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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纵火犯的情况,孟熙也是从连续的新闻报道中获知的。    这个疯子原本是剧院画工,据说在六十年代名噪一时,为很多知名剧目绘制海报。后来他的画风跟不上时代变化,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专业公司开始批量承接剧院海报绘制工作,让他丢了工作,妻离子散,生活每况愈下。    国际艺术节影响广泛,主办方又好大喜功,没有指定一两家剧院专门承办演出,而是将演出分散到全城各个剧院。这样的规模与阵仗,最容易被恐怖分子盯上。不知道恐怖分子为何要招募这个剧院的画工,也许是看重他对剧院结构的熟悉,也许只是他看起来更适合当一枚人肉-炸-弹-。他们共同策划要在去年刚刚翻新的青年实验剧院执行一桩“公共事件”,风声走漏后,警察把核心成员一网打尽,老巢清扫一空。    画工实在不算是什么重要人物,加之警方收网当天,他在自己家喝酒,就此逃过一劫。大概是觉得心有不甘,他打算自己完成一个全新的计划——没有-炸-药-,可他还有半箱汽油;大型剧院的安全保卫更严格,进入阶梯剧团的表演现场完全是他随机之举;他熟悉剧院的通道,伺机反锁了大门,然而却被经理和保安及时发现,他没来得及倾倒汽油,只能提前点火。观众撤离很快,只有几名距离较近的观众被火星溅到,幸而没有重伤员。    因为当时就在剧院门外,还和经理一起发现状况有变,孟熙只能看着自己的采访画面在各个新闻台轮番登场。米沙再三邀请她共进午餐,菲奥娜带着丈夫来探望她,就连久未联系化妆师伊莉娜都通过其他朋友专程问候……电视采访的邀约纷至沓来,她不得不留下菲奥娜的助理,帮助自己回绝所有邀约。    “你大概是艺术节历史上第一位作为新闻当事人走红的艺人了!”琳达大小姐的点评颇为中肯,还附加一句建议:“兴许新闻价值能为我们的作品加分呢!”    《影像遗失》能不能被主创遭遇剧院纵火案加持尚且存异,但阶梯剧团确实通过这次新闻事件被各大电视网反复科普,后面几场尚未售出的门票迅速卖空,观众们似乎是将看戏作为对抗恐怖主义的武器——这种做法确实勇气可嘉。    如果说这桩事确实为孟熙带来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新闻传到国内之后,苏教授迅速买到了又贵又远的中转机票,赶往俄罗斯看望“火里逃生”的女儿。无论马斯特斯家的顶层套房如何空旷宽敞,苏教授的风格都是会要求孟熙搬出来和自己一起住的。某家大学的出版社愿意借出教职公寓,孟熙收拾了房间,觉得除了窗子和马桶水箱都高得离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琳达当然是不愿意孟熙“去住外面”的,可马斯特斯先生阻止她闹脾气,还十分贴心地为她们安排了晚间场的赠票。    马斯特斯先生是随伦敦最好的戏剧表演团体来莫斯科的,因此给他们安排的剧院也更气派一些。苏教授的飞机下午才到,因为急于了解孟熙的近况而没有来得及休息,晚间还要穿正装出来看戏,疲惫难免挂在脸上。她们可以作为VIP嘉宾提前入场的,但她们赶到剧院已经晚了,观众进去大半,连琳达都等得瑟瑟发抖。    看到她们的时候,琳达跑过来,有点拘束地打了招呼,她自己大概也觉得太尴尬了,就勇敢地张开双臂给了朋友的妈妈一个拥抱。    孟熙已经把琳达和凯特之间的故事告诉妈妈了。苏玉文拍了拍琳达的手臂,又轻抚了抚她蓬松的卷发,她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但实在是一位内心柔软的母亲。所幸她是亚洲人,不会过于热烈地表达感情,否则的话,孟熙怀疑她大概会用亲吻去安慰这样一个缺少母爱的女孩。    菲奥娜收到了孟熙的邀请,她和丈夫同行,先行入场。表演结束后,结束了工作的曾亦如也赶过来,见面就先亲吻了苏教授的手。和有点紧张的琳达大小姐相比,曾亦如就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了。她不停地向苏玉文提出问题,想要知道如何能够最快速地掌握几个实用的俄语单词,以便趁路容不注意溜出来玩乐。    更晚一点的时间,马斯特斯先生赶来,大家简单聊了聊关于戏剧表演方面的问题。马斯特斯先生的这部剧作,最大的问题是过于艰涩难懂了。男主角是一名花花公子,有着游戏人间的态度,他深爱着一位优雅大方的贵族女郎,同时又和花街柳巷的浪-荡-女-难解难分。花花公子跌宕起伏的一生被压缩在短短半场之中,几乎前一秒还在挥金如土,下一幕就流落街头。他在人间堕落,遇见潜行的恶魔,恶魔引诱他放弃生命,他却与恶魔展开激辩,从天堂到地狱,从世相到人性,像梦呓又像是争论……长篇累牍的对白,足以吓退非英语区的观众。马斯特斯先生扮演的是巧言令色的恶魔,大半台词都是平时根本用不到的英语单词,拼写出来的长度令人咋舌。孟熙大略翻过剧本,用辞典查过几个单词之后,还是放弃了。反正她也遇不到讲着古英语的恶魔,更没必要掌握这些可怕的修辞。    连琳达都对马斯特斯先生的台词感到头疼,私下对孟熙吐槽:“我觉得,他可能是担心影迷忘记他有一个文学硕士的学位……嗯,也可能是他年纪大了,担心自己忘记专业知识……”    苏教授却是喜欢对细节穷根究底的人。英语不是她的专业,她和她的同龄人都是大学后才开始接触英语,既没有感情,也缺乏相应的教育环境。因此,她想要了解舞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靠着马斯特斯先生的助理那半通不通的翻译,向“琳达的爸爸”提问。日常交流还好应付,到了这种靠古英语装腔作势的角色身上,就算是专业翻译也应付不来。助理叫苦不迭,孟熙跑去劝妈妈不要太认真:“回头我把剧本给您搞一份来,您拿回去让英语专业的家伙翻译,比我们解释得都清楚。”较真儿的苏教授心满意足,扔下马斯特斯先生,去看曾亦如和琳达如何比手划脚地聊天了。    苏玉文来去匆匆,陪了两天,确定女儿安然无恙之后,就又要返回国内了。孟熙很是不舍,她有点想要妈妈陪伴自己参加电影周闭幕式的颁奖礼——毕竟奖项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要是妈妈能坐在台下,那该多圆满呢!    苏玉文是必定要走的,她主抓的科研项目即将结项,这个关卡上无论如何不能松懈。傲娇的知识分子鼓励自家女儿的方式也是特别:“你自己不也说,这个奖算不上最重要的奖项吗?何必非要我陪呢?等你拿个更大的奖项,我再去现场陪你,好不好?”    孟熙扯着妈妈撒娇,内心已经很害羞了。见苏教授连这种糊弄小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更加感到不好意思,连连表示没关系,让妈妈放心回国。    接下来的时间,孟熙和琳达都在准备颁奖礼。作为对主办方“诚意”的回馈,她们也应该出席一些电影周期间的其他活动,比如“环球视听技术交流论坛”或者“经典电影海报收藏静态展”之类的,为主办方站台,靠刷脸刷名字力证“国际”电影周大名非虚。    她们的获奖致辞,是在马斯特斯先生面前演练过两三遍的。马斯特斯先生终于被女儿视为可靠的导师,生怕不能体现自己的专业经验,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们的小动作。孟熙觉得以严苛著名的女性家庭教师大概也不会比马斯特斯先生更严格,他为她们分别设计了走位、站姿与笑容应该持续的时间,以便这次亮相可以更完美无缺。    马斯特斯先生的心思没有白费,她们在被一遍遍逼迫着训练之后,对颁奖的那点悬念已经无动于衷了。在颁奖嘉宾故弄玄虚的停顿中,琳达熟门熟路地拉住孟熙的手,展现出一个纯粹表演性质的紧张表情——可爱、搞怪,但绝不慌乱。    她们的名字被念出时,两个女孩默契十足地相视而笑。马斯特斯先生原本希望她们可以在起身时快乐地旋转半组舞步,展现少女的活力与开怀,这个主意不算差,观众最喜欢年轻人式的直白的表达。但年轻人自己并不同意,琳达否定了父亲的建议,她希望自己拿第一个电影奖的时候能显得更镇定从容——就像所有她见过的、颁奖礼常客那样。    不过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就有点太假了。有可能被误会奖项内定,或者她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俄罗斯观众大概不会对两个“优秀国际青年导演”过度挑剔,但早晚会被关注马斯特斯家新闻的小报杂志拿出来大做文章。    孟熙知道马斯特斯先生在担心什么,琳达是她的朋友,她不好破坏琳达想要的“镇定自若”地接受颁奖的光荣时刻,但她可以在说完致谢辞之后,快步向后台走去。她步速太快了,琳达不得不小跑几步跟上,这让她们的退场节奏显得欢快起来。孟熙回头看琳达,小声调侃:“别摔了奖杯!”一直努力让自己面色沉静的琳达看了一眼蛋型奖杯,笑意实在遏抑不住了。    这样就好。即便两个学生导演全程装出冷静脸,还是在离开舞台之前破功了,忍不住地窃笑耳语,都被现场导演切进跟拍镜头,大讨观众欢心。    颁奖礼结束后要去媒体中心接受采访,完成采访还可以前往庆祝酒会,酒会持续到凌晨三点,如果获奖者精神抖擞,甚至可以欢歌畅饮到第二天一早。    前面两组采访嘉宾被记者拖住了,孟熙和琳达可以在休息室多停留一会儿。马斯特斯先生抱起琳达,仿佛琳达还是他心爱的小女孩。孟熙想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手里还在拨号,安德鲁的电话已经抢了进来。    “祝贺你获奖!”安德鲁不等孟熙致谢,就接着说,“我借了一架私人飞机,两小时后降落在专用停机坪,地址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尽快查看,马上出发!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蔚蓝海岸!”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现在回酒店,不必换衣服,带简单的行李出发——我知道你和马斯特斯家在一起,有什么来不及带上的行李都交给他们。至于原因,我给你写了邮件,你可以路上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路上再问我。”    孟熙沉默了。    安德鲁飞快的说:“祝贺你!要加油!”    虽然安德鲁催得很急,但孟熙还是选择先读邮件。    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和大导演斯科特有关。斯科特对副导演带来的样片很满意,满意到他决定亲自掌镜重拍!这个决定,对于孟熙来说反而是一种风险——斯科特前往蔚蓝海岸不仅仅是为了度假,同时也是为了与几位法国舞蹈家见面,针对样片的舞蹈设计进行再次讨论。尼克·艾森伯格和安德鲁·弗里德曼都有两重担忧:舞蹈改编之后仍然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这会延长补拍的周期,也就等于延误了整个电影的进度;无论是从舞蹈演员的技巧与熟练度来说,还是从确保电影拍摄进度来说,舞蹈家本人或者她们的学生,更适合代替孟熙进行表演。    尼克·艾森伯格在赶剧组的进度,他希望孟熙能为“两分十五秒”进行最后一次争取。    安德鲁·弗里德曼对此全力支持。或许,他还希望通过这一次危机四伏的竞争,煞煞孟熙的锐气,甚至希望她跌个跟头,以便更容易被操纵。    在去往机场之前,孟熙问了安德鲁一个问题:“私人飞机的话,座位应该很宽裕对吗?”    她邀请了阶梯剧团的艺术指导黄宗雅老师与自己同行。为此她比预定的时间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私人飞机的停机坪和航行计划是按时间收取费用的,安德鲁恨不得每分钟一个电话催促她,可当她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来之后,耳边回响的始终是路容决断的声音:“孟熙!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公平的‘双赢’!我不在乎你赢得这个角色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只在乎剧团能不能走得更久更远!记住你说的,这对剧团也是一次扩大影响力的机会!不要让你的表现,扯了我们的后腿!”    孟熙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她能控制自己的肌肉放松下来,但心情仍然焦灼:“黄老师,时间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黄宗雅笑了:“不着急,我要你先休息半小时,然后把你之前练习过的那段舞蹈,原原本本地再跳一遍。”    在飞机降落之前,孟熙已经把自己记忆中的全套舞蹈动作演练了两遍。黄宗雅认为单就动作完成度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加分的空间了。她建议一些动作的联结点上,可以玩一点小技巧,“不清楚导演对编舞提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是更柔美一些,还是更硬朗一些?”她显然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还需要进一步地推敲和编排。    时间并不充足。安德鲁对行程的安排密不透风,私人飞机衔接私人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圣特罗佩某个别墅的配楼顶部平台。孟熙按着裙摆跳下舷梯,跨越两小时时差后,离开电影周颁奖礼酒会的她又走进了导演斯科特组织的晚宴派对。    她在电影杂志上见到过斯科特的大幅照片——花白胡子的老人,喜欢佩戴各种花纹奇特的领结,从不佩戴领带——有小道消息说,斯科特拒绝领带是因为他曾经在某种过激性游戏中遭遇窒息危险。这种八卦,永远比正经的新闻报道更让人印象深刻。    当孟熙向导演问好,并介绍黄宗雅老师给导演的时候,她的确是依靠对这条八卦消息的记忆来排遣过度紧张的情绪的。    斯科特本人并不摆架子,但他周围的人显然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揣测琢磨。斯科特只是随口祝贺孟熙获奖,马上就有投资人模样的家伙围上来凑趣,等到他们聊到关于样片的问题时,这些人又随即信步走开了。簇拥着斯科特的人实在太多了,孟熙大概只和他聊了三四分钟,很快就被其他人挤到了外围。她也无心恋战,索性走开,去和无所事事的黄宗雅老师“汇报情况”。    导演的态度很明确:重新拍摄时会重新编排舞蹈,法国舞蹈家承诺会带给他“更性感”的编舞。他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更换演员的态度,但仅仅是“更性感”这一点,就足够让孟熙产生危机感了。    她向老师倾述自己的忧虑时,黄宗雅并没有急着安慰她,反而点点头:“紧张是应该的。”    孟熙哭笑不得,黄宗雅扬扬下巴,提示她转身。那是一群白天鹅一样的女孩,有着清一色的优雅脖颈和高挑身材,正在被穿着紧身西装、迈着外八字步伐的卷发男士,介绍给斯科特导演。    黄宗雅什么都没说,孟熙意识到自己的呼吸都骤然停止了。    外八字,那是芭蕾舞演员的职业病。她敢打赌那些美丽的女孩,高跟鞋里装着的是疼痛的、变形的、外翻的脚趾。而那些纤细的手臂上,其实有着最流畅的肌肉和强悍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爆发力。    她肩膀一沉,那是黄宗雅的手,手指纤细、骨节明显、青色的血管透过衰老苍白的肌肤凸显出来。年龄让一个人衰老,同时也让人充满智慧,更具说服力。    “熙熙,”黄宗雅的脸上没有笑容,目光坚定,语调沉稳,“我们得改一改编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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