩子留不住。往常井盖都盖好的,不知道那天怎的,井盖歪到一边去了,孩子身子又小,便从那井盖的缝隙间掉到井里去了。    若是这两口子没打没闹,听到狗咬、孩子哭应该能马上发现院儿里的状况。可这两口子打起来,男的骂骂咧咧,拳打脚踢。女的惊声尖叫,连哭带喊。桌椅板凳摔了一地,左邻右舍因着夫妻二人打闹惯了,听着他们家传出摔摔打打哭哭啼啼的声音也习以为常,便也无人来拉一拉劝一劝。    所以在这样的闹剧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叫孩子哭。等他们二人打完了,才发现孩子不见了。等孩子胀鼓鼓的尸体打捞上来,毛李氏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等她醒来就有些痴痴呆呆的,毛狗死了儿子,不解气,抡着麻绳就抽她,说她是个败家的老娘们儿,看不好儿子,让他绝了后。她也不再反抗,木木地让他作践。就这么着,她便疯了。    后来毛狗便名正言顺地娶了花姐儿,把李氏休了。可她娘家爹妈已死,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毛狗也不敢把事做得太绝,想着她娘家表姐夫是将军府的大管家,不敢撵她出去,便把院子西厢房边上的一个角落盖了两间房让她栖身,是死是活他也不管。如今买卖做大了,肉摊早就换了肉铺,儿女成群。整日就夸花姐有旺夫相,早就把那个曾和他共患难,为他生了个儿子的女人忘了后脑勺去了。    如今他们虽一个院儿住着,可李氏住的那个小屋伶仃地在院子一隅,说不出的破败和荒凉。    端木晨走进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布局。进院门的右手边一排房子修得齐齐整整,虽然算不上雕栏画幢多么气派,至少也能看出是户殷实的人家。    在进院子的左手边的一角,有一丛乱糟糟的枯草,一棵女贞树荫浓密,树下倚着院墙起了两间小屋,屋子是木头搭建的,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也许是搭建的时候本就草率而为,黑褐色的木头已有些变形,房屋的柱子有些斜,便连带着整个房子全都往一边斜偏着,像是随时都会垮塌下来似的。屋顶是那种老旧的青瓦,稀稀拉拉的,这样的屋子住着,但凡要是下雨,屋里铁定跟瀑布似的漏雨。真不知道一个疯傻的女人带着个捡来的小孩儿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    她们一行人刚踏进院门不久,右侧院子里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出来打水,看了她们一眼,发现她们往西边去,飞来一个白眼,水也不打地扭头进屋了。不肖说,定是那个后来居上的“花姐儿”。    由于管家和敏哥儿都是男子,不便同她上前叫门。她便留下他们在院子里,自己接过药箱子,独自去叫门儿。    她拍了好久的门,不见人应声。好半天,突然从一侧的窗格子里探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一头斑白而蓬乱的头发衬着枯黄瘦削的脸颊,在这样阴森的老屋里悄无声息地出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姐,我是大夫,听说孩子病了,我来给你看看,把门儿打开行吗?”  李氏瞪着不错目的两眼勾勾地打量她,直打量得她心里发毛。好在她今天运气还不错,李氏似乎没有发病,神志好像还比较清楚。将她打量了一通,又隔着窗户往院子里张望,看她是独自一人来的,便警惕地问:“谁让你来的?你怎么知道孩子病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露出一个极为温和的笑容道:“是将军府的管家让我来的,也就是你的表姐夫。他人很好,托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她听到任管家的名号,方才放松了些警惕,不过仍是不放心。不断地张望着院子里东厢那边的动静,再三地问她:“你是一个人来的?没人跟着你?我这屋可不能进男人!你不能害我的孩儿!也不能帮着他们害我孩子……”  端木晨看她越说越激动,叽哩咕噜地嘟囔着一串串听不甚分明的话,唇角都起了白沫儿。她也不敢乱说话,生怕哪句话不对又刺激了她。只得打开自己提着的药箱,将箱子里的药材拿出来给她看,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大姐,你看看我这里都是药,我是大夫,大夫是救人的,不害人。你让我进去给小丫头看看,孩子生病可不能耽误。”  她好说歹说,李氏才万分谨慎地将门开了个小缝让她进去。  一进去,她就被屋里热烘烘的怪怪的臭味熏得直咳嗽。房间里光线极暗,她缓了一下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看清楚屋里的陈设。  屋子中央有个炉子,火烧得大,炉子里坐了一壶早就烧开的热水噗噗地冒着水汽,难怪这屋子里这么闷热。  一张大木床靠墙放着,床上乱七八糟地堆了好些被褥和衣服,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被埋没在那堆积如山的衣物内。窗边有个桌子,同样堆满了杂物。窗户被钉死了,还糊着块破布,难怪屋子里如此阴暗。地上同样堆满了她从各种拾捡来的破烂玩意儿,壅塞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差点把她绊倒。  李氏倒是在这一堆杂物中穿梭自如。她便跟在她身后去了床边。果然不出所料,被子底下有个小脸通红的小女孩儿,她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烧得滚烫。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声很沉重。  她划拉开孩子身上厚厚的被子,看到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好多衣服。要李氏给孩子解开扣子,让孩子透透气。估计是在她的屋子里,又只有端木晨一个人,她竟顺从地听了端木晨的话。把孩子抱出来脱掉了外面的厚衣服。  端木晨见她还算清醒,便趁热打铁地让她把火炉提到后院去,这样捂着孩子受不了。她也依言去做了。想必这几日清醒的时候她也很为孩子的病情担心。  因为她的配合,接下来的看诊倒也还算顺利。孩子伤了风,咳嗽多日,肺热有痰,加上发热有些体虚。她来之前箱子里便准备了一些估计能用上的药,当即就把药配了拿给她,让她熬了喂孩子喝。还叮嘱她房间内太过潮湿气闷,要适当的让孩子透透气。  她见端木晨语气温柔和善,倒也很配合的接过药,不住地点头称是。  端木晨见她此刻还算清醒,便想着多说几句,好好嘱咐她。  “大姐,这药我带得不多,今天你熬了给孩子喂下,明日我再送药来看看孩子。你可认得我了?明日可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啊。”  李氏一手捧着药,一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说:“好,好,我记下你了,明日我给你开门。”  这李氏不到四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有五六十一样。疾病的折磨和长期营养不良使她老态必露,面黄肌瘦不说,眼眶深深下陷,眼球外突,白多黑少的眼睛向外鼓着,眼神还直勾勾的,使得端木晨都不敢和她眼神对视。  “大姐,你可得记住我说的话,不能再把炉子放屋里烤了,孩子要多喂水,给她熬点米粥,别吃太油腻的东西。”  “好,好,我都记下了。”  “药熬三次,把三次的药汁混合在一起。孩子小,一次不必喂多次,可以多喂几次。”  “嗯,好的。我一会儿就去熬。”  叮嘱得差不多,端木晨准备离开,临走看着昏昏沉沉的孩子着实可怜。这个弃婴先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再是被这个疯妈妈捡了回来,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哪会小小年纪便受这样的罪。  她心有不忍,叹了口气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孩子,明天我再给孩子带点儿易消化的吃食过来。这家里就你们二人,也辛苦你了。”  李氏原本一直唯唯诺诺的回答着“好”。听到她的这句话,猛地抬头说:“你弄错了,我们家不是两个人,我们家是三个人。”  她看端木晨愣住了,也不多辩解,拉了她的手就往另一个屋子里引,边走边说:“我儿子在家呢,我还有个儿子的。我儿子都十多岁了,来,我带你看看。”  端木晨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双像鸡爪一样,瘦骨嶙峋的手就伸了过来,死死在拽了住了她的左手。这个女人看起来瘦弱,力气可是不小。不等端木晨反应过来,已被她不由分说地拉进了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同样黑黢黢的,只是在这样暗的房间里呆久了,眼睛早已经适应了。她猛地被李氏拉到了这样一个更黑的房间里,一具上了黑漆的棺材大喇喇地横在房间里。冷不丁进了个黑屋,又看到具棺材杵到自己眼前,联想到之前管家说的,她那掉在井里被淹死的儿子,一下子呼吸急促,吓得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她,差点就尖叫着夺路而逃了。可她的手被李氏死死地拽着,想喊,又怕触怒了这样一个有病的女人,她的嗓子像是被她另一只手掐住了一样,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背心儿里嗖嗖地冒着冷汗,脚下像是灌了铅,半步也不想再往前迈。  李氏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仍旧是兴致勃勃拖着她往棺材那儿走去,边走边对她说:“我儿子很听话的,这是他的屋。这会子他出去做工了,隔三茬五地回来看我呢!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儿有女!”  端木晨趁她的双手抚上棺材盖的时候,挣脱了自己的左手,一步步向后退。等她退到门边,提了药箱子,打开门,风一阵儿地就往外跑。直到屋外的阳光热热地照在她身上,直到看到院外站着的管家和敏哥儿,她才虚脱了般地,腿一软,就坐在了花坛阶儿上。  李氏见她走了,神出鬼没地又迅速将门闩上,仍旧在窗格子那里露了半张脸向外张望着。  她片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立即起身,提着裙角逃也似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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