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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节的晚上果然如他所料,一路行来,整条街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偶尔一两家商铺门口伶仃地挂着两盏灯笼,才显得不那么清冷,所有的人都回去团圆了,难得这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旷寂静。偶有夜风吹过,灯笼里黄晕的光晃晃荡荡,在街沿投下寂灭的影子来。    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她掀起马车内的帘子,任寒凉的夜风往里灌,马车内的小油灯在灯罩内明明灭灭的闪烁。她突然一下喜欢上了这个特殊的夜晚。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头,在这样一个晚上,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嗒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叩击着脚下的石板路,除此之外,只余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那么清晰,那么亲近。    她突然有种错觉,似乎这个冬节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们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夜晚一般,整个城突然之间就空了,像是天地间只余他和她,万籁俱寂间,一树一叶,一花一草,一石一沙……都是属于他们的,空旷的周遭带给她的是静谧,是安详,是温馨,是永恒。    多想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一秒,永远无人打扰。    让这个夜变得漫长些、再漫长些……  明晨的太阳出来得晚些……再晚些……  这个冬节过得慢些,再慢些……    她不愿去想明天。明天,等到太阳升起,这条寂寂无人的街道又会重新涌上许多人,再也不覆今夜的安宁。    她一路凝神地看着这突然之间空出来的城,舍不得时光从指缝里溜走。可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马车缓下来,然后停住不行。待到他二人掀开帘子走出来,龙滩已近在眼前。    扶着她的手肘下了车,他仔细地给她系上斗篷:“天越来越冷了,海边湿冷,不要受了寒。”    二人扣着十指,一步步走下石砌防护堤,踩在了松软的沙滩上。    海边更是冷冷清清,连一盏灯光都没有。可就是这样的冷清,正是他们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晚的月色正好,不知是不是海风把咸湿的水汽吹到了月亮上,那月儿的四周雾蒙蒙的,像是胧了一层纱,透出来的光亮也朦胧着,格外温柔。    起先,他们二人就在干燥的沙滩上走,失去水分的沙滩上有杂乱的东西,枯枝、贝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碎片。她一边走,一边踢踢踏踏地或踩或踢或捡起来看看,挑挑捡捡地留下两三片洁白的贝。    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青灰色的袍子下摆,被风时不时地吹着卷起了衣角。他负手而立,衣袂翻飞,衣摆下的云气纹典雅而流畅。他并不多言,只是立在一旁,时而扶她一把,时而掏出叠得方正的绢为她擦手上、脸上的海沙。只是那情深暗涌的视线,一直未离开过她。    在这海浪翻卷,暗涌拍岸的海滩,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的男子守护在身旁,守护着心爱的女子,守护他们独一无二的爱情。    后来,她新鲜劲儿过了,也不再捡了。他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擦干净了,替她暖着。    深一脚浅一脚的海边,两人的衣袍摩擦在一起,手牵在一处。    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二人还从未如此亲密过。她有些逾越的小窃喜,有些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甜蜜,有些面对深蓝大海的旷达和惬意,更有良人在侧的安心和幸福。    他们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说各自的家乡,各自的家人,还有各自孩提时候的糗事。说自己小时候是如何爬树摘槐花,如何去偷别人田里的苞米,如何下河抓鱼……说到兴头上,端木晨便摇着晃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便朗声笑着,笑声随着海风吹出去,一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晨儿,这时候的你才有点儿小女儿家的样子。”他替她拂了拂吹乱的头发,可那头发不听使唤,风一直吹,又拂乱了。两人离得近了,有几缕细丝飘飘乎乎地,扬起来还拂到他脸上,弄得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发丝微乱的她配着阳光的笑,还有一脸的促狭,整张脸孔有说不出来的生动机灵,古灵精怪。这样的她是鲜活的、快乐的、俏皮而动人的。    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将吻移下来,轻点她的鼻尖,再封住她的小嘴……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茉莉的香味,那是他们在马车上喝的茉莉茶的清香,她的小嘴又软,又香,霎那间他便沉沦,鼻息间都是她的气味,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而她也同样感受到了他的气味、他的灼热,那绵长的气息,那样直直地穿透她的肺腑,直达她的心脏。    两人缠绵在一处,搂得紧紧的身体间,连海风也吹不散他们的浓烈。他像掉进了花蕊中间,紧紧地拥着她的后背,将她娇小温软的身躯一寸寸拉近,使二人贴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的唇被他含着,被贪婪地吸吮着,直到她气喘吁吁,耳朵发烫,全身软得险些站不住,他才放开她的双唇,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脖颈处亲吻着、轻嗅着,怎么也闻不够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此时,天是暗的,海是暗的,海面上一星灯火也没有,只有朦胧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斑驳而破碎的柔光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一漾一漾地。耳旁是海水冲刷海滩的声音,轻柔而规律。唰——唰——唰……涌上来,又退下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这单调的海浪声,此刻在他们二人的耳朵里,胜过一切丝竹之音,这天与地,地与海之间,偌大的世界里,空旷得仿佛就唯剩他们二人。  这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病患,没有敌人,没有战争,没有责任,没有世俗的一切绊羁……只有两个深爱着彼此的人,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紧紧相拥。    端木晨听着他的心跳,伴着浪涛,她恨不得此时与他变作一尊石像,二人合二为一矗立在海边,凡尘俗世的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彼此紧紧偎依。    夜有些深了,可是她还舍不得走。任平生陪她的时间确实太少了,她舍不得就这样结束,他也舍不得分开。于是二人继续往海边走去,越靠近海水的地方,沙子已经是湿湿的了,踩上去,不再像松散的沙那样会让脚步陷下去,而是会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脚印。    二便携手在这湿润的沙滩上缓缓行走,留下各自兴深浅浅的脚印。那样明晰的两串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一内一外,互携相伴,脚印里,渗出的水将细沙弄得更湿润,那些早已打磨得极为圆润的、细细碎碎的细沙,映着月光,闪出点点光,像沙滩上的星星。    走了许久,她也觉得有些乏了。停下来,捡了一截枯树枝,在沙滩上胡乱地画。他看她画得杂乱无章,也捡了截枝丫,大开大合地在浪冲过的平整地带书写起来。龙飞凤舞的字体写在沙上,别有一番狂放不羁。可这暗夜里笔划看不真切,她端详了半天,还是看不清他写了些什么。    她把头凑到他跟前,撒着娇地拱拱他的前襟道:“你在写什么?我看不清呢。”    风有些大,浪也随着风层层叠叠地涌上岸来。他揉揉她被风吹乱的,毛茸茸的头顶说:“填了一阙词,方才与你一起时,突然想起前几日做了个梦,也是梦见你我在月光下,所以就写出来,我念给你听罢。”    说完,他又将这首词从头写起,每写一字都诵予她听。    临江仙    落英飞沙何处眠?北风冷雨花残,浅浅一梦五更寒,倚窗空对月,息息亦相关。  执手龙滩风浪里,俨然青梅相依,惊涛拍岸千雪散,今霄收存忆,淡月映眉弯。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出口,手中也停止了笔走龙蛇,那飘如游云、怒猊抉石的书法,就这样呈现在她的眼底,他扔掉手中的枯枝,在她的眉弯印下深深的一吻,二人站在沙地作纸,枯枝作笔的书作前,拥在一起。    她喜欢他送她的这阙词,可不知为什么,听来总有些淡淡的忧伤和哀愁。“许是曾经的一些事,勾起了他的哀伤吧。”她心中默默想着,不愿意为了自己内心的一些小敏感破坏今夜难得的宁静。    他们二人离海已经很近很近,海面似乎涨潮了,潮水一点点涌上来,寸寸逼近的浪使得他们的衣裙下摆和鞋袜几乎要被海水弄湿了。    风渐大了,浪也翻滚着卷上来,拍在远处礁石的浪花四飞溅,原本干燥的沙滩,一点点被卷上来的海水溽湿。    涨水上潮了,他怕她弄湿了鞋袜受凉,拽着她要往回走。可她挣扎着跑开,向涌上来的潮汐奔过去,惊讶地冲他喊道:“你快看!快看!海面上有蓝色的星星。”    海里哪里会有什么蓝色的星星,她说的,是随着涌上来的浪里有一些星星点点、浮浮沉沉,闪着幽蓝幽蓝微光的物体。起初,她以为是月亮微弱的光辉,照射到海里的某个物体反射出来的光,待她抬起头看天时,月亮已经悄悄躲进了云层,一丝亮光也没有。而此时的海面却蓝得更甚。    那些蓝色小星星,极为细碎,它们随着海浪被冲到了沙滩上,退下去的潮水并未完全将它们带走。在黑暗的沙上,还兀自闪着微弱的光。    这下,她更是不顾弄湿自己了,几步就冲到湿漉漉的沙滩上,想把这些“星星”捡起来。可当一团湿沙捡到手里一捻,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再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就连那点微光也消失了。    “且行,你过来,快过来看看,这些亮亮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抓不住?”她朗声叫他,在这样的夜晚,放下防备,第一次大声喊他的小字还是第一次。    他也奈何不了她,只得任她弄湿了自己的衣裙。    他蹲在她身边,指着又涌上来的海面,和远处长长的海岸线叫她看。此时月光还隐藏在黑云背后,涌上来的“星星”变得多了,也变得更明亮了。沿着一条长长的海岸线蔓延至很远很远的地方,形成了一条亲着蓝色荧光的“星星带”。    一时间,她的呼吸都停滞了,这般美景,别说看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虽说她来这南疆已近两年,此前也时常与敏哥儿赶海,可这样的景致她从未见识过。    长长的一条海岸都被这幽蓝的光点亮,每一次海浪涌起,那条蓝色的带子就变得更明亮一些,随着浪涌上来。等到退下去的时候,它们又四散着分散一些,随即又聚拢向他们扑过来,奔涌着冲刷沙滩,在他们的脚下。    这美得让人窒息的景色让她不忍错目,一手拽住他的大手,一手拽住他的衣袍发问:“快告诉我啊,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听渔人说起过,这是一种海里的藻类,好像叫鞭毛藻,你看到如此大的一片,都是它们成群结队形成的,只有在夜晚涨潮的时候才能看见它们。我夜晚巡防时曾见过,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何会发光。风平浪静时它便不会出现。今晚的确很巧,竟然能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这样点亮一整条海岸线的奇景,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似乎也被这样震撼的场景惊住了,竟然忘了把她拉到干燥一些的地方去。    海浪还在不断上涌。二人的鞋袜都湿透了。虽说端木晨还记挂着想升堆火,抓条鱼来烤,顺便再守着看看海上的日出。可看着衣裙下摆还在滴水的她,任平生说什么也不同意,万般承诺下次一定再来满足她的心愿,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拖着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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