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很干净,是我这么多年来看到过的少有的干净的眼神。你的眼睛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炽烈的欲望,也没有算计和心眼。所以,我方才见你蹲在那里侍弄那些药材,便觉得你身上有种宁静的力量,便想找你,跟你说说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是吧?”他悠然自得地说。 “你说我没什么没什么……是说我傻么?” “你看你这个人,没说你傻还自己冲上来认。怎的听不懂好话呢。”他白了她一眼,可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 “你也是啊,你明明清高得看不起任何人,又为何屈尊降贵地把自己弄得跟个花花公子般?”端木晨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好奇了。 他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因为——我身边的人想要看到我这个样子。” 端木晨没听懂他的意思,却也没急着打断他的话,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我可以在人前装出他们想要看到的所有的样子,不论是谦和、贤德、勤恳,还是……淫/荡、荒唐、奢靡……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对手是谁。这样一来,我的伪装其实很容易,他们想要我变成什么样,我就满足他们,做给他们看。如此这般,我才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他挑起那好看的眉毛冲她一扬:“你是不会懂得的,在我这个境地,能活下来,有多不容易。” 端木晨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落寞,一丝无奈,一丝失意,还有一丝遗憾。她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只得陪着他沉默不语。 “你不一样。”片刻之后,他又扬起原先低沉下去的声调说:“你身上总有束阳光,你还自信、勇敢。更重要的,还是我方才说的,你眼神里很干净。看得出来,你很爱任平生,不是爱他的权势,也不是爱他的金钱,你就是爱他那个人。想必他也是看到了这点,他也极珍惜你。我一想起那日在榕方城他醋意十足的样子,便觉得大快人心。”说着说着,他又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拨云见日,晃得端木晨眼都花了。她不禁地心里腹诽道:“这个妖孽,怎的生得这样好看?!怪不得且行总说他是个妖孽,果真是的!” “看他不高兴你便开心了?真是幼稚!”端木晨白了他一眼。 “我就是幼稚了怎么样?看他吃瘪还不值得高兴么?”他丝毫不在意端木晨的评价,仍旧洋洋得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木清逸越发的欣赏起眼前这个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的女孩儿来。他从出生到现在,身旁不乏能人志士。可像她这样能让人一眼望到底的,又十分聪慧敏睿的女孩子着实少见。多少年了,他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的面前,他那些伎俩、那些面具,便自动褪去,只余一个真实的他在和她对谈。 他此刻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与任何时候的高兴都不同。这不光是坦诚相待的情谊带给他的喜悦。更多的,是他发现自己还能卸下面具和人交流,还能以真面目示人,还能有机会看到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面具戴得太久了,久得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面具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庆幸今日遇上落单的她,他便没来由地信任她,他相信,她不会将他们聊天的内容告诉任平生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但他就是知道,她不会。 欣赏归欣赏,友谊归友谊。他对她的这份信赖却说不上爱。她长得清汤挂面一般,虽说五官都还秀气,双目也有灵气,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子。况且,她这样的女子,作朋友就最好了,而且也只能是做个朋友。像这种没什么心机,没什么野心的女人,若是卷到他的生活里来,他不能保证能让她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皇室的争斗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相残杀到这个地步,早已不论手段,不论道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英明神勇如他父皇,也会有一天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来保全自己的江山永固,岿然不动。聪慧如她母妃,也在这力斗争中无法全身而退,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他尚且还未站上权力的巅峰,又如何有资格去招惹别人卷入他那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着她,对她说:“愿你和任将军百年好合,愿他能珍惜爱护你一生一世。” “谢谢,他会的。”她接受了他真诚的祝福,甜甜地笑着回应他。 “你就这样笃定?这般信他?” “嗯,我自是信他。”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脸。 “若是……我是说,如果,假如的话……假如有一天,你受了委屈,记得你在这里还有我这个朋友。我……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么?”他希望那一天不会来到,但若她真是有难,他知道自己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她的。 “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虽然我坚信那一天不会到来,可我还是要谢谢你。”端木晨向他真诚地再次道谢。两人都笑得分外开怀。 因着她是大夫,木清逸又向她请教了一下自己二哥的病情,并向她讨教了一些调理的办法。说起自己擅长的事,她的眼神一下子便绽放出自信的光彩来,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她令木清逸越来庆幸自己交了这样一个特别的朋友。只可惜,她不是翼戎人,不然,他还真想与她多亲近交流,自己这半日,说不出的惬意和享受。 二人聊了很长时间。端木晨见天色有些晚了,便提出要回去了,她怕任平生回来找不见她。 木清逸倒是全然不在意任平生来不来。只见她急着要走,他也不便挽留,便同她一同站起来,准备送她出去。 这时的山风吹过,掠起了她散开的发丝。她才惊觉:“咦,我把发簪放哪里了……”她四处翻找了一下没找到,寻思着定是同那些衣物放在一处了。现下头发早就干透了,她披头散发地同木清逸聊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子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妥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可别不好意思。我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了,你就是绾上发,也未必会好看到哪里去。”这个木清逸安慰起人来也是不会捡那好听的说,一惯毒舌的他向来嘴里就没什么好话。但端木晨如何不知他的好意,也不恼他,只朝他笑笑。笑得木清逸心都软了,便走到路边,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十分精巧匕首,挑选了一节粗/壮修长的竹节砍伐起来。那匕首想来是削铁如泥的宝贝,三两下便把那竹节伐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端木晨歪着头看他忙活着,有些不解,有些好奇。 “你一个女孩子没了发簪,披头散发的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要是真撞见了你那情郎,你这样子我怕他若是误会了会疯掉的。呵呵……我给你做个竹簪暂且用着吧。”他低头认真地削削刻刻,顾不上抬头看她,只是十分认真地边走边弄着手里的东西。 那刀是真锋利,他的手也真是巧。二人刚行至来时的那条小路,他的竹簪便做好了:一支细长的竹簪从粗至细被刀锋刮得一点儿毛刺也没有,簪头还随形雕了一朵小巧的云纹装点,甚是精巧可爱。青翠的竹衣完好无损地留在那簪子上,翠色鲜活明媚。端木晨接过来一看,便马上喜欢上了这支精致的发簪。 “看不出来,你的手竟这样巧。”她由衷地赞叹道。 他显然不习惯别人的赞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端木晨道了谢,便将头发随意地在脑后绾了个髻,那支发簪便稳稳地帮她固定住了那一头青丝。 黝黑的乌发间,一支翠色的竹簪掩映其中,说不出的简朴自然,好看极了。木清逸站在她身后,看着自己的杰作被她郑重以待,自是十分高兴:“嗯,还不错。” 端木晨绾好了发,扭过头来对他灿然一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别。前方便飞也似地掠过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影。 此时过来的人除了任平生还会有谁? 清虚去摆宴去了,他便进山谷来寻她。刚过山谷没见着人,正要喊她呢,便见到她竟然和木清逸从一条小路上走过来。她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在整理头发,而他则笑盈盈地在身后看!!!撞见这一幕,他哪里还能忍,二话不说,飞身上前,冲着木清逸的面门就是一掌劈来。 木清逸在他身形一动之时就发现了他,自然是及时避开了他那一掌。任平生哪里会轻易地放过他,不等木清逸站稳,又掌风凌厉地朝他攻了过来。二人的速度都极快,一个攻一个避,一眨眼就是几个回合。任平生在气头上,攻势连连,可他还是顾及着端木晨在身侧,生怕伤了她,所以瞅准机会,腾出一只手将她搂到自己怀中,似乎在木清逸面前显示他对她的所有权。 变化就发生在一霎那,被眼前突然开始的打斗惊呆了的端木晨连连喊道:“你们别打,别打了……”可两个旗鼓相当的男人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特别是任平生,越听她喊停,掌风便越凌厉起来。 木清逸本想出手想博,却见到端木晨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无心恋战,他本就不想和任平生过招,更不想破坏了今日的好心情。于是只是接连躲闪。可他不接招,不代表任平生也会停下来。这边又是一波不留情面的攻势步步紧逼,就是逼着木清逸出手。 可木清逸瞅准了机会,趁他搂着端木晨速度减慢的那当儿,一个飞身掠到了一丈开外的一处岩石上:“本王今日不想同你打。” “可我想!你招惹了我的人,还想躲么?”任平生一个转身将怀中的人儿放了下来,不理会端木晨的阻拦,转身对着木清逸一字一顿地道。 端木晨见二人的缠斗暂时分开了,哪里会错过这个桧,自是揪着任平生的衣襟不放手,大声道:“且行,别,别打了!你们别打!” 沐浴过后的他没有佩剑,若是他现在手边有剑,他不但要和他打,他还会拔剑相向,让木清逸后悔来招惹女人的。这个妖孽,竟然趁他不备私会他的人。他不管他们二人在此处干什么,也不管他们相谈了多久,但他亲眼见到晨儿方才冲他一笑,他就已经妒火攻心,失了理智了。他定是要木清逸吃点儿苦头,让他知道,他任平生的人不是他能觊觎的。 木清逸又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挂在脸上:“将军何必呢,在下不过找端木大夫讨教一下兄长的病情,莫非将军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拉屎放屁,看不看病么?她给人看病的时候,将军是不是随侍在侧,片刻不离?” “我的女人不用你操心。”任平生二话不说便要向他奔去。端木晨生怕二人再打起来,不顾危险地冲上去,拦腰抱住了他的腰,横在他们二人之间,哀求他们二人别再动粗。接着又冲着那个毒舌嘴贱的木清逸大声吼着:“你少说两句不行么?你不说话,这儿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木清逸见端木晨朝自己吼叫,嘴角一瞥,也不以为意,一个纵身,朝他们的反方向掠到得更远些的地方站住了:“将军连这点儿自信也没有么?都跟你说过了,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女子,闲聊几句。何苦如此盛怒。” “闭嘴!你这声名狼藉的祸害,若是今后再敢来犯,你我二人之间便只剩仇恨!”任平生听不进他的话,按捺不住地想要冲上去与他相博。奈何端木晨在身前挡着,死死在搂着他的腰,他几次想将她推开,又怕伤了她。只得压下怒气,余一双凛冽的双眼盯着木清逸。若是眼神也能杀人,只怕木清逸已死了许多回了。 “将军何必呢。端木大夫对你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在下钦佩不已。”他远远地拱了拱手:“再说了,你我真要打起来,不过是两败俱伤。” “你若再敢骚扰她,莫说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绝不姑息!” 木清逸知道此时不适宜把二人关系搞得那么僵,也不想再激怒他了,远远地对拱手他道:“请任将军记得你我先前的约定,我先告辞了。端木大夫医术卓绝,我还是那句话,她若在你身边一日,我绝不挖墙角,若有一日将军对她不住,我翼戎恭迎端木大夫!” “做梦!滚!再多一句嘴,我便杀了你!”任平生这会子厌恶他到极点了,才不顾此前和他还有什么约定。 木清逸也不在乎,飞身一掠,掠过竹林,一会儿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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