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各部大营尘埃落地之后,木清逸立即起身进了宫。 宫中的木森然冷着脸坐在龙椅上,已等他多时了。 “儿臣叩见父皇。”木清逸的礼节仍是一点不错。 “没想到,你才是朕的好儿子。说吧,接下来会是什么?逼宫么?你的兵马何时会冲进来?”木森然早已从震怒中缓了过来,语气平静而超脱。经此一事,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自诩精明的他竟然被眼前这个最“无能”的儿子欺瞒了多年,直到现在,任由他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了,他才醒悟过来,要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可另一方面来说,作为接班人,他一直觉得木清肃太过莽撞,而木清风的手腕又不够狠辣。可兵力又掌握在宁氏一族,真要把帝位传给木清风,他也是极不放心的。所以才想在退位之前,尽可能的分了宁氏的军权,想留给木清风一个太平盛世,以期自己的江山千秋万代。 如今冒出来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好儿子,论手腕、论心机、论能力……连他都自愧弗如。这皇位落到木清逸的手里,他不知是该忧愤呢?还是该喜乐呢? “父皇严重了,儿臣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罢了。父皇安坐于龙椅之上,是儿臣的愿望,也是母妃的愿望。”木清逸在“母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是在为你母妃报仇么?”木森然被戳到了心底最惭愧最内疚的地方,声音比先前多了几分厉色。 “儿臣不敢!母妃是儿臣的母妃,亦是父皇的嫔妃。母妃爱了父皇一辈子,她对父皇是爱是恨是怨是仇,等父皇百年归去后,再容母妃和父皇一一道来吧。”木清逸依旧低眉顺眼,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木森然有些坐不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儿子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干。”木清逸淡淡地说:“我只是来向父皇讨一个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木森然出言问道。 “虎符!”木清逸的双唇中清晰在吐出了这两个字。木森然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虎符?!” “是!虎符!宁将军如今被关进大牢,即日就要问斩,想必他那一半虎符已交还于父皇之手。试问,如今朝中,还有比儿臣更有资格掌管那虎符之人么?” 木清逸的反问令木森然一时语结,如他所说,自己收回虎符不久便接二连三的生了这许多事,今后这虎符交给谁?他确实还没有找到更好的人选。 “如今儿臣匆忙之下将自己的兵力召集起来,以保父皇江山稳固。明日上朝之时,众朝臣定会为今日之事深感诧异。儿臣不过想给今日之事为自己讨个说得过去的解释。虎符若在我手,那今日调兵之事便顺理成章,无人敢有异议。”木清逸也不掩饰,如实道出缘由。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果真?” “果真!” 木森然静默片刻,呵呵一笑:“吾儿好算计!这一刻,你筹谋了多久?” “谢父皇夸奖,儿臣自母妃死后,便开始筹谋此事。” “你何不趁此时逼朕退位,让贤于你,岂不是更好?” “不好,儿臣要的是天下归心!而不是背着犯上的罪名去坐上那个位置。”木清逸的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直视着坐上的木森然。眼神坚毅果敢而执着,半分没有往日里醉眼看人的朦胧。 木森然看到这样一个英伟挺拔的儿子立在自己眼前,瞬间觉得自己老了,老得竟然看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居然没有看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后面,还有黄雀的黄雀在后面。而那只守在最后的黄雀,如今就朗月一般立在自己眼前。 “甚好,甚好!朕心甚慰。你今日完全可以把朕赶下这把椅子,可你退而求其次,只要军权。聪明!朕老眼昏花,江山日后交给你,朕也能放心地去见你母妃,对她有所交待了。” 木森然说完,命人呈上虎符,交予了木清逸。 木清逸收好那只赤金打造的虎符后又道:“父皇多虑了!如今翼戎这方天下,仍是父皇您的。至于日后……若它真会归于我手,那也是儿臣自己筹谋来的,不是谁给的。儿臣要的既然是天下归心,便不需谁让、谁送。若他日父皇见了母妃,只需对她说说当日为何舍了二十年夫妻恩爱之情,将她弃若敝履,见死不救吧。余下的,母妃在天上看着,她自是知道儿臣能活到今日是何等的不易。” 不等木森然再出言,他又道:“父皇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儿臣便不再叨扰,明日父皇还要上朝,儿臣就先退下了。”说完,一礼之后,施施然离去。只留木森然一人在龙椅上静默良久……良久…… 他在得知各营已被木清逸控制住的消息之后,以为面临的是起兵造反、逼宫退位。可他如今单枪匹马独自进宫,到底是他有魄力?还是他早已有了足够的安排?他不得而知,也不想、不敢去试探。 木清逸既然不愿撕破父子情深的遮羞布,他还可以继续稳稳地坐在这龙椅上,便没有再步步紧逼的必要。父子二人若真要兵戈相见,他没有把握胜算的那个一定是自己。 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不要。他要什么“天下归心!”好个天下归心。眼下,名义上的太子事不关已地整日窝在太子府中,他倒要看看,木清逸接下来要如何面对一众朝臣的质疑和排斥,如何洗清自己先前荒/淫的形象,做到天下归心的。 次日上朝,先就是宁氏派系跪倒了一片,痛哭流涕的、痛骂宁贼的、悔不当初的……无一不痛心忏悔、疾首蹙额地悔过,撇清与宁氏的关系以求自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擂。落井下石的事从来不缺人去做。惩处了几个与宁氏来从过密的,贬谪了部分唯宁氏马首是瞻的……宁氏的事便这样尘埃落定了。 营中哗变,五皇子派人镇压之事自昨日起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为安定人心,木森然自然是一肩担过,说五殿下拥兵之事是他早先埋下的伏笔。纵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如此牵强,但大风大浪之下,天家父子之争,谁也不愿搅这趟浑水,自是跪倒一片,山呼:“陛下圣明。” 自己果真圣明么?木森然觉得这辈子上了这么多次朝,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觉得臣工的奉承是如此的讽刺。 就着这个事,他便宣布了虎符昨日起便交由五殿下掌管之事。纵然大殿上的朝臣面露讶异,不过大营昨日确实被镇压下来,没出什么大事,到了这当儿,自然也无人敢有异议。 木清逸轻轻瞥了凌相一眼,凌相也深知其意,他没想到木清逸昨日从他那儿出来之后,收拾了宁氏嫡系,还轻松接管了军政大权……一时之间,他为昨日自己及时抱住了木清逸的大腿而深感庆幸万分。 凌相看懂了木清逸眼神里的意义之后,自然首当其冲出列陈请:“启奏陛下,如今宁贼已除,五殿下在几番国之动荡之时临危不惧,担负大任,救民于水火之中。而今太子殿下身染重疾,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臣早已对五殿下的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所折服、钦佩!所以恳请陛下暂且让五殿下代为监国,为陛下分忧解难,等太子殿下痊愈再作计较。” 凌霄恪的一席话再一次犹如一枚深水□□将一众臣工炸得一时回不过神来。不光如此,凌相话音刚落,他那一派系的臣子也都纷纷出列道:“臣附议”、“臣附议”、“臣也附议……” 这会子,连木森然也搞不清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唯皇后马首是瞻的凌相,何故在一夜之间便转身投向了木清逸的阵营?! 还有那些他原先以为是中立派的人,也都纷纷站到了木清逸身后。只余一些他旗下的老臣和一些顽固派出言反对。 有的说:“太子健在,只是身体染疾。况且陛下老当益壮,一时还不急需监国之人,况且太子还在,就另立监国皇子之事并无先例,有违祖制云云……” 木森然便也不表态,木清逸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了,他要看看这个他最爱的女人为他养出来的儿子究竟能优秀到什么样子。又还有什么“惊喜”是他料想不到的。 木清逸此时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地上前施礼道:“多谢诸位大人抬爱。如今太子身染重疾,本就该静候太子康复佳音,而不是僭越本份,坏了规矩。本王昨日在危难之中临危受命接管虎符,深感责任重大,故请各位收回陈请,本王如今要做的便是做好份内之事:重新整肃我翼戎军队,保家卫国,为父皇守好江山。静盼太子康复归来!” 一番话滴水不漏,进退得益。又赢得了满堂彩,就连此前看不起他的几个老臣也为他的这番说辞而频频点头。 是啊,营中如今只是暂时收服,可毕竟只是暂时屈从于强权之下,人服,心未服。木清逸想要天下归心,当务之急,他得先把军中的人心拢络到一处,在军中实打实地干出点名堂,才能一步步完成他心之所想的大事。反观朝中几个酸腐之人的意见,那则是最不重要,也是最好解决的。凌相都倒戈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木森然也乐见其成,便顺水推舟地应允了木清逸所请,但如今虎符在木清逸之手,若他还是个闲散皇子封号也有些说不过去。 因着翼戎周边还有几个邦盟小国结盟归顺于他,所以在木森然的统治之下,翼戎的皇子成年后并未封王赐封地外放,他得力的儿子本来就不多,所以也都放在身边,不过依着自己各母妃的位份,在成年开牙建府的时候有个品级领着俸禄而已。 如今的木清逸今非昔比,一出手就把军权掌控了,为迎合众臣对五殿下的推举力荐,木森然最后还是宣旨将原本屈居从三品的逸皇子加封为正二品“扶政圣皇子”。仅屈于正一品皇太子之下。自此,那个在宁远威手里近乎捂热了的虎符,便安安稳稳地落进了木清逸的口袋,而朝中格局也在这一日的朝是发生也翻天覆地的变化。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一时之间,君臣父子皆大欢喜。木清逸领了旨后,殿上换了话题,众人又参议了一会儿国事,便散朝了。 所有人都发现,自这一日开始,那个走路歪倒倒、说话醉醺醺、看人桃花眼的五殿下一夕之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之间突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震慑得这些久经官场的老油条都不自觉地畏惧和压抑。 在此之后,朝中风向巨变,讨好的、重新站队的、继续观望的、质疑木清逸的……在历史的长河中,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应运而生,古来有之而已。只是木清逸再也不用伪装和遮掩,积淀了这些年的实力已足够支撑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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