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事发的第二日深夜,木清肃便被押送着回了东都城进了宫。满朝文武已是两日两夜未出过宫门了。在事情未查出始末,周世庸未传来好消息之前,木森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走漏任何消息出去。 当木清肃被带到朝堂之上,看到的是盛怒不已的父皇、疲惫不堪、憔悴万分的一众朝臣,和那个本该就在府中“修养身体”的五弟。 木清肃自然是一脸无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喊冤。他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可当那些罪证一一被丢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自己也傻眼了。他自用的信笺是特制的“竹纹笺”,制作精良,所费奢靡,对着光线看,信笺的纸张中还有类似于竹叶纹路的细纹和暗纹。而这有独特暗纹的纸张,是他一人独用,无人可仿,知者也甚少。而那些一个个自己也辨不出真伪的字迹,真叫他见识了什么叫“以假乱真”,甚至措辞、口吻……无不与自己的行文习惯完全一致。就更莫说那些印鉴和令牌了,连他自己也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无力地申辩着自己的冤屈。可他这种毫无说服力的挣扎,如何能取信众人呢?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身边竟然有如此强大的一个敌人,在这个时候给他布了这样一个局。哪怕他拒不认罪,可栽赃他的人又是谁?他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更遑论能说出那些“罪证”的来历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便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还有横在他身侧的,宁利锋那具死得不明不白的尸体,仿佛都佐证了他们二人串通“通敌”的罪证。 宁远威也万万没有想到,宁氏一族纵横翼戎上下数十年,如今竟然不明不白地被扣了个屎盆子在头上,这看似简单的一仗,将宁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折了他最爱的长子。看着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纵马笑谈要立下军功的儿子,如今气息全无地躺在殿前的地上,受所有人的鄙夷指责和妄加揣度……他心如刀绞,却又不敢失声痛哭。只赤红着双眼,大呼“冤枉”。 可证据呢?没人拿得出证据帮他们洗清罪名,当然,也没人拿出证据就证明他们一定会逼宫谋反。木森然也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现今,还不是肃清宁氏一族的最佳时机。 所以,在宁妃哭哭啼啼的脱簪请罪之下。木森然便借坡下驴,欲将此事了结了。毕竟,这种事情,只可偃旗息鼓,不可大肆张扬。再说,木清肃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父子之间,还未真的撕破脸皮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他也不打算再深究下去。便借着宁妃的求饶,将木清肃收押起来。而这一次,不再是将他禁入皇子府中,而是将木清肃关在宫中的一处破败宫殿中。身侧只得一个行将就木的都宦官伺候他。终此一生,只怕是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谋逆之罪,没有被杀头,已是木森然念及父子之情了。 闹剧没有闹得不可收场,周世庸已然接管前线兵力,一场“骚乱”得已及时制止,木森然已是心满意足了。作为统治者而言,百姓吃不起饭,穿不起衣是小事。而自己的统治地位不保才是大事。如今大事已了结,疲惫了几日的他,也想歇息了。便挥手退朝,众臣也终于可以回去歇口气,一时间,众人作鸟兽散,那些没有惹火烧身的臣工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只有宁远威,久跪在殿前不敢离去,苦苦哀求陛下彻查此事。 木森然毕竟年迈,实在也无精力在这样一个精疲力尽的夜晚处理一个死人的事。只说明日再议,便命人将宁远威打发下去了。 事隔一晚之后的宁利锋那边,自是没有木清肃的好运。 宁利锋人一死,所有的脏水便自然而然地会往他身上泼。死人不会说话,不会争辩。谁叫他在紧要关头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去了那本不该去的地方,身侧连个随从也不带。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二人是到了那处之后才打斗起来的,并不是远远一见就厮杀起来。可见,那日半夜,他是去会人了,而且来他他定是认识的。所以,必然是到了地方,二人言语不合,或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二人才缠斗起来。最后又技不如人死于对方之手。 一将主帅,去的是敌营方向。密会的是什么人?谈的又会是什么?最终招来杀身之祸?这就值得推敲、玩味了。 所以,这时候,宁利锋的死为众人带来了太多的揣测。不论是近在朝堂,还有远在北部军营。他的这些可疑的举动,配合着木清肃的那些“罪证”,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次日的朝堂之上,宁远威正竭力为长子择清罪名之时,战前方又送来捷报。说周世庸原本集结了所有兵力,采取“声东击西”之战术大举向三个盟邦进攻,欲速平叛乱。可没曾想,对方根本不应战,而是出营投降求和。说是受四皇子及宁小将军蛊惑,才出此下策。其实他们离了翼戎的羽翼之下,根本无法渡过每年的雪灾、冰灾。只是因着能有饭吃,有衣穿,才配合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无非也是为了不至于被活活饿死。而如今东窗事发,没了倚仗,此前许下的诺言没人再为他们兑现,这仗自然也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还说他们本无意造反,只是被人撺掇之下的权衡之益。如今弃战求合,望陛下体谅他们被人蛊惑,衣食无着才出此下策,原谅他们以下犯上之举。他们愿交出囤积的粮食和武器,以求陛下宽恕云云…… 这一战报,如雪上加霜,从侧面又进一步证实了木清肃百般抵赖的事实。 不是说敌军骁勇善战久攻不下么?不是说敌军占据地形优势所以易守难攻么?不是说……都是谎言!谎言!!!气得木森然从龙椅上起身,负手走了三圈,才平息下来胸中的怒气!如此铁证之下,还有什么“冤枉可言”?! 那些被宁远威授意的,准备了一肚子想为宁利锋开脱的朝臣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这时个,说什么都是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就没错。所有的人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陛下盛怒之下,谁还傻到非要往地枪口上撞啊? 真是 宁远威被这战报气得瑟瑟发抖。如今,真是黄泥糊了□□,不是屎也是屎了。那边口口声声是他们出钱挑事的战事。他难道能红口白牙说自己是个清官,家中无银钱,可以随便查抄、检验,主动请缨抄家查账么?为官几十年,谁还没点儿家底。若真是要查,他这些年来贪墨的银子、暗地里置下的家业……都会大白于天下。不但洗不掉通敌的罪名,还能再多上几十条“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欺君压民、扰乱朝纲、领墨军饷、圈地谋私……”诸如此类的罪证。可怜赫赫威名的老将军喉头一甜,张口就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传唤而来的太医诊脉合道:“不妨事,将军这是急怒攻心了,才导致血不归经。吐出来倒好了,若闷在心里倒坏了事。”也亏得这口老血。陛下也暂且让他退下休息,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周世庸那边安抚好那三个盟邦以后顺利搬师回朝。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结束也结束得莫名其妙。主帅说死就死了,皇子说押就押了,敌军先是打得热火朝天,可突然又偃旗息鼓,举手投降了……这一切,也不得不让营中众将心生疑惑。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平安归来。回来各自领了奖赏,接回各自的妻儿老小之后,街头巷尾便传言四起。要知道,几万大军的悠悠之口可是堵不住的。所有的脏水都往死去的宁利锋身上泼,这时候,说他什么,他便是什么。多大的帽子扣上去,他都不会再挣扎。而“宁家军”的威名在百姓心目中也因此事而一落千仗。 宁利锋已死,通敌一事木森然也只是任由民间沸沸扬扬地去议论而未禁言。宁远威把持重兵多年,木森然深知宁家“功高盖主”,但如今他还动不了他,环视国内,满目疮痍,需要用他的地方还很多。若此时因宁利锋的事便对宁氏一族斩草除根,未免会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宁远威植根军中多年,手下还有很多赤胆忠心的将领。要除掉他,顺利接管他手里的兵权,比弄掉一个小小的宁利锋难多了。只要这些人对他的皇位不再有威胁,有些事情,震慑一二,又收权一二之后,息事宁人比刨根问底要好得多。 他深知这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通敌造反”一事,便在宁远威的那口老血之下,不痛不痒地结束了,只说宁家通敌罪证不足,念在宁将军功勋卓著,一辈子忠心耿耿,长子已殁。且内乱已平,便不予追究了。 在宁氏一族的胆战心惊中,木森然只是罚了大将军三年俸禄,又将他另外两个儿子革职审查了事。宁远威本人,未革职、降职,任旧是翼戎赫赫威名的大将军,世人不明其中深意,看上去,皇恩浩荡,依旧重用宁将军,宁氏如此大过,竟没有深究。大多数人无不认为木森然仁厚、念旧。宁将军威震八方,陛下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谋逆也不深究而大为惊叹。 可只有宁远威自己知道——英雄末路了!宁氏也是末路了! 长子殁,其余二子没了出路。自己已是黄土汉颈之人,纵然仍是大将军,又能如何?后继无人,晚景凄凉。 如今宁家军的威名在陛下心中、将士心中、百姓心中……都不可同日而语。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这墙还未全倒呢,一众朝臣看着风向不对,该疏远的都迅速弃他而去。门前冷落鞍马稀,宁氏终是不复往日的风光了。 宁氏所倚仗的四皇子再无出头之日,宫中的妹妹宁妃也受此事牵连,由正三品妃位降为从四品容华,不复荣宠。再说,人老珠黄,又无儿子依靠,要想东山再起,几无可能。 宁远威冷笑连连。算计了一辈子,筹谋了一辈子,到老了,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便栽了如此大一个跟头。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财力挑起一国之内乱,嫁祸于他们?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木清逸又一次身着紫色莽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地站到了木森然的身侧,一身鲜亮,容光焕发的他,笑盈盈地接过木清风向他射过来的千万把眼刀而装作什么也没感受到。只殷勤地讨好他并不尊敬的父皇。 只是那几日众人都被困于宫中,所以无人发现,向来寸步不离木清逸身侧的那个冷面侍卫吴诚消失了几日。他去了哪儿?自然是索宁利锋的命去了。他们隐藏于营中的暗桩趁人不备,放了一封信在宁利锋的床头。信中说他们久攻不下,便有人栽赃他们通敌谋反,所有通信被阻截,大将军也被扣宫中不得外出,特奉命前来报信,因事关重大,怕有人告密,邀他独自一人去营外密谈。信上有他父亲的亲印,随信还奉上他父亲的一枚玉佩。宁利锋自然不疑有它,去了之后,只听得一句:“宁远威竟有你这样蠢的儿子。”便在吴诚出神入化的剑法之下被他当胸刺死。到死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一场“内乱”终是平息下来了,木森然也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大事终究没有发生。然而老将的儿子通敌犯上。自己的儿子逼宫弑君以谋其位……终究让他身心俱疲。回想这些天来足以称得上“鸡飞狗跳”这些事情不得不让他倍感寒心,又心力交瘁。萌生了想要让木清风监国,他半退休养的想法。 木清逸的通敌罪名便自然而然地在这样一场战事中被洗清了。一场铁板钉钉的通敌,将木清逸那些被人污蔑的市井流言,变成了无稽之谈。有时候,最好的洗白方式并不是据理力争,而是将矛头转移开来,用一个更像事实的“事实”,去掩盖那个不太像事实的“事实”。到时候,总会有更多的人来帮你伸冤,帮你鸣不平。这,比你自己喊冤,可信得多。 朝堂之上因为倒了一个皇子,倒了一个少将军。又开始了一轮血腥的大清洗。 在此次洗清中,木清逸自然也安插了不少自己人进去。他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逐渐在朝堂之上绽放起他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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