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周末，马斯特斯家的司机就来了学校，把两个女孩接回家。 赛·诺尔德《卑鄙的我》果然选定了马斯特斯先生担任主演。 有了孟熙的“预告”，琳达对这个消息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她很镇定地告诉马斯特斯先生：我不要去片场！不要去首映礼！如果海报是像《乱世佳人》那种深情拥吻，也请不要让我看到电影海报。 马斯特斯先生又气又笑：“《合法恶行》你没看过吗？赛·诺尔德不是那种手法唯美的导演，他的海报上什么都可能有，就是不会有什么深情的表达。” 马斯特斯先生和女儿谈心的时候，孟熙正在飞快地浏览他收到的剧本。他们收到的应该都是完整版，但赛·诺尔德的剧本还在反复改动的过程中，马斯特斯先生这一版就比之前她看的版本增添了很多细节，也删去了一些过于明显的故事线索，甚至连结尾的方式似乎也有点不同。莫伯格和金的故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他们都收到了演出合同，据说是演员工会的标准版本，最大的差别在于-裸-露-程度的不同。未成年演员受到法律保护，孟熙不仅有对相关镜头的确认权，也有取消非公映版之外的所有版本授权的机会；马斯特斯先生对-裸-露-镜头接受度较高，从相关条款来看，他对背面-全-裸-和正面-全-裸-都不抗拒，但同时也拥有包括造型、灯光、和剧情结合程度等更广泛的确认权。马斯特斯先生的经纪团队和得到孟熙授权的安德鲁·弗里德曼将代表演员与电影公司就一些细则继续拉锯，主演联合谈判会让他们都能争取到更多的权益。 “你的片酬应该再涨一涨了！”马斯特斯先生建议她。 这确实是在为她打算。漫改电影的第二部上映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巩固自己在行业内的地位。作品是一方面，片酬是另一方面，当然行业口碑对演员的未来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弗里德曼先生会为此努力的。他有8.5%的单一片酬抽佣，如果联合谈判中搞定了发行分成，他可以拿走属于我的收入的一半。”孟熙很少和利兹女士以外的人谈到自己的经纪状况。 “你可真是个大方的客户，这样会把你的经纪人惯坏的。”马斯特斯先生不太赞同。 “他不是我的经纪人，他是公关经理——对，我也觉得我是个大方的客户。” 琳达坐到孟熙身边，对她扮了个鬼脸，明显对这个“大方”表示异议。 事实上，他们，包括负责谈判的人员，都很清楚，对新人级别的女演员来说，占有发行分成还为时过早。不过孟熙有系列电影的合约在手，她未来的发展就成为了一条可持续、可预期的坦途——至少弗里德曼先生会咬紧这一点，争取比照马斯斯特团队的发行分成，从电影公司啃下一口鲜肉来。这种冒险之举，将会为今后其他合约的谈判提供参照。 在孟熙原本的规划中，这种得寸进尺的谈判原本应该在漫改电影第二部上映之后再提上日程。 从黑白默片至今，电影产业历经了一个世纪的发展壮大。女性从业者的影响力不升反降，尤其是好莱坞这种商业片制作工厂里，男明星才是票房的支柱，而女明星的的影响力往往更多地表现在时尚商业领域和影评人的关注方面。大部分商业片会允许男主角及其团队拿到发行分成，女主角大概只能拿到其中的一个零头。即便如此，女演员的片酬谈判也异常艰难。如果不是事业“捆绑”式的经纪人伙伴，那么就只能靠更高的抽成来提振谈判者的士气了。 利兹女士和孟熙讨论过这一问题。弗里德曼的抽佣要求并不过份，以孟熙的履历，能争取到的发行分成谈不上可观。弗里德曼要证明自己的资源和能力，孟熙要保护自己的收益和权利，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利益分配反而变成了一种象征形式。 而且，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机会了。在漫改电影项目周期之内，投资人迈克尔会站在孟熙这一边，导演对她也比较满意；在薪酬谈判中拥有主动权的马斯特斯先生同样是她的支持者，这位好脾气的先生几乎是主动提出联合谈判的建议，以此来支持女儿的好朋友的职业发展。 至于-裸-露-尺度和亲密镜头，孟熙其实不是很在意。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私密的真的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吗？当然不是，至少孟熙觉得，最私密的应该是内心，是人的情感。演员是职业，踏上这条道路，首先要奉献的就是情绪和灵魂。每一个角色，都需要投入全部的情感体验，而这一切又会通过舞台、荧幕放大，用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呈现给观众。与此相比，身体所能呈现的私密感或者亲密感，反而有些过于浅薄了。 她不在意，并不等于可以不尊重别人的“在意”，尤其是琳达死不承认的“在意”。马斯特斯先生显然也有些头疼，他总是希望能得到女儿完全的理解，孟熙觉得有琳达“不看、不听、不参与”的表态已经很好了，马斯特斯先生却还要把其中的道理拆开来细细讲解给琳达。 殊不知感情的事，最是说不清是非因果。 琳达的别扭是应该的，等情绪过去也就放下了。马斯特斯先生的努力，反而让琳达烦躁又厌倦，勉强在家留了一晚，第二天连早饭也没吃，就喊着孟熙返校了。她要筹备《影像遗失》的第二部，还要和罗嗦的父亲合作，内心的焦虑与纠结几乎就写在脸上。 孟熙用课余时间帮琳达梳理拍摄工作的流程，她把手机忘在琳达那里，等到拿回来的时候，琳达才不好意思地告诉孟熙：桑德拉来电话询问，是否要安排飞去纽约的航班，电话是琳达接听的，她当时也在忙于手头的工作，就没加思索地拒绝了。“我当时只想要你帮我的忙……可是挂了电话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约会……”琳达头脑是混乱的，她要做的事情太多，要应付的人也太多了，不可能面面俱到。 《卑鄙的我》的合约还在谈判，马斯特斯先生也需要留出档期拍摄《影像遗失》的第二部，至少当下孟熙的时间安排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她有些想去纽约赴小杰克的约会，而接错电话的意外，让她认识到朋友比自己更加疲惫不堪，更加需要一个小小的假期。 “不如你陪我去纽约——那边的画廊不错，你可以多看看。总是忙于琐事，你会失去创作激情的。”孟熙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可行，“让桑德拉给我们两个订票！不过你的选课和我的不一样，你查查课表，看是否需要请假。” “我不去！”琳达皱着眉，手里拉扯一个个搅在一起的发卷，“本来就做不完的工作……”她嘟囔着，却并没有想出什么有力的理由。 孟熙也伸出手指戳戳她的发卷——有点毛躁，又有点硬，琳达的发质就是如此，要很耐心地打理才能烫成柔亮顺滑的样子。“别想了！我邀请你同行，你可以拒绝上飞机，也可以在最后一秒改变心意。” “真讨厌，不要替我做决定！”琳达想要两三下就把缠在一起的发卷梳开，动作一急，反而让头发缠得更紧了，她嫌弃地拎着发尾上一个个难看的头发球，对孟熙嚷嚷，“不要商务舱，登机排队太久了！” “看我！”孟熙翻了个白眼，送给傲娇大小姐。 纽约之行时间仓促，小杰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能陪伴孟熙的时间不过小半天而已。“技术人员不满意薪酬准备罢工，我得去见工会代表。”小杰克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是身负重任的救火队员。 “你能做什么呢？”孟熙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的娃娃脸，她是喜欢他也信任他的，但她很难想象他带着这样一张可爱的面孔去管理看起来比他成熟得多的成年人。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本能地不相信年轻人能负起责任，于是年轻人说的话做的事也都变得轻飘飘得毫无份量。小杰克蓄须似乎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老成一些，他注意到她更喜欢自己清清爽爽的样子，所以这两次她看到他的时候，他的下巴总是干净得像是雨后的水泥路面。 “我会和他们谈谈，告诉他们我的态度，或者央告他们改变主意……”小杰克显然不打算说真话。这种油滑的回避更让她担心了——每个人都是穿梭在城市丛林里的动物，肉食动物有撕咬的尖牙和进攻的利爪，草食动物有飞快的四蹄和防守的犄角。小杰克身上无疑带着肉食动物的气味，但她同样担心他会因为一腔勇猛撞进别人设计的陷阱。 “你要知道，罢工是他们的权利……我听说工会代表对法律条文都熟悉得很，你的老板有没有律师？你不打算和律师聊聊吗？” 大概是她的担心太过明显了，小杰克不得不一边整理身上那套装腔作势的西装，一边安抚女朋友不要胡思乱想：“老板的律师会陪我一起去。难道你以为我要威胁他们吗？才不会！这又不是我的餐厅，我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放心吧！”他凑过来，孟熙以为他要吻她，结果他毫无征兆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啊！”孟熙跳起来，并不是很疼，只是很古怪。 小杰克一溜烟地跑掉了，她没办法捉他回来教训一顿，只能若无其事地去找琳达。琳达逛了半天美术馆，又去了曼哈顿游轮码头。等孟熙赶到的时候，琳达正在和一个欧洲背包客聊天。 “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趁背包客被游轮公司的宣传吸引，走开了一段距离，孟熙抓紧时间小声向琳达打探。 “法国人。怎么猜到的？”琳达眼神怪异地看她。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看你的目光潮湿又粘腻？”孟熙也没想到能猜中，她能凭借的只是直觉和第一印象。 琳达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个法国人，他正专注地盯着为游轮公司宣传拉客的姑娘，眼神似乎……的确……有点粘腻？她有点丢面子，对朋友嘟囔起来：“哪里潮湿了？杰克看你的时候难道是干燥的？你让他示范一个给我看？” “哦，好吧，我说错了。杰克不干燥，”孟熙拍拍琳达的手臂，“看！你的干燥剂要走过来了！” 法国人邀请她们一起搭乘“豪华游轮”环游港湾兼参观自由女神像。看到还有两个客人，游轮公司的姑娘也过来分发宣传手册，递给孟熙之后，她却握着宣传手册的另一端不肯松手。孟熙莫名其妙，姑娘却激动起来：“你……你是不是演员？是不是拍了北极星的MV？他们说《回到小镇》的斯特西也是你，对吗？” 孟熙还没反应过来，琳达已经冲过来，挡在她们中间，一副要为朋友抵挡粉丝攻击的架势。 游轮公司的姑娘全不在意被琳达挡住，伸长脖子歪着头，从琳达的肩膀旁边看着孟熙，认真问：“真的是你呀？” 孟熙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被北极星乐队的粉丝认了出来。她在洛杉矶的生活几乎都是围绕工作和学业而展开的，在行业内她只是新人，私校的女生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并不会主动来找她反馈什么。她为自己规划的道路还有很远很远，以至于她遗忘了这个行业的社会影响力，或者说她能预计到，只是不把这些看得过重罢了。 游轮公司的姑娘很热情，要为他们安排VIP通道，孟熙和琳达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孟熙本来就对行程兴趣不高，琳达警惕得像一只弓起了后背的小豹子，全然不顾背包客热烈的笑容与甜蜜的邀约。 最后，只有背包客跟着一步一回头的游轮女孩离开，他看任何女孩的目光都一样专注，仿佛随时随地要倾倒自己无处寄托的亲-密-爱-意。 琳达注意到这一幕，对孟熙承认：“的确是太潮湿了。”她想了想，又说，“帮我记得，下次再拍电影，要加一个‘目光潮湿’的欧洲人的角色。” 晚餐是小杰克安排的，在他负责的新餐厅——挤在高楼大厦之中的五层小楼，楼体是全灰色，一扇扇狭窄的玻璃窗星罗弥补，映出暖色的灯光。地下是酒窖，号称全CBD地区藏酒年份最齐全；售卖和交流在一层，二层用来品酒；三层以上全是餐厅，顶层最好的位置却用作了厨房。大堂经理有意带两个女孩参观，十分得意地介绍：“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非常昂贵，很多人不理解我们为什么没有把其他餐厅最喜欢的天台打通，留给顾客聚会、用餐。但这正是我们的特色所在——私密、安全、低调、自由——完全符合周围商务顾客的消费需求。” 虽然没有天台，餐厅的窗口却能俯瞰港湾。琳达和孟熙的餐桌位置极为隐蔽，旁边就是直通景观平台的玻璃幕墙，斑斓的灯带仿佛就在她们脚下。大小姐琳达对杰克的印象终于有所改观：“我得承认，我没想到他能管理一家不错的餐厅。”这句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非要再说一句难听的不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为别人工作，帮别人赚钱而已。” 大堂经理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孟熙以为他是在替小杰克生气，正要劝慰两句，就听他大声说：“约翰逊先生，您来了！” 小杰克或许早就站在了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这时才慢吞吞走过来。琳达的脸色有点僵，孟熙却知道他是在拿腔拿调，只是觉得好笑。他走到桌旁站定，手搭在孟熙身后的椅背上，彬彬有礼地问：“两位女士还满意我们的服务吗？要不要先试试今天的酒？”他的手指轻轻蹭着她的后背，她有点痒，转身去握住他的手，他笑嘻嘻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冲她眨眨眼。 他肯定是听到了！孟熙断定。 小杰克扔开了侍者递上的酒水单，示意他们再拿另一种。过了片刻，她们在二楼参观时遇到的葡萄酒专家就专程来到桌前，逐一介绍推荐酒水。餐前饮品，他建议可以从三种香槟中选择，另外还有两款水果口味比较浓郁的气泡酒，也可以供女士品鉴；每道主菜都有推荐搭配的葡萄酒，根据客人的点单，他会推荐两款左右的新世界酒浆和四款不同年份的波尔多名庄酒，此外他也推荐客人尝试一下摩泽尔产区和那赫产区的白葡萄酒。试酒选定之后，他也会为客人提供相应的建议，比如何时饮用哪款酒更为适宜以及如何调整餐品以便于酒液的香气搭配等等。 琳达在参观品酒区时就对这位专家渊博的知识记忆犹新，马斯特斯先生此刻不在身边，无人约束的大小姐更是跃跃欲试：“那么，我们就从香槟开始吧！餐前酒可以少试几款，葡萄酒多试几款！熙熙，你觉得怎么样？” 孟熙还没来得及答话，小杰克突然插了一句嘴：“我也觉得这个安排很好！我们的酒窖在整个纽约都很出名，你们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然后他盯着葡萄酒专家，问了一句：“试酒开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确认一下？” 葡萄酒专家礼貌地微笑，提了一个原本只是象征性此刻却堪称一击绝杀的问题：“请出示一下驾照好吗？我们需要确定客人达到法定饮酒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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