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菜色很精致，对得起这家餐厅的地理位置和高档酒窖。 琳达食不下咽，从餐桌上看向杰克的目光锋利如餐刀——她手中的餐刀也总是不甘寂寞地在盘子中划出刺耳的响声，完全不符合她日常用餐时严守礼仪的习惯。 孟熙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些活跃餐桌气氛的话题，琳达和杰克都很配合，但他们只肯配合她，对餐桌上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视若无睹。最后连她自己也放弃了，或许她的女性朋友就是和她的男朋友无法相处。她觉得自己结交的好朋友还是太少了，或者应该找个机会让露比和杰克见个面，如果还是一样尴尬，那么大概就不是她的女性好友有什么问题，而是她自己有问题了。 大概是因为在琳达面前明确提到了年龄问题，杰克在餐后并没有带两个女孩去纽约的酒吧玩乐，反而带她们去苏荷区闲逛。这里是设计师工厂店的聚集区，还分布着一些古董店和定制工坊。琳达很快在一家帽子店里逛到乐不思蜀，这家店的店主也是设计师，库房里还陈列了大量她自己手工制作的奇葩帽子。孟熙偷偷握住杰克的手，两个人偷偷溜到店外聊天。 “工作，还顺利吗？”孟熙没有忘记，晚饭时他出现得晚了很多。 “不顺利，不过，已经解决了！”杰克耸耸肩，说了就和没说一个样。 “你……”孟熙想要让他多聊一些、真诚一些，可是又想到即便他愿意讲出他所面对的问题，她也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于是就把劝告的话语都咽了下去，“你在纽约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需要搬到这边来吗？” 小杰克一愣，眯着眼来仔细看她的表情，仿佛她脸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谜案，要靠他充当侦探来仔细侦破似的。 孟熙不打算给他们的关系制造一丝一毫的误会，解释说：“如果你有搬过来的计划，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日期。我只能趁长假来看你，需要提前安排时间。” “哈！”小杰克的手臂穿过她的长发，熟门熟路地搭着她的肩膀，“我才不会搬过来呢——至少在上东区拥有别墅之前，我不会搬过来！”他把她拥在怀里，热烘烘地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他的头有点重，她扶了扶肩膀，他立刻松开了她，只留了一只不大规矩的手，在她背上流连不去。 “别开玩笑！” “其实，我可能还会有很多时间不在洛杉矶。纽约这边还要继续经营，老板想要做个连锁企业——从西海岸到东海岸，连成一片。”他面前仿佛铺开了一张地图，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农贸、物流我们做了很久，很多重要的贸易中转站都有熟人，但我们得把他们变成自己人。也许要几年，也许只要几个月——别担心，不会比跟工会谈判更难！” “老板很信任你。”孟熙替杰克感到开心。 “算是吧！她死了兄弟之后，没什么更好用的人了。” “她？”孟熙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 “啊，她，”小杰克拍了拍额头，“我怎么会在女友面前提到别的‘她’呢？真是蠢死了！熙熙，你……” “她为什么没有好用的人？”虽然她并不认为小杰克会和女老板搅在一起，但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蠢男友露出的马脚。 “她是老板，只是老板。熙熙，我喜欢的是你。别摇头，我得先强调一下重点！老板原本在用的那批人都——跳槽了，我们在中部的生意损失惨重，所以老板要给管理层换换血。我这么诚实可信的青年，又有工作经验，我是老板也一定会提拔小杰克的！。”杰克看起来有点着急，不过说到最后，他又信心十足了。 “你去了洛杉矶，然后又来了纽约，接下来还有连锁企业。杰克，你不觉得你们老板启用你的速度太快了吗？”她得承认自己是故意出难题，实际上她只是想多和他聊聊工作。 “熙熙，是这样的。我能跟你分享的，是老板现在让我负责的工作。在老板的事业版图中，我所做的这些真的只是这么一点。”他将两根手指捏起来，比划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空隙，“对老板来说，可能我原来所做的工作还要更重要一些！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熙熙，我想能见你，才要求去洛杉矶的！老板也知道我是为了去见女朋友，”他露出一个有点憨厚，又有点暧昧的笑，“她借了酒店房间给我们啊！” 孟熙摇了摇头：“感觉更怪了。” 杰克并不能理解女孩子的微妙心情，但他早有自己的主意：“我和你的桑德拉聊过，她对洛杉矶西部的房产也熟悉，愿意帮我选一处合适的公寓，熙熙——” 厚脸皮如他，在预备说出这个重要邀约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偏偏琳达在这个时候冲出帽子店，双手捧了五六个巨大的帽盒，一路喊着扑到孟熙面前：“熙熙，救救我！” 孟熙刚接了两个帽盒在手里，就被一脸不高兴的小杰克又拿过去。 琳达的下巴顶在帽盒最上面，圆溜溜的眼睛在他俩身上打转：“气氛不对！你们吵嘴了？” “没有，让你失望了！”杰克哼了一声，把琳达手里的帽盒也都接了过去，径直走向停车场。 琳达扯着孟熙，面对星罗密布的小店雄心勃勃：“熙熙，幸好你劝我出来走走！上次来纽约还是陪凯特，她的世界里只有第五大道！我都不知道，纽约这么好玩，真是太好了。” 孟熙笑着看她，心思还在刚刚小杰克没有说出口的话上打转。小杰克请她的助理帮忙寻找公寓，自然是为了更多地考虑她的需求；更何况他未来也要频繁出差，居住在哪所城市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无论他何时、如何表达这次邀请，他显然已经为共同生活做好了准备。 那么，她做好准备了吗？她其实很高兴，小杰克能够考虑得如此周全。不过，他的计划走在了她的前面，这或许意味着他对感情进展的期待也比她快一步，或者几步。对于她觉得暂时还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是否能够理解呢？ 这份担忧，一直坠在她心里。或许他也有自己的顾虑，整个晚上都不曾再次对她提及。他们彼此依恋，难解难分，可即便对方的心跳近在咫尺，也不可能改变另一个人心跳的节奏。她贴在他胸膛上听了听，有些分不清是他的心跳引领着自己，还是自己的心跳追逐着他。他揉乱了她的长发，笑着亲吻她，根本没意识到她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可以分摊房租，”他似乎已经睡去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把话说出来的冲动，“我也有收入，工作多的时候确实有租房的需求。” 小杰克翻了个身，他几乎是一下子就醒了。黑暗中，她能隐约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看见他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好啊！如果你坚持的话——听说尊重女士意见是现在的潮流。” “谢谢，晚安。”她觉得他其实是听懂了的。 他也在打量她，这让她突然有点瑟缩，自欺欺人地闭眼，想要假装成入睡的样子。她知道他视力出奇的好，甚至可能有点远视，远方的路标与高楼玻璃窗上的人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深黯的夜里，看清她的迟疑与顾虑。也许根本不可能，他和她一样，只是徒劳地大睁双眼，想要用目光描摹恋人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地圈定对方栖息在自己身边。 转天，他们亲吻、道别，仿佛昨天的对话从未发生。 琳达选了一顶帽子，送给孟熙；孟熙投桃报李，送给琳达一套《电影大师课》，此外还有小杰克让工作人员送来的某个“特别年份”的名庄酒和外形非常可爱的粉红香槟。孟熙捧着名庄酒真诚表示：“希望马斯特斯先生喜欢。我非常感谢他答应联合谈判！” 琳达在办理行李托运时不断去打量那提小巧的粉红香槟瓶，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粉红香槟当然不会是为马斯特斯先生准备的，马斯特斯小姐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接受小杰克委婉的致歉罢了。于是她找了个和杰克有关的话题：“他……会回洛杉矶陪你过情人节吧？” “不，他已经告诉我了。”工会罢工只是推迟了，并不是不会发生。小杰克希望把这个时间推到情人节之后，至少让工厂和餐厅不要在情人节当天停摆。他显然也厌倦和工会拉锯，表示情人节过后就要回洛杉矶陪伴女友，随便他们罢工或者停工，他都无所谓了。孟熙给他普及了文化知识：情人节过后就是传统的中国新年了，他们可以去唐人街看舞龙醒狮，说不定还有小型的烟花晚会。这多少安抚了不能陪女友度过第一个情人节的小杰克。 “那很好啊！”琳达一瞬间就把对小杰克的感谢丢到了脑后，“凯特邀请我们参加情人节派对——她说要介绍男孩们给我，我是不太信任她的眼光，我们一起去，也许可以一起约会呢！” 孟熙惊诧地看看琳达：“亲爱的，你真的是美国人吗？”四人约会什么的，难道不是日韩少女们喜欢的调调？ 琳达一秒切换英音：“亲爱的，我也可以是英国人！” 为什么情人节会有派对呢？当然是因为凯特代言过内衣品牌啊！邀请函上注明要嘉宾身着睡衣，凯特为她们送来了选款手册，都是粉嫩嫩的少女色。 “我以为这是个熟龄品牌？”孟熙并非不满意睡衣的款式，少女睡衣看起来保守又舒适，没什么不好的。 “不，这是凯特的恶趣味！看着吧，她肯定会选最性感的款式，而我们只能装扮成糖果一样的小女孩！”琳达选了一件绸缎质地的睡裙，恶狠狠表示她绝不会穿内衣。 是不是凯特的恶趣味尚不可知，孟熙的恶趣味倒是被激发出来。她不喜欢美国品牌对旗袍的理解，反而对欧洲宫廷风格的睡衣兴趣十足。洁白的纱制束袖、层层叠叠的银红缎束在腰际，花萼一般托出了被蕾丝和绸缎包裹的胸部，裙身纤细柔软，大摆散开，行走起来飘飘荡荡，让她仿佛回到了“东归”片场。 这个高档内衣品牌不仅搞出了情人节派对，邀请了历任品牌大使，还夸张地铺陈出古堡晚餐、可可喷泉以及无处不在的鲜花混杂羽毛的装饰。用羽毛笔在背板上签下金色的名字时，孟熙突然意识到她们都忽略了一个关键信息：女性嘉宾可以选择的睡衣有很多，男性嘉宾可以选择的就很少了。除了品牌管理方的少数大叔选择了古典衬衫搭配紧身裤的奇怪装束，年轻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尽情地展示出来。怪不得现场都是雕塑身材、只着内裤的男生——他们深浅不一的肤色让整个派对都散发着旖旎又糜烂的气息。 在拍摄《燃烧的玩偶》后，凯特保持了一段时间电影中的蜜糖色肌肤。电影的宣传期过去之后，她的肤色又渐渐恢复到白如细纸的色泽，被烟灰色的纱包裹着，仿佛最令人赏心悦目的礼物。新一季的新代言人性感火辣，凯特懂得扬长避短的道理，希腊风格的长裙更衬她的女神定位，若隐若现的长腿才是她无往不胜的利器。 凯特女神和品牌高层相谈甚欢，就连新代言人也无法从人群中分夺属于凯特的光彩。等到凯特女神想起琳达的时候，两个女孩已经和主动走过来打招呼的阿曼达相谈甚欢了。 阿曼达还为她们带来了-内-幕-消息——这次派对其实是为了宣布品牌将进军真人秀节目，很多女明星都是为了这个正在筹备中的大型真人秀节目而来，想要竞争“导师”职位。“片酬很高吗？”琳达不能理解。“影响力会很大——你想想，任何真人秀如果只穿内衣出镜的话……收视率会很高，”阿曼达一脸神秘地解释，“而且录节目可比拍电影省力多了！” 不像琳达和杰克一见面就互相厌恶，琳达和阿曼达相处随意而融洽，她们甚至相约要一起外出度假，据说她们小时候都曾经造访过一个太平洋上的小岛，留下了难以割舍的美好印象。 凯特仍然是带来尴尬的那个人。她引荐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有着一头浓密卷发的青年给她们，还特别介绍说他和琳达在小时候就认识，两个孩子曾经一起在马斯特斯家的花园里追逐打闹，至今他额头上还有被琳达推倒在花坛上磕出的伤疤！ 这个名叫约书亚的青年凑趣地撩开了覆在额上的卷发，于是女孩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并不如何醒目的伤疤的存在。 琳达当然不记得这件事了，但约书亚记得，他兴致勃勃地讲述当时长辈们是如何要求他照顾小琳达的，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哄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孩开心，给她摘花，讲故事，玩游戏……小琳达总是哭，他只好搬出男孩子的游戏，让琳达骑在自己身上，背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约书亚比琳达大5岁，累到脱力就把琳达放下来。哭过又笑过，琳达陡然失去了坐骑，当然不开心，顺手推了约书亚一下，他失去平衡，额头磕在花坛边上。等到在客厅里谈天说地的长辈发现他们时，琳达背对着约书亚，约书亚半边脸流着血，手里还扯着琳达的小裙子，两个孩子坐在草坪上嚎啕大哭。 孟熙只是听听这个故事，都能感受到琳达此时此刻的尴尬。很快她发现更令人尴尬的是，阿曼达的眼睛几乎黏在了约书亚的六块腹肌上——他只穿了一条游泳短裤，炫耀似的展示出了健硕的身材。她想打破僵局，就随手指了指附近刚刚空下来的长桌：“要玩乒乓球吗？”一群男孩之前在那边抛接乒乓球，看起来似乎是喧闹又热情的游戏。 大家终于从约书亚和琳达的童年故事中抽身而出。虽然建议出自孟熙之口，但这种桌上乒乓球游戏她根本就不会玩，规则还是阿曼达讲解的，技术最高超的是约书亚。幸好约书亚很有绅士风度，把啤酒换成了汽水，不然她们就算醉死在长桌上，也很难从约书亚的手下得分。 阿曼达对约书亚兴趣十足，孟熙明里暗里挡了几次之后，后知后觉的大小姐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她原本赌气不想理会约书亚，却偏偏在看见阿曼达放电之后增长了斗志，主动勾了约书亚的手聊天。很快，两个人就头碰头地走开了。阿曼达把最后一枚乒乓球砸在纸杯里，笑嘻嘻对孟熙说：“你以为是你在帮她吗？并不！是我！有竞争才会有动力——谁会珍惜小时候把自己弄哭的男孩子？但谁不想从阿曼达手里抢个讨人喜欢的男朋友呢！” 孟熙喝了太多汽水，从喉咙到胃里都是一颗颗的小气泡在向上蒸腾。她对于阿曼达事事都要争上峰的习惯已经有所了解，随口应付：“是吗？” 阿曼达仍旧笑嘻嘻的：“我听说，赛·诺尔德有新作了？女主角被你拿到了对吗？真可惜，我两年前就认识诺尔德导演了……筹备新作的事情，他甚至没透一点消息给我的经纪公司。” 孟熙静静地看着阿曼达。好莱坞没有秘密，赛·诺尔德可以邀请演员试镜，也可以公开招募，这就更不是秘密了。 阿曼达自顾自地说：“塞·诺尔德想要做什么？我们想和他合作已经很久了，不仅可以搭建演员阵容，还可以提供投资和发行渠道。他甩开我们，甩开了我，难道就能拍出更好的电影来吗？” 孟熙有些厌倦阿曼达的纠缠了：“这些问题，你可以当面问他。” “我会当面问他！”阿曼达一扬眉，神采飞扬，“我也会去问问迈克尔，他凭什么相信别人而不是我！” 孟熙恍然大悟。她依稀记得，阿曼达和迈克尔也是传过绯闻的，狗仔拍到过阿曼达和迈克尔的约会，那么就是两人确实交往过一段时间了。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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