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终于退去。 她迷迷糊糊地只眯了一两个时辰,睡得也不沉,天色便亮起来了,清晨的第一束光线照进室内的同时,她便睁开了眼睛。刚想转过身来,就感觉到身旁的这个人轻手轻脚地也起了身,也不知昨晚他睡着了没有。 他轻轻地起来,以为她还在睡吧,窸窸窣窣一通刻意压低了的更衣声之后,她能感觉到他立在床头驻足看着自己,她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不知他接下来会不会似往常一样,低下头,给她一个亲吻,以缓解昨夜的冷漠。 她攥紧了藏在被子里的双手,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片刻之后,她还是失望了。她没有感受到他半分的碰触,便听到他转过身去,接着便是“吱呀”一声,门轻启的声音……他没有迟疑,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待到门外没有声音了,她才睁开了早已红肿的双眼。如此这般,就算告别了吧?她也不是个驽钝的人,既是他如此不欢迎自己留在这里,何苦还要跑上门来招人嫌。 她带着三分失望七分堵气地起了身,双腿已是酸痛到迈步都很艰难,昨日那不要命地狂奔已是让她精疲力竭,而这短暂的休息对她而言,只不过是让这疲惫显得格外明显,全身格外酸痛而已。 不过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她身体再难受,都不如心里的失落和伤心来得更痛。 开门出来,门外候着两个侍卫,都面生得很,以前也从未见过。这两个侍卫待她倒也恭敬,只是不熟悉,所也客套得很。见她这么早起来,大吃一惊,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年轻一些的那个连忙上前问安道:“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将军命我在此等候姑娘,让姑娘用过早饭,等他忙完了会过来,到时我再送姑娘下山。” 她看了看四周,白天的这个山坳看起来依旧那么荒凉,零星的几户人家的房子也都是破破烂烂的。 “将军也在这附近么?”她出言问道。 “回姑娘的话,将军不在此处,在离此地还有十几里路更深的山里,只是,没有将军的命令,属下不便带姑娘过去。”小侍卫的回答谨慎而巧妙,一听便是嘱咐过的。 “不必寻他,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既是离得甚远,那我即刻便走吧。”她来时匆忙,没有行李,如今要走,也方便得很,说走便可以马上离开。 小侍卫没想到她现在就要走,也是吃了一惊:“姑娘还没用过饭呢。我这就去给姑娘端点儿热汤面吧。” “不用了,我的药铺里还有要紧的病人等我去看病呢。”她勉强露出个笑容说:“见到将军无事,我自是该走了。将军忙,早饭就不用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啊?不吃东西怎么行?这么着急么?那……姑娘等我回禀一下将军吧。” “不用了,将军既是吩咐下了,就劳烦小哥给我带带路。他起得那样早,定是有要事要处理。这样的小事就不必烦他了,请其他侍卫通禀一声,我们就先走吧。” 说完,她也不管身后的侍卫会如何做,自顾自地去院中树下解开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牵着马,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就急着往前走。 那小侍卫见她执意要离开,也不敢耽搁,跟另一人言语了一声,也迅速骑上马,打马赶了上来。 等她走出那个山坳,身后也没人叫住她,没人来送她。此时的宋磊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知是有事忙去了,还是刻意回避她。此刻的她倒是已无心去管旁的人了,转过一个大弯,那个只呆了几个时辰的地方便再也看不到了。 下山的路似乎不是走的宋磊带她走的那片密林,而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虽说比穿过密密匝匝的林子要好走一些,可这条路恐怕也要远上许多。不过如今她也不急着赶时间了,走哪条道,多久能回去,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木然地跟在那个姓刘的小侍卫身后,亦步亦趋。 这弯来拐去的小路也不好走,何况还是下山。坐在马上的她一颠一颠地总被颠上前,好在头天那通马也不是白骑的,她无师自通地双手将缰绳抓得死紧,双腿夹着马肚,把身子尽力向后仰,才总算觉得好了一些,不再担心一个倒栽葱被抛下来。 下山这一路走得一点儿也不比上山轻松,加之头天的酸痛感更加明显,又没有休息好,一双腿痛得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甚是艰难,身心俱疲的她,实在不知道这十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突然之间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巴不得自己尽快消失…… 她此刻负气而走,折磨自己,也不过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仁心堂去,好好静上一静。 她心里虽说失望难过,但毕竟还是爱着的,随着怒气渐消,怨到尽头又不自觉地想起他往日的好,此消彼涨,对他的希望又一点点升起来,心里又升起无数和猜测:他忙完回来见自己不告而别,饭也没吃,会不会心疼呢?等他忙完了,回潮方城来会不会向她连连告罪讨饶呢?哼!到那时,她一定不能轻易地原谅他吧?就算是他一如既往地宠溺她、疼她,她一定要让他知道这次自己真的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一定要他发誓再也不这样以后,她才会重新原谅他吧…… 到那时,她还是要靠在他的怀里,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为沏茶、他喝她喝茶;她为他磨墨看他写字,他看她画画;她还要给他□□吃的饭菜和点心,他也还会给她挑去鱼刺,剥掉虾壳…… 冷风呼呼地从山林间穿过来,早上的深山里,雾气很大,不多会儿,她的头上、眉上、睫毛上都凝了细细小小的水珠。呵出来的热气也变成薄薄的雾。 真冷啊,就快要过年了,这一年就快要过去了,他们说好的,今年一起在潮方城好好的过个年,等到陛下的旨意下达,他便带她回夜方城见父亲,再接他们一同去京都,去见他们各自的家人,去好多好玩的地方带她去看去玩,他还要带她进宫去看望已有身孕的静妃,那里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在等着她…… 回程的路上,速度减慢,早上从山里出发,天黑了才到红水镇上,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又赶了一日的路,晚间才终于赶回了潮方城。 只是快进城时,天上竟飘起了小雨,雨虽说不是很大,可抵不住越来越密,寒湿的凉意袭来,晚风夹杂着渐渐变大雨滴,将她从头到脚淋得湿透了……刘侍卫出言想她找个地方避避雨,但她疲惫极了,眼看着就快到潮方城了,夜半三更,又是城门之外,哪里好找到合适的避雨的地方呢?而且,她已累到极点,生怕自己再一歇就没力气往回赶了,便咬着牙顶着不大不小的雨仍旧往仁心堂赶。 寒风夹着胡乱飘飞的雨拼命地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裹在外面的袍子早就湿透了,紧紧拽着缰绳的那只手,早就僵得一动也动不了了。头发丝儿也顺着往下滴水,雨水糊住了她的眉眼,使她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被人从山上赶回来,由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侍卫护送着在这大冬天赶路……她越想越委屈,冷雨和热泪混在一起哗哗地流了满脸。 冷风呼呼地吹得她透心凉,她冷,她真的好冷。可她越发觉得,就算是这样冷的风,怎么都吹不散她的疑惑,吹不走她心的里痛! 雨一路未停,他们也一路未停,待到终于到了仁心堂的小院,已近半夜。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一下马,一直支撑着她要回来的这个意识再也支持不住了,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白芍白芷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她,吓得面无人色,不知道好好的跟着宋磊去了的人,怎的大半夜悄无声息的就回来了,还一回来便晕倒在门口,全身早就湿透。 也是好在她们二人并非普通人家的丫鬟,很是沉得住气,一人一边架着她,好容易才把晕过去的她扶进到屋去,一杯姜汤灌下去,醒来的她又冷得直哆嗦。好在白芷已麻利地备好了热水让她泡澡。看着这仁心堂的三个人屋里屋外地为她忙碌和操劳着,她才在这几日的经历中,体会到了一点暖意。 白芷白芍扶起打哆嗦的她去泡热水澡,才在褪中衣裤时才发现,她两条大腿的内侧都被马鞍磨破了,血肉模糊的,裤子黏在皮肉上,怎样也褪不下来。反倒是先前没留意,她又冷麻木了,把腿部弄得血糊糊的。 向来看惯了各种伤势的二人都忍不住眼睛发红了,最后看她冻得嘴唇都紫了,只得让她穿着裤子下水,待水泡软了那块僵在一起的皮肉,才慢慢把裤子褪了下来。 往返连着骑了三日的马,晚上也没好好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泡完澡,躺在床上,白芍拿了一丸药化开给她敷在伤口上,两条腿的伤疼敷了药后,也渐渐止住了痛。就是全身上下骨子里的那种酸痛,好像整个身子都已经完全散架了一样,丝毫不再听使唤,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软软地倒在榻上,连翻身都困难。 白芷给她端来了驱寒的药,她一口喝尽倒在床上,脑子里似浆糊一般,体力早就透支的她,又经了风寒,这会子终是回了家,她便再也熬不住了,似晕似睡地合上了眼。这一睡,就一连睡了十多个时辰。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本以为睡一觉会好很多,没想到睡了一觉之后,头脑反而更加昏昏沉沉。她想下床来走走,可那腿哪里还下得了床,就连站着都在打晃,酸痛得站不住。真不知道那两天没命的骑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自知是骑马拉伤了韧带,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虽说难受了点儿,可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这些天,山间野外寒气重,她又不分清晨夜晚的赶路淋了场雨,身体到底是受了寒。这海边的气候比不得家里,本就湿气重,再加上山间的露水和山风,若不是身体强健,经常练武的人,都是很容易受寒的。虽说她头天回来时喝了碗驱寒的药,可身上一阵阵的寒意和滚烫的额头在提醒她,到底是病了。 这次的病来势凶猛。寻常端木晨极少生病,就算偶感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而这次却实实在在地让她躺下,连床也起不来了,身子总觉得软软的,索性便整日昏沉沉地躺着,越发懒怠起了。 开始的一两天,疲倦乏力,声低懒言,嘴唇、舌头发红,舌苔稍腻,脉滑数。一入夜,就高烧起来,咳嗽不止。颈部、背部汗湿衣衫,喝了药下去,勉强能睡着一会儿,也还是恶梦不断,无法安神。 她知自己是外感风寒,内生郁热,风寒束表,导致发热,便以小柴胡汤加石膏一剂,熬了一碗捂着被子发汗。大汗淋漓后,身上松快了许多,反复发热也好些了。只是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好容易吃下去一点儿,又腹中不适,心烦喜呕。一到夜间还多了咳嗽之症,起身坐着还好,若是平平地躺下,便整夜咳嗽不止,使她只得斜靠在床头,一会儿呕吐,一会儿咳嗽,整个人都瘦了不止两圈。 这一日,她见自己缠绵病榻终是不见大好,正欲重新拟个方子攻补兼施,扶正驱邪。外间突然听到白芍唤将军的声音。 他来了么?算算日子,这也是她回来的第三日了,他终于忙完那个小村子里的事情,回潮方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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