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入了冬月,南疆的天也越发寒冷起来。虽说不是那种彻骨的寒,但夹杂着海风湿气的冷也有些凛然,好在最冷的时候多是夜间,大多数的夜里,二人都蜷缩在她的一张小床上,一同入眠。她曾在白天多次凝视着那张小床,不知道身形那么高大的他是怎样搂着她在这样狭小的床上入眠的,但每每问起他,他都说,只要有她在身边,他都睡得极好。 因着他是男子,又习武,内功修得极好,半夜寒风凛冽的时候,他像个火炉一样,偎着他,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并且在二人有了夫妻之实之后,感情也愈渐亲厚,越发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若是任平生在大营未归之夜,她反而还有些不习惯了。 好在这些日子医馆又开始忙碌起来,入了冬,病人总是会比其它季节多上一些。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一心扑在医馆内,劳心劳力地为病患解决躯体的苦痛,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只是端木晨不知道,在她和任平生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的时候,翼戎那边有个女子终是等来了她最惧怕的恶梦。 也是木清风日子过得太闲了,如今的他美人在怀,又领了监国这一任务,木森然放手将国事交予他打理,从旁协助,也是希望看到木清风有治国之大才。木清肃如今被囚禁,木清逸虽说又活跃了起来,可在木森然眼里,这个太过于跳脱的儿子还不是最佳的储君人选。所以他安了心一心栽培着木清风,认定了他便是最适合的新一代君主。 木清风有着他舅父的帮衬,还有他母后的指点,一经上任,便得到了百官的拥蹙,前些日子,他甫一听说任平生只带一个侍卫出门,被上百人暗杀,身受重伤。心下就大喜过望。 之前担心着此事有诈,他还不敢妄动。可他从安插的探子处得知,任平生受伤一事在华襄传得沸沸扬扬,朝中有的指是徐贵妃一派所为,有的又说是曹国舅一派所为。闹来闹去,没个结论不说,朝中风向似是有些动摇,华襄国的皇帝似乎也有些质疑任平生管理南疆的能力,所以迟迟没个定论。而这边的将军府也是三天两头不得清静,因着他重伤未愈,南疆几处城门的盘查也不太严密了。 任平生活着一天,便是木清风的心腹大——也是翼戎的心腹大患。在静观一些时日以后,他便也按捺不住,匿名之下,重金收买江湖杀手帮“山之阁”的人,前去刺杀任平生。他自己不是派不出人,而是他不敢让自己的人落入对方之手。任平生有些什么手段他知道,如今他贵为监国太子,若偷鸡不着蚀把米,又惹恼了他,再挑起个什么战事,终是他的失策。他不敢大意。 而江湖人士,讲究的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若能杀了他最好,若是杀不了,能伤他一二分他也是满意的。就算伤也伤不了,这时节给他添点儿堵,花点子钱,他也乐意。 可他不知中,他买任平生性命的银子又一次落到了木清逸的手里。木清风出钱买他命的这个消息便也当作“人情”回赠给了任平生。 像任将军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哪容得自己在肃清窝里斗的时候,还容得下小小的木清风趁乱要索他的命。更不愿意如此轻松就将人情卖给了木清逸。 他本想回信给木清逸,让他放马过来,不领这个情。可木清逸似乎也知道这个小小的“人情”打动不了他,便在信上说,若他此时能动用霓裳,给木清风一个重击,助他一臂之力后,他会记任平生一个大大的人情,为他刺探一个他最想知道的秘密。 那个秘密是什么?任平生不知道木清逸有何指,不过以他对木清逸的了解来说,他不会空口说白话地许诺他什么,权衡之下,如今的翼戎,若是木清逸上位,于华襄、于南疆、于他任平生来说,都算是最好的结局。木清风蹦跶了这么久,也是该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了。 他这厢,便一纸书信,将“伺机行动”的指令送达了霓裳的手中。也叮嘱木清逸,定要保得霓裳平安,这也是木清逸曾允诺他的。 当然,这件事,他自然是背着端木晨去做的。 当初他曾和端木晨提到过霓裳的事,也在暂时的心软下答应了端木晨不动手,虽说那时应下端木晨,心软占了一部分,但彼时留着木清风,更多的还是为了牵制木清逸。一时的心软,不过是顾及着怀中的软玉温香。真要牵涉到国家大事,他任平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妥协的人。 而此时,时机已然成熟。他必须要动用这颗棋子了,敌人的情爱再炽盛再感人,在他的眼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他可以攻击的弱点,男人的斗争中,没有那么多不舍和手软。谁下不去手了,谁就输了。 只是,动用归动用。至于后效如何他鞭长莫及,管不了那么多,他报他的仇,至于之后的一切,都交给木清逸去,且看他如何去发酵,如何将事情闹大吧。 木清逸这个人,到现在他还不能说完全看透,此人手段之多,实力之强,究竟到何种地步,至今未完全展露出来,他也不得小觑视之。何况此前他又来招惹了端木晨,如今他一是报先前之仇,利已利民,二也以观后效,看木清逸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再作决定了。 而霓裳那边,在收到“伺机动手”四个字时,不用多描述,自是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心慌发冷,像害了大病一般,差点站立不住。她勉强支开下人,将自己躲在帷帐之中,攥紧了拳头,咬得下唇都发紫了,也未感觉到疼痛。不知所措的她清醒地知道,使她一直恐惧的,终究还是来了…… 害怕之余,霓裳又仿佛听到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轰然落地。她终是不必再每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害怕它到来了。也不再有任何奢望,祈求着“恩爱白头”的结局。要知道,耳根子软就是女人的天性,特别是被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海誓山盟的话听得多了,就真的忘了什么是现实,就真的憧憬会有那样一天了。 这命令来得也真是及时,这样也好,是梦终是要醒的。早一天,晚一天,其实也无差别。入太子府也快一年了,比她之想预想的已赚了许多天的活头,这是她的命,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只能如此,命运只得如此。 她深知,以将军的雷霆手段,不会不知她已假戏真做,爱上了木清风,所以,她才会随信又收到一封她弟弟的亲笔书信。 她们姐弟二人自她二月入了太子府后,便断了联系。如今大半年过去,再次收到弟弟的信,心中对弟弟的思念和愧疚一齐涌了上来,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眼睛酸涩不已。想哭,又不敢哭,生怕木清风回来见到了哭过的她,心痛不已又不知作何解释。 鼓起好大的勇气,她才双手颤抖着打开手中的信。她生怕见到弟弟因着她的缘故过得不好,受苦受累。或是被要挟被囚禁……展信而阅,弟弟信中说,在乡下过得很好,自己又长高了许多。庄子上的管家老伯告诉他,姐姐就快要回来了,而自己这一年来也日日苦读、博览群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盼与姐姐团聚,不再让姐姐颠沛流离,姐弟二人相聚一处后,他便上京赴考,定能取得功名,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让姐姐安乐一生…… 原本还在游移着的她在泪眼婆娑中读完弟弟的信后,她知道,她没有权利选择自私,没有权利只顾自己本就不纯粹的爱情。她不是一个人,她终还要为弟弟作想,为弟弟负责。不然,她入了九泉之下,如何去面对亲手将弟弟交给她的父母。又有何颜面对逝去的家人说,牺牲弟弟和自己,只是为了一个让他们家破人亡的仇人,因为他爱她,她也爱他……纵然她的父母不是直接死于木清风之手,可他终究逃不脱干系。 她知道,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命运,终此一生,由不得她作主,由不得她任性。 早就支开了下人的她小心地将书信焚烧掉,又将纸灰调了水,倒进屋内的香炉里和那些香灰混在一处,之后再假称不慎洒了茶水进去便可掩盖过去。拭干了泪痕的她知道已无退路可走,只得打开了她的妆奁盒。在她镶嵌着珠宝的妆奁盒底部,有一只装胭脂膏子的盒子,同样镶金嵌玉,制作精良。拿在手上任你仔细察看来察看去,那也不过只是一盒制作得精美些的胭脂盒子罢了。若无人指点,几乎无人能觉察出来,这个盒子底部是掏空的,有个小小的机关,肉眼难辨,用手也抠不出来。只有用一根细细的绣花针触到那处机关,另一个夹层才会弹出来。 那夹层的圆形盒子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螺钿盖子下是纯白色的膏状物,看上去像是匀面的脂膏,而就是这个散发着淡淡香雅气息的“脂膏”,便是要将木清风送上黄泉路的东西。 它是取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树汁,晒干以后磨成乳白色的粉末,然后制成的“匀面的膏子”,加了香料和香脂后,就算偶然被人发现,也不会怀疑它是剧□□物。此树有“最毒之树”之称,其树汁洁白,却奇毒无比,若其毒液进入伤口,中毒之人在一刻钟之内便会中毒身亡。 当初,万嬷嬷就是把这个东西郑重地交给了她。嘱咐她定要在与木清风欢好之时,借着一时的激情,将他弄伤,不论是咬的,还是抓的。只要见了血。便趁他睡着之后,抹在他的伤口上。 因着木清风素来不与侍妾同眠,所以她还教她,若是不能同寝,便将膏子藏在长长的指甲里,以备不时之需。得手后自会有人接应她出府,保她无事。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连她自己也没想过,木清风会疼爱她至此,日夜与她同宿同吃,丝毫不对她起疑。也正是因为他的信赖,所以她入府的当晚就住进了木清风的寝殿,其后又搬进了让所有人眼热的嗅绿苑。这样一来,因着她处处得到与众不同的照顾,查验她东西的嬷嬷,也无非是走了个过场,没有查得那么仔细。才让她顺利地将它带了进来。 而盒子里的另一半,装着淡淡的绿色粉末,被一片树叶状的雕花螺钿盖在下方,极是精巧。打开后,闻上去,里面有一丝极淡的,好闻的清香的药味,而这,便是从红背竹竿草中提取出来的解药。 红背竹竿草的名字听起来像种草,但它其实也是一种树木,叶红绿色,只是植株细长,不易辨认。而它奇又奇在,往往生于箭毒木的旁边,只是能辨识得它的人极少。而且中毒之人,毒发身亡太快,根本来不及去寻解药,甚至有时候还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便一命呜呼。所以作为唯一能解箭毒木剧毒的这种植物,认识的人便更少了。 当初万嬷嬷担心她在触摸□□时也中了毒,故而也备了解药,让她若是中毒,可将红背竹竿草的药末兑水饮下。一刻钟之内,越早饮下,药效越好。之后再吃些解毒的汤药调养休息几日便会痊愈。 如今她已无选择,好在她和木清风实实在在地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恰好这几日,木清风除了国事,还忙着要迎娶太子妃和侧妃。太子大喜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虽说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可毕竟是举国上下的大事,回来的时间自然也是越来越晚。他之前还说,等他把这两日忙完,便要将她送回到郭府去,让她安安份份地呆在郭府,做她的“郭璞兮”。 认祖归宗的郭小姐入了宗谱又得陛下赐名,到了年下总不能一直养在庄子上,也应该“回府”与“家人团聚”才是。 他不想让她呆在府中,亲眼见到他娶妻纳妃。她如今的身份在这太子府里也是令人讳莫如深的存在,虽说舍不与与她有一日的分离,可时机不到,留她在府上不是明智之举。这时候他监国太子之位才刚刚坐稳,得罪不起他的舅父,也不能让入府的两位妃子知道有她的存在。所以,必须要等到凌霄恪的嫡女——凌菡露,以及户部尚书谢陆坤的小女儿——谢云珠都入了府,安顿好以后,来年,他才能予她以侧妃之礼重新迎进门来。 眼下霓裳得了指令,知道容她动作的时日已然不多。若她不在即日内有所行动,她便只有等到来年回府才可行事了,她虽说一万个不想不愿,可远在南疆的将军不会再给她那么多时间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已没有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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