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气氛中,一声嗤笑响起。 1号女孩笑得又冷又甜,她的目光有意从自己的高度上水平扫过,对着阿曼达头顶的空气翻了个白眼。 这是挑衅,不过只有和1号女孩在身高上势均力敌的2号女孩能够接收到这枚白眼。2号女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目光落在阿曼达的发顶,又很快滑开了。 “我以为,如果一个角色已经认准了某个人选的话,就不会再找人来试演了呢!”1号女孩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到底是他们对你不满意?还是你做了什么,让他们觉得必须要寻找更优秀的演员呢?” 有人出击,就会有人拉架。3号女孩扯住咄咄逼人的旅游小姐亚军,貌似安抚地劝慰:“不要这样,我们都只是来参加试演的演员,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里啊!”她把所有女孩拉到同一阵营里,连放出了狠话的阿曼达也归入了没有“决定权”的演员。 阿曼达打量这些自以为可以成为她对手的女孩,她们根本不知道她在片场里修炼出了如何锋利的爪牙,这些小小的示威,根本撼动不了她的地位与信心。 “废话那么多……”阿曼达扯下外套,丢给琼,“开始试演吧!” 什么是主场?主场就是我可以代替裁判发令,而你们只能遵从。 阿曼达确定自己把每个人听到这条命令后的表情看在眼里,这些没什么名气的演员中竟然颇有几个沉得住气的,反倒让她有些惊讶了。亚裔女孩原本是她最早在心中排除掉的——女二怎么可能是亚裔呢?这难道不是任何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吗?她只用了一点点余光瞥过去,却在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反应时,按捺不住内心的猜忌:那个看起来丝毫不在状态的亚裔女孩,根本没有留意她的眼色! 孟熙盯着的是琼,表情也并非质疑,而是直白的谴责。 琼没有回应,或者说这个场合不适合回应。她异常认真地整理阿曼达的外套,仿佛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足以重要到让她对外物视若无睹。 阿曼达努力控制着不要让自己被其他竞争者带偏了注意力,但她很快就羞恼起来,就是这么一丁点分神,竟然让她在试演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明明是她率先发令,最先回应的却是3号女孩。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竟然舍弃了第一句台词的权力,松开1号女孩的小臂,迈了一步,狠狠推开了2号女孩。 “你想做什么?”第一句台词被4号女孩抢走,她凶巴巴地指着3号,身体却微微侧着,仿佛希望缩在2号身后,把那种装腔作势的虚荣少女做派演绎得活灵活现。 一般的试演,需要导演给出场景、事件,有时还会分派一下角色,更具体的会有剧本。但导演们和阿曼达都没有料到,仿佛只在一瞬间,整组演员都进入了亢奋的表演状态,角色转换的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正常”的专业水准。 2号轻微地哆嗦起来,这种表演方式在影视作品中有点过度,但搭配她的身高和体态却刚刚正好。她那么消瘦又忧郁,仿佛随时都会受伤、破碎,只能颤巍巍地回应:“不,不,这不是我的错。” 孟熙在心里给2号点了个赞!即便在实力强劲的3号和4号女孩夹击之下,她仍然能顺着根本不存在的剧情往下表演,还增加了一点点内容进去,实在不简单。 1号女孩的戏剧经验不足,也知道该抢着登场的,她快速环视了对峙的3号和2号,有点拿不准要加入哪一边。 即使只是这样小小的、微妙的犹豫,也足够打断表演的节奏了。3号和4号同时准备开口,然而还没等她们发出第一个音节,阿曼达旋风一样冲到女孩中间,一手一个把2号和3号推开,稳稳站定。 “我们是要去实现梦想的!这样互相猜忌,有意义吗?”阿曼达或许在一开始进入状态时晚了一步,但现在她气场放开,当仁不让,“再这样互相过不去,我们谁也别想参加比赛了!” 阿曼达找准了女二的定位。一个聪明的女孩,是应当能够控制局势,及时引导伙伴们回归正轨的。但是,这并不是一次有剧本的试演,所有的剧情都可以任意发挥。3号和4号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彼此的戏剧素养相当,几乎不需要眼神的交流,她们决定联手,先把这个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淘汰出局。 “别装腔作势了!”3号突然把1号往前推了两步,“就因为她是我们中间最高的,你就要害她摔倒?你知不知道,即便她真的受伤,参加不了比赛,选手中也一定有比你高的女生!” 3号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1号女孩的身体一直在摇晃。她听明白了3号的意思,“哎呦”一声侧了身,笔直的长腿朝导演们的方向探出去,还貌似忧伤地抚摸了一下:“我好像……穿不了高跟鞋了……” 1号的台词有点弱,表情也造作了些,但是没关系,她的站位是被3号安置的,刚刚好挡住阿曼达半个侧身。她足够高,也足够漂亮,把她放在这里,就像是在圣诞火鸡边上陈列着一道道法式大餐——即便阿曼达才应该是“主菜”,也挡不住“食客”们对1号女孩的关注。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也许我们可以找一家定制鞋店,为你专门做一双有小羊皮底的高跟鞋。”4号再一次从2号身后探头出来,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窃喜。 “真正好的羊皮底都是用来做平底鞋的!穷鬼!” “你还不是贴在人家身边捡剩饭吃的?怎么?现在眼看吃不上,就朝我们发火?” 3号和4号一旦接上话头,就再也不给别人插嘴的时间了。1号和2号女孩来得及跟着她们的争吵调整表情就算不错了,阿曼达才不会甘心也沦为这两个戏精的陪衬呢!她必须要阻止这两个疯狂抢戏的家伙,她注意到孟熙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没有加入这场混战的觉悟。 “喂!喂!喂!”阿曼达大声喊出来,打断了争吵的节奏,她对着孟熙发问,“你去哪了?” 孟熙慢慢地收回停留在琼身上的谴责的目光,但她并没有马上看向正演得起劲的女孩们,反而向另一边张望了一眼,才把双手抄进口袋,晃晃荡荡地走了几步:“我?我去给租车行打了个电话……” “有回音吗?”——这是4号。 “你最好祈祷自己租的不是什么掉价的老爷车!”——这是3号。 孟熙耸耸肩,一脸无辜:“现在太晚了,租车行都没有接线员值班。连旅馆老板都说,我们应该先住一夜,明天早晨再走。”语言课还是管用的,她能让自己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单词,即便速度放缓,也显得很自然。毕竟,她没有加入对峙的阵营,没必要被她们把语速带得飞快。 “听见了吗?”阿曼达借力回收了主导权,“在这样下去,谁也别想赶上比赛!我们就在汽车旅馆里度过假期好了!”阿曼达虽然卡到了好位置,也再一次抢话成功,但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不舒服,3号和4号女孩咄咄逼人的态度和过于强劲的实力就摆在面前,两个戏精联手抢戏,转手就能否定了她好不容易推进一点点的剧情。 阿曼达是顺应电影工业流程而生的少女明星,不是那种一场一场面试为了角色打破头的小演员。处在这样一个高手如林的分组中,对她来说相当不利。哪怕是她想要凭借交情和试镜导演们沟通一下感情,都有个人高马大的1号牢牢挡住视野的一半。 果然,3号和4号接到话之后,就发挥戏精本色,又哭又闹地反转了剧情。 这就有点过火了,导演组还是要照顾阿曼达这种有声望的演员,当场叫停了表演。 女孩们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刚的混战只是旁观者的幻觉。 选角导演们压低声音互相讨论了一会儿,最终选派出一位苦瓜脸的副导演,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情,对每个人的表现进行了一番点评和赞美:1号、2号天份惊人,3号、4号表现优异,5号嘛也算张弛有度,6号…… 阿曼达摆摆手,打断了导演准备好的赞美:“我知道我的表现,不必说了。这个角色不是我的,我说错了。”她说着抱歉的话,气势却丝毫没有低下去,转向琼的时候就换成了颐指气使的腔调:“琼,你说得对,签女一好了!” 制片厂小公主的特权是什么?就是即便争抢女二失利,片方也愿意毕恭毕敬请她演女一! 你们表现得都很好啊?那么我们片场再见! 阿曼达不在乎,竞争者们也并无所谓。表演或许是可以按照层次分出差距的,但具体到谁比谁更好一些,就是纯主观意愿了。而片方的主观意愿,永远倾向对影片更有利的一方。 导演们不会马上做出决定,后面还有两组演员等待试演。从戏剧氛围中挣脱出来,女孩们脚步轻松地走出房间,互相交换姓名和联系方式——阿曼达的趾高气扬,让原本是竞争对手的她们无意识地结盟。 “你表现得也很好,”3号女孩认真对孟熙说,“我没想到你切入的角度,很独特,也很醒目。” “我想到了!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回到小镇》,我还听说你前段时间得奖了,”4号女孩握住了她的手,热情地摇了摇,“祝贺你!” “谢谢……”这两个姑娘演技的确精湛,孟熙决定不再追究4号用抖腿来刻意制造紧张情绪的小阴谋。 阿曼达带着琼和小男生走过她们身边,她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饶有兴趣地追问:“什么奖?哪部电影?” 女孩们安静下来,4号显然不想回答,孟熙对阿曼达倒没什么恶感,爽快地回答:“《影像遗失》,莫斯科艺术节电影周。” “哦,《影像遗失》,我原本想要去看的,但外景地附近的两家影院都没有排片,真遗憾。”提名在手的阿曼达对外国的电影周活动显然没什么兴趣,不过她乐于展示自己的大度,“祝贺你!今天的表演很棒——不过你该谢谢我——要不是我先询问你,你打算怎样融入进来呢?” “我想你并不缺少我的道谢。事实上,我很乐意站在一边看你们演完全场!没有中途转身离场,已经是我最大的礼貌了。”孟熙恍若无意地瞟了一眼琼。 琼有点得意的表情收拢起来,她的态度强硬地为阿曼达指引方向:“我们该回去了!律师等着你——” 然而阿曼达推开了琼伸过去的手臂。“随他去!每年付给他那么多钱,就是要让他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消失!”阿曼达揉了揉蓬松的卷发,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小狮子一样威风,和女孩们说话时的腔调也更强势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空闲了,突然很想去打几局台球——一起吗?我知道一个不错的俱乐部,很私密,非常的……好莱坞。” 女孩们面面相觑。除了2号女孩的经纪人走过来,婉拒了提议,其他人都对“好莱坞”式的俱乐部兴趣十足。 “我不会,就不去了。”孟熙说。 “我教你,我打得很好!”阿曼达挽留了孟熙,同时毫不客气地伸出食指点着1号女孩说,“你,出局!多上几堂表演课,再回来参加面试吧!” 下到停车场之后,女孩们才发现阿曼达的阵仗远不止经纪人、化妆师随行,至少还有两三位助理、四五名保镖在等她。然而阿曼达打发了他们,带着三个女孩钻进加长车宛如小客厅的后座——无论俱乐部是不是好莱坞级别,阿曼达的座驾的确算得上是好莱坞级别了。这里的全黑色内饰上镶满了闪闪发光的水钻,随处可见“A”字装饰元素,就连冰箱里的气泡水上都有定制的纯黑色包装纸。 “哦!我知道你代言了这款水,可不知道他们还为你推出了定制款,”3号惊喜地剥开包装纸,又是一声感叹,“天呐!还有你的签名,他们刻在了瓶身上!” 磨砂玻璃瓶身上,的确清清楚楚地刻着阿曼达的名字,是手写款,或许本来就是她的签名。4号也拿了一瓶,笑道:“可真漂亮!我要带回去做收藏!” 从敌意到交好,年轻的女孩子们转变态度也只需要一瓶气泡水而已。 阿曼达耸耸肩。 厂商拿来讨好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她想要什么,只要经纪公司帮她招招手,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久而久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像这次临时起意的试镜一样,哪怕真有什么得不到,经纪公司也会帮她拿到更好的替代品。就连和第一任男友分手,那些轻描淡写的痛也已经在记忆里消逝了,后来和几任男友的交往,更像是参加公司安排的社交活动,经纪人会问她喜欢哪种类型,会建议她选择什么样的关系更有利于宣传公关,然后一一安排妥当。 这样的生活,会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锁在玻璃屋里的观赏植物。可她不是,她想要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自己更深层的需求,而不是让这些簇拥着自己的烟雾阻隔了视线。然而当她真的找到通往自我的渠道,却只是飘浮得更高,摔得更惨重。 毒瘾没有根除,公司为她花了大钱去公关,要求她不再和过去的朋友来往。她答应了,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她的地位、名望还在,她随时可以“换”一批更优秀的朋友。 阿曼达带着新朋友去打台球。她目前只被允许去少数几家“干净”的私人俱乐部,这家从外观上来看就像是中等规模的热带植物园,却是会员制的娱乐场所——数学游戏、记忆游戏竟然也被称为娱乐?那是老头子才喜欢的事!她丝毫不感兴趣,宁愿去台球桌打发时间。平心而论,她知道更适合打台球的场所。但就像经纪公司建议的那样,在这里被拍到或者被遇到,有助于提升她的个人形象。她知道这绝对有效,看看女孩们惊诧的脸色就知道效果非凡。 “真是……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氛围……”3号女孩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刻,她用脚尖划过地毯,感受那种质感与柔软,然后摇着头笑了。 风度翩翩的侍者请女孩们选择球杆,仅材质的选择就有五六种,工艺又有很多花哨的名称,再加上不同玩法适合用什么,还有冗长的解释与说明。阿曼达有自己专用的球具,她指着孟熙告诉侍者:“她不会,就用我的,我教她!” 她们打的是“伪”三人斯诺克。孟熙算是替补,偏偏第一杆超常发挥,以至于连侍者都赞叹她有天分,然而接下来她就打得一团糟,本来还耐心教她的阿曼达忍不住让侍者再找一根球杆来。 “可别用我的球杆了,我怕你把这种打法传染给我!”阿曼达撑着球台,笑得腰疼。 孟熙并不在意游戏的输赢,在女孩们的笑声中,她接过了新球杆,挥舞了一下:“要这么说,你们都会被我传染的!” 无论有没有被“传染”,赢家一定是阿曼达。几局过后,她就开始不耐烦了,摸索着口袋拿出几根烟,逐一递给她们。 阿曼达涉毒的消息在圈子里不是秘密,她不容易打交道的名声同样也不是秘密。有人犹豫着接下来,有人熟络地拈在手中闻了一闻,有人直接拒绝了。 “不必了,谢谢。”说话的是孟熙。 “你拒绝我——第二次了!”阿曼达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一串汹涌的烟雾。 孟熙想了想,笑起来:“你记错了,是第三次!” 阿曼达挥挥手,好让面前的烟雾赶紧散去:“你不想来打台球,还不想抽我的烟,明明是两次!” “我还拒绝向你道谢来着。” “真没有礼貌!你人在这里,还和大家玩不到一起。你说,你有什么用?” “我呀,和她们的作用一样呢!”孟熙的目光越过阿曼达,去看3号和4号,她们明显已经沉醉其中,不在意任何事情了。但阿曼达还清醒,指间夹着来路不明的香烟,咄咄逼人地瞪着她。孟熙实在不想再闻到-大-麻-的臭味,她夺过阿曼达手中的烟,按在浸了一层清水的烟灰缸里。“我们被人处心积虑地安排在同一组试镜,作用就是联手‘狙击’,让你在这个角色的竞争中失利,只能乖乖去当女主角——你自己,其实也清楚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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