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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苏教授入股,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孟熙却不打算空口央求。父母对儿女有需尽的责任,却没有事事听从的义务。更何况她不是没有收入,只是等不到新的片酬到手,耽搁下去只怕错过了这个机遇——在高成长环境中,投资越早,获利越丰。时间紧迫,趁着苏教授还在身边,尽快把此事定下来才好。    孟熙辗转反侧了半宿,早晨一睁眼就想出了好主意:父母那一代没有婚戒是条件所限,现在有了条件又没了气氛,不如她用手头的积蓄买一对婚戒送给他们。祝福之意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赶紧让苏教授先戴上,好叫墙外的桃花知难而退呀!    苏教授当然是不赞成的。她本就是一个物质欲极其寡淡的女人,对世俗的乐趣与规则都缺少透彻的理解。女儿非要拽她去逛街,她拗不过,也只能同行,一路上听女儿倾诉生活琐事,倒是提起了些许兴趣。她对娱乐行业无甚了解,听说出席重大活动还要借服装行头,就觉得小女孩孤身在外十分辛苦,有心要自掏腰包为女儿置装。    孟熙带着苏教授,马不停蹄在购物中心逛了两层楼,看她神色厌倦疲惫,才拐进珠宝店,安安稳稳地坐下来。    累了吧?累了好呀,就没力气拒绝了。    孟熙在丝绒托盘里挑来拣去,时不时瞄一眼苏教授。苏教授累了,只肯贡献出手指,随便女儿拿几枚戒指比比划划。但她不喜欢复杂的款式,看着光芒闪烁的,女儿要给她戴,她就曲一曲手指不肯配合。孟熙懂了,最终挑出一对素戒,先把女戒给妈妈戴上,开口的男戒就让柜台小姐装进盒子里。谁知道孟总会不会戴?只不过买了备着而已。    回去的路上,苏教授已经自以为隐蔽地尝试了几次要把戒指摘下来。只是孟熙选了最合适的尺寸,一时摘不下来。孟熙又按着她的手央求:“在美国这几天先戴着吧!我觉得好看,你觉得呢?”    苏教授的注意力哪会停留在戒指本身,她看看戒指,又看看女儿,笑了:“好看!你的眼光,比我还要好呢!”    孟熙这才放心,又哄着妈妈说了些琐事,才再次提出合资入股的想法。    苏教授看女儿说得认真,表情渐渐复杂,最后只说:“外面生意的事我从来不想过问。让爸爸匀你一股你不愿意,那你现在借我的钱去投资,要怎么说?”    “打欠条?”孟熙窥着妈妈表情不悦,就解释说自己未来的工作收入还算理想,说不定到年底就能把那半股也买下来,“您要是不想投资这些乱七八糟的,那我打欠条!”    她是行动派,拍着胸脯把欠条打下来。苏教授也说到做到,不管时差也不问细节,当场打电话回去,要和孟荪义商定此事。孟荪义一开始全不当真,他虽严厉却不苛刻,不要说匀出一股,就是送一半给她也无所谓。孟熙只好中间接过电话,自己和父亲讲明想法。孟荪义完全不赞同,他看不上这点小钱,也不允许女儿跳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地讨论投资决策。不等孟熙说完自己的计划,孟荪义已经暴跳如雷,斥骂的声音大到几乎可以把听筒的薄膜震碎。孟熙犟了几句,也觉得着实棘手,孟荪义若是不点头,她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样一个固执的经办人去。孟荪义发起火来就不停,连珠炮似的又是质问又是斥责,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听筒里伸出手来,把孟熙生生拽回国去敲打管教。    僵持不下中,苏教授突然出手,挂断了通话。    “那……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孟熙犹犹豫豫,可话音未落,电话就又响了起来。    可想而知,孟荪义正气得跳脚,非要接着训斥她不可。    “不用理他!”苏教授平静地仿佛刚刚根本没有听见电话里那一场暴风骤雨,手指一抬,再一次挂断通话,“我们已经尽了告知义务。他现在想不通,想想自然就想通了。”    孟熙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离家生活太久,以至于不大熟悉亲妈处理问题的冷淡态度。可还没等她追问一句投资的事,电话就又响起来,这次苏教授挂得更快。那声铃响像是被人扼住脖颈的鹅,瞬间就没了声息。她盯着电话,等待下一次铃响。苏教授摇摇头:“不用看,你爸不会再打了。过一两天,我再和他谈一次就是。”    电话还真就没再响起来。孟熙双手合十对苏教授拜了拜:“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苏菩萨保佑我心想事成。”孟熙小时候指着景点的观音像说像外婆,看见善男信女对佛像跪拜,她望着泥胎金身的菩萨看了又看,突然转头学着人家的样子,对着自家妈妈拜起来。这件事她不记得,全靠苏教授总拿来打趣她,也就成了母女之间惯常的笑话了。    苏教授冷笑道:“还是让你爸保佑你吧!我只出钱,别的不管!”    管与不管都没关系。孟熙把自己的积蓄夹带了苏教授的支援统统托付给孟总,心情分外轻松。    周末两家人去东部看沙。沙漠的游客比海滩要少很多,即便是马斯特斯先生也不必担心被影迷认出。他们挑了两部最新款的沙地摩托,教练教授一遍,马斯特斯先生演示一遍,他载着琳达,孟熙载着苏教授,径直在沙地中驰骋。苏教授对沙漠植物很感兴趣,那些干枯得近乎死亡的植物,其实是活的。孟熙对此也很惊讶,马斯特斯先生讲解了其中一两种沙漠植物,他竟然对博物学也有研究。然而当孟熙试图继续追问的时候,马斯特斯先生很快把话题转移到沙漠过于灿烂的阳光上去了。    他们去了一家正宗的美式牛排餐厅吃午餐,餐厅的视野、光线和气氛都很好。孟熙确定马斯特斯先生已经注意到了苏教授的戒指,他热情的笑容没有分毫褪色,却已经不再努力向苏教授搭话了。对此全无察觉的琳达心不在焉,忙着向好友倾诉自己疲惫——她有了新的制片人、新的业务经理、更好的团队以及更强的支持,但这一切都没能帮助她树立起自信,只觉得自己在整个电影制作流程中“帮不上忙”。“好像每个人都很忙,只有我无所事事。”她懂得如何去剪片子,但不懂得如何指挥别人剪片子,剪辑师一旦接手,她就恨不得转身钻进厕所,再也不必回到机器前。    “太累了。”琳达叹息着靠在孟熙肩上。她卷发一股脑蹭过来,又扎又痒,孟熙用手去拢那些不老实的头发。    苏教授笑着看她们。她一手托着额角支在桌上,一手伸过来揉揉琳达的头,对孟熙说:“你们多年轻啊!有什么可愁的?”    琳达被揉得一惊,脸撞在朋友皮肤上,迟疑着要不要躲闪,最终还是往前凑了凑。可是那种温柔的力道旋即离开了,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孟熙推开大小姐,坐直。她注意到了马斯特斯先生神态中细微的变化。    他那种看女儿时的欣喜、慈爱的目光,已经完全转到苏教授那里。“您和熙熙的关系很亲密,”他像是赞叹,又像是感慨,“这真令人羡慕。”即便是说着这样简单的句子,他也故意放慢了语速,辅以足以传达语意的表情,以便能跳过今天不太配合的小翻译,直接和对面的女士进行交流。    苏教授完全把这样的表达当作平常的恭维,照例回应:“您和琳达的关系也很紧密,这是好事。”    孟熙松开了在桌下攥紧的手,掩饰地切了一小条牛排,顺手递给还想要靠过来的琳达。琳达嗔怪地推回,于是她耸耸肩,自己吃了。琳达傻乎乎地笑,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开心。    “父亲的爱无法代替母亲的爱——尤其是对于女儿。”他摇摇头,满脸都是在孟熙看来有点过度夸张的失望。    “不要担心,琳达很可爱!你要相信,无论父母给予怎样的爱,子女最后还是会长成自己的样子——它们小时候,你可想不到这一天。”苏教授从孟熙肩侧拈起一根长发,手指绕了几圈,仿佛找到了有趣的游戏。    “是啊,我的小琳达也长大了!真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琳达笑着凑过去,滚在爸爸怀里。    “我听说琳达很有才华,希望以后有机会看到琳达的新作。”    “当然可以,”马斯特斯先生问琳达,“我们邀请苏女士来参加首映吧!”琳达很高兴,连连点头。    苏教授看了一眼孟熙,笑着回答:“谢谢!我这次来参加交流,也是为了和研究机构建立合作关系——如果谈妥,我会来美国工作一年,到时一定要在大银幕上看看琳达的电影!”    什么?    琳达的笑容都僵了,她愣愣地转向孟熙,脸上的表情近乎惊恐!孟熙也被这个消息惊得手脚冰凉,不过她还是拍了拍琳达,把大小姐的表情校正过来,才兴高采烈地问:“那太好了!几月能来呢?”她的脑子不清醒,还残存着被冲击后的余波,这句话竟然一半用了英文一半用了中文。    苏教授以为女儿欢喜糊涂了,就对马斯特斯父女笑着点点头,用英语回答:“应该是夏季假期期间,8月或者9月。”    琳达和孟熙对视了一眼,很多信息尽在不言中:    “亚洲家庭很保守对么?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和杰克住在一起?    你妈妈来了,你要怎么保密?如果她要去学校看你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发现你和‘那样’的男孩恋爱同居了,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结果。    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孟熙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她的语言系统切换不过来了,脑子里只剩下最熟悉的中文:“妈,我夏天要去英国演出……”    “是吗?你没告诉我。不过没关系,你总要回来的呀!”苏教授喜欢女儿有点呆愣的表情,女孩子总是比同龄人早熟,平时谈话的内容和表情都像个大人,长大了漂亮了固然很好,可是在妈妈心目中总是不如小时候天真可爱。    “好呀好呀,我好期待您来这边呢!”孟熙回过神,对苏教授乖巧地笑,换来头上一个不轻不重的爱的抚摸。    她看到餐桌对面,马斯特斯先生若有所思的表情,脑子里仿佛又被雷劈了一遍——    不会连已婚身份都挡不住这朵桃花吧?    您是想要怎样?想给琳达找个新妈妈也不能打我妈妈的主意啊!    一年,整整一年!就算小杰克不会露馅,谁能时时刻刻严防死守着妈妈不被追求啊?    ……    这样一个重磅消息,让她食不知味,就连午后一起去马斯特斯先生的办公室参观,她都提不起兴趣。    苏教授对女儿很关注,发现她怏怏不乐,就担心她不舒服。没等马斯特斯先生介绍办公室里的收藏品,她们先行告辞了。    “你躺一会儿,歇一会儿,”苏教授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煮一点?今天别回学校了。”    全天下的妈妈絮叨起来的样子都很相似。    孟熙在苏教授的床上翻了个身,笑眯眯地回答:“我没事!”    苏教授这次来美足足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不过在洛杉矶只能停留一周。她原本表示,外地的会议结束后再回洛杉矶看女儿,可临到预订航班的时候,还是考虑到工作需求,直接飞回国了。    在此期间,孟熙暂时没有太多工作。赛·诺尔德邀请她看粗剪,她兴致勃勃赶去了,再次遇见了马斯特斯先生。他们互相致意,马斯特斯先生问了一句:“苏女士最近有消息吗?”    孟熙神使鬼差地回答:“哦,她回国了,我爸爸说家里一切都好!”    马斯特斯先生微笑着点头,神情无懈可击:“那就好!希望下次有机会能邀请他们来看我的收藏。”    赛·诺尔德走进放映间,对着两位主演皱起了眉,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气氛有点怪……这么快就出戏了?”他点点孟熙又摇摇头:“我得承认我看错你了,你不是可爱的小女孩,你是狠心的小女孩!就是那种会让同龄男孩伤心的坏姑娘!”    孟熙辩解:“我才没有让人伤心呢!”    马斯特斯先生也逗她:“真的没有吗?你能发誓没有吗?”在孟熙连连摇头的过程中,他抛出了最后一弹:“你怎么知道,怎么确定没有呢?”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孟熙不再理会他们了。一起看粗剪样片的还有几位工作人员,包括摄影师和剪辑师。大家简单聊了几句,就安排放映了。    粗剪出来的成果,有点“跳”。一些镜头仍然是重复的,等待导演的取舍;一些镜头的顺序有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调整;还有一些空镜过长,如果在电影院里,大概能让一半观众在等待中睡着。    但是演员看粗剪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孟熙觉得银幕上那个人,既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像”,是轮廓、外形、神态上的相似;“不像”,是和自己想象中的表演效果仍然有差距。看《回到小镇》时那种烦躁、纷乱的情绪再一次涌来,她几乎无法跟上放映的进度,心思总是停留在前几个镜头中自己某个细微的表情过快,情绪的张力没有给足等无数遗憾中。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陷入自我质疑的情绪中,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她开始偷偷打量导演的表情。    他也在皱眉,是因为我表演吗?不,不会,现在不是我的镜头!    可,会不会是之前的表演,让他不满意?不,不会,如果他不满意,他会在现场指出,让你重新演过。    也许他没有说啊,也许他正在后悔,也许他想要骂我一顿呢?不,不会,导演是有绝对主动权,即便你不相信自己的表演,也要相信导演的判断。    她有点着急了,伸着脖子往前探头,试图看清坐在前排的导演的每一个反应。一双手伸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马斯特斯先生对她说:“我们来,是来享受摄制团队共同努力的成果的。”他拿开手,放映机明亮的光线让他们能够看清别人的表情。接着,他小声说:“你以为我很喜欢看自己的电影吗?不,我每次都催眠自己——我比银幕里这家伙英俊多了,这家伙怎么可能是我呢?”    孟熙觉得好笑,虽然还笑不出来,但是她感觉轻松了一些。    或许,忘掉自己的存在,就像是拿开眼前的树叶,才能看见更大的天空,才能看见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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