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二）

夏毓此时正从家里出发，把钥匙手机都放在外套兜里，随便拿了零钱，就往车站去了。　　虽说一中在城中，夏毓小姨家在城西，属于两个不同的地块，但这中间有直达的公交，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不过几首歌的时间，车已经开到站，夏毓下了车，走到小区门口，停了停，才继续往前走。　　走过警卫亭时，值班的保安认出了夏毓，笑着打招呼，“这不是张律师家的小孩吗，怎么好久没看见你了？”　　夏毓笑笑没答话，进了小区。　　　　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不过离开一月，景色还是那样的景色，却唤不起一点近乡情怯的愁绪。　　夏毓甩了甩脑袋，不去想这些东西，踏步走进了电梯。　　在防盗门上叩手敲了两下，夏毓站在门外，静静地等人来开门。　　没等多久，门开了，开门的是张鹏远。　　夏毓乖顺地叫人，“小姨父。”　　张鹏远常年冷硬的脸上化开些笑容，“小夏到了呀，快进来。”　　连语气都透出些小心翼翼的柔和。　　自己是客人，夏毓心想。　　进了屋，夏玉芳也忙迎过来，张亦琳坐在客厅沙发上，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琳琳，你看，小毓来了。”夏玉芳堆出笑容，声音有些大，大概怕坐在沙发上的张亦琳装作听不到。　　可张亦琳和夏毓不对付从不是藏在私底下的，而是大大方方地摆到台面上，这个家的人都知道的不对付。　　张亦琳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一句话摆出些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没事的，小姨。”夏毓开口，是真的完全不把这种事请放在心上了。　　夏玉芳对此也是无奈极了，儿女是前世的冤孽，她拿张亦琳一点办法都没有。　　旁边张鹏远倒像是真的被张亦琳这个样子气出了肝火，突然提高了嗓子沉声怒喝道，“张亦琳，你给我过来，你这样没大没小的到底像什么样子？”　　声音震得整个楼层都跟着跳了三跳，在场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张亦琳，身子肉眼可见的一哆嗦。　　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受不了父母在别人面前教训自己，正是把那点我已经是个大人的所谓自尊心当宝贝一样呵护，一点儿容不得侵犯的时候。　　张鹏远显然在作为父亲这件事上还太过生硬，在孩子的教育过程中，自以为是的权威起不到任何作用。　　气氛一度陷入凝滞，张鹏远的呵斥并没有让张亦琳成功从沙发上起来。　　张鹏远气急了，就要往张亦琳那儿去，被一脸惊恐的夏玉芳拉住了，“你这是干嘛呢？这么大声吼孩子干嘛，有事儿不会好好说吗？”　　“好好说，你倒是好好说了，她听过吗？你别拦着我，就是你老是拦着我……”　　眼看着情势就要炖成了一锅烂粥。　　夏毓平静的声音在这方不大不小的空间响起，成功地止住了张鹏远的动作，“小姨，小姨父，我们吃饭吧。”　　声音平淡得让张鹏远觉得自己刚刚一番作为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是了，十几年都这么过去了，现在摆出一副大动周章要清算、要改变的样子给谁看呢？　　张鹏远沉着眉眼松了动作，颓然地呼出一口气。　　夏玉芳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夏毓绝没有一点儿抱怨夏玉芳和张鹏远的意思，相反地，这是夏毓在这个世上所剩唯三亲人中的两个，且一直以来对自己关怀备至，夏毓一直是感激且感恩的。　　可是，就像现在一样，自己还是不能被这个家完完全全的接纳，因为这个家里有一个人不喜欢他，甚至，自己的存在已经破坏了这个家庭原本拥有的和谐，这是夏毓绝对不想看到的。　　年幼的夏毓只能听从母亲的叮咛依靠小姨，而十八岁成为了大人的夏毓已经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了，所以，夏毓成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和夏妈妈曾经一起生活的地方，那才是他的家。　　　　四个人终于上了饭桌。张鹏远坐在座首，夏玉芳和张亦琳坐在一边，夏毓挨着小姨夫坐在另一边。　　六人座的实木桌子，摆了满满一桌的菜。夏玉芳特意留了心，把张亦琳爱吃的都摆在左半边，夏毓喜欢的搁在夏毓那边，中间是两人都会吃的。　　不是夏玉芳太小心，张亦琳确实抓着这个发作过几次。　　　　一顿饭吃的夏玉芳提心吊胆，一肚子心肠全牵在自己女儿身上，生怕她哪个表情不对，一嗓子又把难得的聚餐搞得惨淡收场。　　这顿饭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地吃到了最后。　　这反倒是大大出乎夏玉芳的预料。心里始终提着的一口气放下，夏玉芳侧眼去瞅女儿的表情，发现张亦琳尤其安静地在细嚼慢咽。　　大概被她爸吓着了，夏玉芳心想，原来真有点作用。　　　　饭后，夏玉芳极力挽留夏毓，希望他今晚能住下来，“你的房间我们都没动，你隔了这么久回来一趟，就住上一晚吧。”　　打铁趁热，这是夏玉芳此时的想法。　　张鹏远在一旁没说话，更让人意外的是，张亦琳也没跳出来反对。　　夏玉芳心里简直要笑开了花。　　正要说就这么定了，夏毓却拒绝了，“不了小姨，我们最近作业特别多，而且放完假马上有个考试，我就不留在这儿住了。”　　夏玉芳以为夏毓还是在介意张亦琳的事儿，急忙道，“你不用担心琳琳，你看今天，琳琳也，”夏玉芳声音小了下来，有些尴尬地低声说完，“没说什么呢。”　　夏毓摇头，“和妹妹没有关系，我是真的有很多作业要做。”　　夏玉芳这下说不出话来了，明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个，却没办法挑破。　　　　夏毓最后还是在吃完饭后就离开了。　　　　上学日。体育课。　　“明天就开始考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操场边的阶梯上，苏木木的手从校服袖子里露出半截，捏着一根纯奶冰棍。　　夏毓手里的冰棍是最普通的红豆的，几口就被咬掉了一小半，“我可以的。”　　苏木木微抬了眼有些诧异，她很少见夏毓这么果决的样子，想着这大概是在给自己打气，苏木木笑了笑，鼓励道，“恩，那我等着在一班看见你。”　　夏毓也笑了笑。　　　　两人正坐着，林筱梦一脸兴奋地从远处跑过来，待跑到苏木木近前，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矜持地停下来，缓了口气，忍不住看了苏木木旁边的夏毓一眼。　　夏毓也望过来，林筱梦露出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夏毓也轻轻地弯了下唇角。　　好像没那么可怕，林筱梦几不可见地抚了抚胸口，装作无事地转向苏木木道，“苏木木，你看见了吗，我们班校庆表演的照片被贴到门口宣传栏里了，有一张是你单独的，拍得特别好。”　　“哦，是吗。”苏木木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完全没有起身去看的意思。　　林筱梦有些着急，看着苏木木一派平淡，无动于衷的样子接着道，“你不去看看吗？我们班很多人在那儿看呢！”　　我自己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苏木木心想。　　“我就不看了。”苏木木说着，拍拍衣摆站起身，把手上的冰棒棍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转身回来时，见林筱梦还在，苏木木又补充一句，“我真的不看。”　　然后偏头向夏毓道，“我们上去吧。”　　“恩。”夏毓便也站起来。　　　　林筱梦垂头丧气地走开，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咕咕哝哝道，“好不容易拍一张好看的照片……”　　　　第二天，高三第二次月考的日子。　　夏毓比平常早到了一些，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着昨天看的公式还有知识点。也没什么重点，就是不停地喷泉似的往外冒。　　经过宣传栏的时候，夏毓顿了顿，迟疑着停下来脚步，夏毓一拐，走到了宣传栏前。　　长长的一排玻璃橱窗，夏毓在倒数第二个窗口找到了林筱梦说的照片。　　照片里，苏木木一身红衣，眼睛微微斜睨向下，正是个甩袖的姿势，周身的气势，不像是深情的虞姬要与爱人诀别般缠绵悲壮，倒是一副一切变换与我何干的冰冷姿态。　　不为谁而舞，不因何而舞。　　　　夏毓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后，抬头往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偷偷地将照片拍了下来。　　夏毓攥着手机继续走，觉得自己的信心比刚刚多了一点点。　　　　两天的考试过得很快，交了最后一门的试卷，夏毓趴在桌上，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苏木木也刚刚考完，下了楼，站在四班教室外，敲了敲靠着夏毓的那扇窗户。　　夏毓抬头去看。　　苏木木做了个出来的手势。　　　　两人打算去学校外面吃饭。　　一中周围有些小馆子，味道比食堂好，但对苏木木来说，有个致命的缺点——人太多。　　对，苏木木就是宁愿占着食堂一张大桌子啃馒头也不想在前后左右陌生人的包围下吃满汉全席的那种人。　　两人沿着一中小吃一条巷慢慢走过去，看见人太多的就过，足足走了有一千米，苏木木看着一家小炒店停下来，“这里可以吗？”　　夏毓自然是没意见，跟着苏木木进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