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纪录片

回到学校后，孟熙和琳达用了几个晚上的讨论时间，终于敲定了剧情大纲：　　　　一对年轻的情侣，热爱旅行和冒险。他们去过很多危险之地，厌倦了终日流连山川风景名胜，开始寻访传奇故事的遗迹。　　　　纪录片一开始，应该是用对白引入，男主角汤姆一边介绍鬼屋的传说，一边调笑女友赛琳娜，突然发现自己忘记打开镜头盖，这时女主角微笑回眸的样子才会映入观众眼帘。而下一秒，就应该是有个黑影从女主角身后闪过，镜头晃动几下，汤姆突然发出痛苦的□□，而赛琳娜也露出惊吓的表情，继而笑声大作——他们想要吓唬一下看到录像带的朋友们。闪过的黑影是他们的朋友本，而本也接过摄像机，开始跟拍小情侣探秘鬼屋的过程。　　　　汤姆是一个顽皮的大男孩，喜欢恶作剧吓唬女朋友，也常常自备小道具□□，让鬼屋显得更加神秘莫测。赛琳娜最好是标准的美国甜心，带着有点蠢的南方口音和热情活泼的笑容。而本自始至终不会正面出现在录像中，算是一个比较神秘的旁白角色。　　　　汤姆之前查阅了地方档案，鬼屋的前身是据说是一个黑人女巫曾经工作过的庄园，她因为使用巫毒术诅咒女主人而被处以私刑，绞死在奴隶们的窝棚里，并曝尸数日。没想到几周之后，庄园里的黑奴纷纷生病死去，连男女主人也都被感染了这种不治之症，死状恐怖。在附近教堂牧师的主持下，这座庄园被烧毁废弃。很多年之后，当地一位大地产商用极低的价格买入了地皮，修建了工厂和住宅。工厂并没有受到厄运的影响，一些住宅的住户也相安无事，只有这栋房屋的第一任主人因为久病不起，而随儿女离开这座城市。房屋被转卖给一个移民家庭，入住不到两周，这个移民家庭就因为经济纠纷遭到报复，从老到小十三口人，被杀手逐一杀死。由于他们是新移民，和周围邻居往来不多，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及时发现这家人的意外死亡。直到男主人工作的公司派人来送辞退信，堆满尸体的现场才被警察发现。“十三”这个著名的恐怖数字引人遐想，以至于这栋房子被视为不祥之兆，以低廉的价格转手给另一个外地移居家庭。不久之后，这个家庭就接连遭遇车祸和火灾。房子废弃了一阵，最近的一次转手是被房屋中介代管了一段时间——结果公司的老板突发奇想要改造老房的时候，开工第一天就有工人的脚就被建筑材料结结实实地砸掉了两个趾头，工程半途而废，工人们传说走进房间时就能感觉到阵阵阴风，被砸的工人更是在媒体上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见到一个女人从镜子里盯着自己的场景。　　　　汤姆对老屋历史的讲述显然让赛琳娜有点恐慌，她不断要求汤姆走在前面，偶尔还会回头去看本和摄像机是否还跟在身后。然而她并没有打断汤姆的叙述，有几个角度，她似乎故意在对着镜头卖弄风情。有的时候镜头会突然晃动地特别厉害，本念念叨叨地自语：这里得剪掉，可惜了。赛琳娜毫不留情地嘲讽本连技术工作都做不好，就连汤姆都抱怨本，说如果上次不是你跑得太慢还吓丢了录像带，我们原本可以把在世界屋脊上偷拍到的“天葬”的场景制作成光盘，一定会比什么鬼屋好卖！　　　　汤姆、赛琳娜在本质上，根本不像他们自己宣扬的那样，是热爱生活的普通小情侣，拍摄录像带不过是他们赚钱谋生的手段。录像带通过非法渠道发行，他们只能选择极为冷僻古怪的题材。　　探秘鬼屋，是他们开发的全新题材。所以无论是屋外阴郁压抑的氛围，虬结诡异的枝桠和奇形怪状的巫术符号，还是老屋里咯吱咯吱作响的地板，以及不知从何处袭来的风声，任何一点点恐怖的元素，都被汤姆和赛琳娜当作赚钱的花招，一遍遍在录像里演绎消费。　　　　他们故意跪在地板上血红色的六芒星符号上喃喃自语地祷告，对地板缝隙下一闪而过的幽光茫然无觉；他们自己带着好几个造型可怖的巫毒娃娃，用这些来替代室内平平无奇的陶瓷玩偶，然而当他们走上楼梯时，却没有看到装饰画里的陶瓷玩偶正冷冷地凝视着他们；他们兴高采烈地爬上阁楼，指指点点地猜想移民家庭命案的现场应该是从哪里开始的，汤姆不满意本总是插话，干脆推了本一下，摄像机差点掉到地上，在空中跳了两下，又被本双手捞了回来，然而这一段的镜头里应该是伏笔最多的：楼梯下的人影、墙角刻下的眼睛符号、本的皮鞋和裤管之间空空如也、抢救摄像机时在镜头前出现的第三只手……一切都预示着他们即将遭遇厄运，然而身在其中的年轻人却无知无觉。　　　　在阁楼里，赛琳娜找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稚嫩的笔迹，显然来自于一个孩子，文字语句并不流畅，很多时候词不达意，模棱两可。赛琳娜开玩笑似的念给汤姆听，调侃这本日记里或许会有鬼屋的线索。　　　　日记拉拉杂杂，写了很多无聊的生活琐事，诸如“今天天气真好，我玩了沙子”或者“今天天气不好，妈妈不让我出门”又或者“今天下雨了，我不开心”之类，此外也有很多胡言乱语的部分：“爸爸上班去了，妈妈在阁楼的屋顶上”、“奶奶说我们走的太远，爷爷赶不上船，只能把头发先带过来”、“四婶在做饭，她泡在浴缸里”、“姐姐喜欢的那个哥哥又来了，他们在柜子里玩捉迷藏”、“哥哥偷了我家的餐具，我看到了，亮晶晶的”、“哥哥来了，姐姐让我藏在柜子里，可是他们怎么不来找我呢？”……　　　　听着笑着，汤姆突然打断了赛琳娜：“所以，是这家人的女儿认识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用家里的餐刀杀死了一家人？”　　　　虽然线索没有完全连贯起来，但是汤姆的猜想让他们不由得暗自心惊。　　　　汤姆的话音未落，本突然惊叫了一声，摄像机砸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被汤姆捡起来。赛琳娜显然惊魂未定，慌张地喊着本的名字。汤姆咒骂临阵脱逃的本，说他是个胆小鬼。摄像机到了汤姆手里，显然晃的幅度比以前更大了些。他原本是想好好拍摄赛琳娜的，没想到本在楼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们都开始慌张，一边开玩笑说本是“脆弱体质”一边决定不再拍摄鬼屋，先去找到本。　　　　然而这一路却颇不太平，鬼影绰绰、阴风阵阵，赛琳娜在下楼时突然被神秘力量倒拖上楼梯，消失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汤姆扔下摄像机，赶去救赛琳娜。然而摄像机斜摔在台阶上，只能拍到台阶和一点点天花板。汤姆焦急的呼喊声、擂门发出的巨响、赛琳娜尖利的求救声交织在一起。门终于被汤姆撞开，奇怪的是汤姆却在门口站住了，迟迟没有迈步。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摄像机能够拍到的是，门里的天花板上，向下伸出了两条惨白的手臂，扼住了汤姆的咽喉，将他慢慢地拉了进去。　　　　令人恐惧的静谧袭来，忽然，摄像机顺着楼梯咯噔咯噔地滑了下去，最终停在了仰视天花板的位置，一只血色的眼覆了上来，死死地盯住镜头。　　　　屏幕一黑，全片结束。　　　　孟熙和琳达都对这个故事十分满意，然而当她们打印出剧本去请教利兹女士时，却不得不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利兹女士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无论作为电影还是伪纪录片，一镜到底的拍摄方式都需要更为翔实的细节设计，为了让每个镜头、每句台词、每次表情都言之有物，剧本还需要更加专业的修改和完善。“我听说现在很多导演会习惯把自己要拍的东西画下来。如果你们不能写出专业的分镜剧本，那么至少也要画出相应的示意图，这样工作人员才知道你到底要拍什么，如何呈现……什么？你们连工作团队都没有考虑到？你们真的以为请两个演员就可以拍出这样一部电影吗？”利兹女士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咬开她俩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鬼东西一样。　　　　琳达受到了打击，几天都闷闷不乐。孟熙安慰她：“别难过，大不了我们就凭着现有的条件拍出来，反正是学生习作，也不必用专业水准来要求。”　　　　琳达的大眼睛水蒙蒙地看过来：“熙熙，熙熙，你要相信自己！我真的看过很多大师级的电影，咱们的这个计划绝对是可行的，比前两年在欧洲拿什么青年电影奖的作品好看多了！”　　　　当然可行，当然好看啊！孟熙心想：可是这样的手法，到底还是会被专业影评人斥为投机取巧，入不得大雅之堂啊！　　　　琳达幽幽地说：“我想把这部作品拍出来，最好是能让妈妈惊掉下巴！你还不知道吧？她就喜欢有才华的导演，好像能够导演出一部作品来，就是男人一生最大的成就了。可是我想要证明给她看，女人并不一定要靠男导演成功，她的女儿也是很棒的导演。”　　　　孟熙很担心琳达会控制不住情绪，把话题转回到作品本身：“可是眼下还是要解决剧本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学校里谁能画漂亮的剧本？”　　　　琳达白了她一眼：“知道了，我会去问问美术组的女孩们。”　　　　然而琳达在美术组的“公关”工作并不顺利，女孩们一开始对画电影分镜还挺感兴趣的，然而一听是恐怖片，大半都退缩了。有两个女孩倒是还坚持要参与，可惜其中一个的画风琳达不喜欢，而另一个根本就无法理解琳达想要表达的意思。眼看没人可用，琳达怨念极了。　　　　孟熙和万能助理桑德拉聊天时随便提了一句，转天就接到了电话——桑德拉推荐了一位芭蕾舞团的舞台美工，据说还兼职过DC家的画工，功底不错。虽然也得和琳达磨合一段时间，但好在对方技艺娴熟，应该可以胜任分镜剧本的创作工作。　　　　琳达周末去和美工见面沟通，孟熙原本也想作陪的，然而桑德拉并不放过她，一大早就径直开车来到学校，准备带孟熙去参加新戏的试镜。由于并不属于某一经纪公司，孟熙原本没有预期能够快速在电影界大展拳脚，没想到当年鼻孔看人的迪士尼大叔雷克并没有忘记她，再次邀请她参加一部青春歌舞片的选角试镜。　　　　孟熙并不认为自己在歌舞片有什么发挥的空间，但大叔怎么也算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如果直接拒绝似乎缺乏尊重。或许是正因为她表现得有点犹豫，让桑德拉十分忧心，在车上一路劝慰：“亲爱的孟小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想和对未来的规划。但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总是要向现实低头的，早一点低头能走得更远。就算是歌舞片，就算是小角色，又怎么样？哪个剧团的首席不是从伴舞开始起步的？哪个大红大紫的明星没演过R级片？我说不上是内行，但我也希望你能发展得更好……起码将来你觉得这个选择正确的时候，还会给我加个薪不是吗？”　　万能助理之所以“万能”，在于她拥有很多芭蕾舞团周边的资源。比如她可以从舞团合作过的时尚集合店租借服装和首饰，还可以找到合适的化妆师为孟熙做个发型和日常妆容。仅仅是为青春歌舞片的小角色试镜做准备，甚至让助理女士颇有“大材小用”的感触。她告诉孟熙：如果不是孟熙对自己的角色有所规划，她更希望帮助她去竞争第一女配，也就是千金大小姐的角色，毕竟芭蕾舞团的女演员们也常常要出席赞助人的慈善活动，一些追求艺术影响力的高级定制设计师很愿意出借服装，连古董级的珠宝都可以搭配周全。　　　　孟熙真诚地赞美了助理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按照自己一开始的计划，选择了更为简约帅气的休闲风格。她对于自己在影片中的定位有很明确的认识：少数族裔被安排成女主角的朋友或者反派阵营是青春歌舞题材最常见的配置，或者让观众毫无印象，或者给观众留下恶感，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给选角导演一个简单直接的印象，哪怕只是安排一个三分钟四句台词的小角色，最好也是阳光爽朗、健康率真的形象。　　　　孟熙的试镜时间是下午，试镜地点是某家酒店的会议室——于是，这次试镜显然比以前《花音》的试镜规模要大得多，甚至有专人在门口负责签到和发放号码牌，孟熙的号码是289。　　　　287号是一个黑人女孩，满头彩色的小辫子，特别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嗨！我是露比，我觉得你很有希望。”　　　　“呃，谢谢，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孟熙，可以叫我熙熙。”　　　　“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大有希望吗？”露比颇为神秘地凑过来，“我刚才看过了，从270号到310号都是‘有色’人种，只有你一个是亚裔，说明这个角色肯定不打算给白人。试镜导演看我们看得审美疲惫了，说不定会在看你的时候眼前一亮！”　　　　孟熙内心是有点厌倦这种类似考试前非要说自己没复习你一定考得比我好之类的闲话的，然而她也并不真的想要竞争歌舞片角色，所以只是含笑回应：“是吗？我觉得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当然！我可是俄亥俄州儿童选美大赛的冠军！我妈妈从我三岁时就开始带着我参加选美比赛了，直到最近我才通过“监护权大战”摆脱了她——简直比最吸血的经纪人还要可怕！”露比皱了皱鼻子，那种俏皮的表情也像是经过培训一般工整到位。　　　　据露比说，因为上午面试主角延长了时间，所以下午的面试会压缩到很短，原本单独的一对一面试也变成了五个人一组的集体面试。“我觉得他们根本是在找只露一张脸的小角色……不过我也不介意啦！如果他们能早点结束，我还可以再赶一场电视剧的面试……你对电视剧有没有兴趣？”　　　　“什么剧情呢？”　　　　“剧情我还真没来得及看！不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爱情故事，好像是什么龙啊精灵啊的玄幻故事，据说原著非常畅销，好像叫做《冰与火之歌》！”　　　　孟熙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我看过！”她的确看过，不过不是英文版，而是中文版小说。电视剧的签约制作似乎根本没有这么早，她多问了露比几句，才发现从原创到投资的电视台都和自己记忆中迥然不同。那么，到底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现实早已偏离轨道呢？　　　　露比自从知道孟熙读过原著，就缠着要她陪自己去面试，至少在她接到角色之后能够出谋划策。而孟熙也确实想去一次，看看自己有没有面试的机会，能不能竞争到自己感兴趣的角色。五人一组的集体面试匆匆结束后，露比和孟熙来不及和其他演员一起抱怨剧组不重视配角选拔，就飞快地奔赴她们期待已久的第二场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