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受宠若惊,安大英突然把脸凑到她面前,神神秘秘说:“明呀,这次回来带多少钱呀?” 赵小明一下子警觉起来,神情僵硬地说:“就带回来一千块钱,看病用的。” 安大英“哦”了一声,端起碗,径直走出了房间。 不知是不是草木皆兵?赵小明总觉得安大英的那一声“哦”,有着不为人知的某种阴谋。为了保险起见,她找来针和线,把那一万块钱缝在内衣里,连睡觉都不敢取出来。 晚上,她突然想起自己随身背的小包拉在堂屋里,便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可她刚走到堂屋的门口,就愣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赵水旺正在认真仔细地翻她的包,化妆品,手机包,甚至连卫生巾,都被他一一拆开,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这哪里是一个父亲?分明就是一个贪婪而又恶俗的跳梁小丑。 赵小明气的浑身发抖,真想冲过去,大喊大叫地骂他是贼,但再一想到人在屋檐下,便生生吞下了那口恶气,故意咳嗽了一声,说:“爸,你干嘛呢?” 赵水旺干笑了两声说:“不干嘛,爸没钱抽烟了,想从你包里拿点钱。” 赵小明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我没钱。” 赵水旺那双皱纹包裹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挥了挥手中的一把零钱说:“瞧你迷糊的,包里还有这么多钱居然都不知道,行了,我去买烟了。”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赵小明愤怒的差点把手中的包给撕烂了。 自从赵水旺把她包里的零钱悉数清空后,日子着实清净了下来。那几天,安大英默默地为她熬制中药,赵水旺和赵二明忙着筹划订婚事项,似乎再也没有人去惦记她缝在内衣里的那一万块钱了。 紧绷的弦一旦松弛下来,汤药就凸显出其味如黄连一样的典型特征了,初开始,在冰糖的安抚下,赵小明勉强还能捏着鼻子把它一股脑儿地灌进喉咙里,可现在,即使舔着冰糖,一碗汤药也得分几次才能勉强喝完,且一个不小心,还会全部呕吐出来。 为了不浪费神药,赵小明想到了一个办法,喝完药后就努力地仰着脖子,哪怕恶心的浑身抽搐,也死活不肯低下头把那些药水吐出来。 安大英看着她受刑似的难受,终于问:“小明,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此言一出,母女两人同时怔住了。 原来,回来十多天了,安大英只是例行公事地替赵小明熬制中药,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具体生了什么病?因为对母爱压根儿就没有抱什么期望,所以赵小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如今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问,畸形的母女关系立刻无处躲藏了。 沉默了一会,赵小明漠然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内分泌失调而已。” 什么是内分泌失调?安大英自然不会明白,但看着赵小明那副不愿多说的冷淡样子,她也就没兴趣追问了,悻悻地端起药碗,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药物的化学反应,赵小明的胃口急剧萎缩,勉强咬紧牙关,每天也只能吃下半个馒头。 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没完没了地昏睡,噩梦跟幻灯片似的,一帧又一帧地在她的脑海里播放,一时梦到杨军搂着别的女孩正在招摇过市,一时又梦到他指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大骂:“你是个骗子,你是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而每次午夜梦回,身上的冷汗都跟无数只蠕动的毛毛虫一样,令她颤抖不已。 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心理,她总是没完没了地给杨军打电话,遗憾的是,杨军根本没心思听她絮絮叨叨地说那些无聊的噩梦,往往两句话不到,就以“很忙”为借口匆匆挂断了。 发信息更是悲催,有时她热情洋溢地打了一大段抒情言语,却统统被杨军的“无聊”两个字给打发了回来。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卑微到了泥土里,但是,杨军就跟光芒万丈的阳光一样,只有坚定不移地追随着他,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愁云惨雾才会被驱散。 换言之,只有他,才能让她获得新生。 所以,死打烂缠也好,毫无节操也罢了,这一生她都要追着他,赖着他,绝不放弃。 这天中午,她吃过汤碗,神情恹恹的正要昏昏欲睡,赵水旺突然来到了她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小明,你二哥明天就要下聘礼了,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万块钱的聘金了,你先拿出来,这钱就当你二哥借你的,等他结婚后再赚钱还你。” 赵小明立刻顶撞了回去:“既然有借有还,让他找别人去借吧,我没钱。” 赵水旺耐着性子说:“小明,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你都不帮忙,别人怎么可能会帮呢?” 赵小明捂紧身上的被子,叹口气说:“爸,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没钱,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病的。” “那看病总要带钱的吧,小明,先把看病的钱借给你二哥,回头我再给你想办法。” 赵小明连话也懒得说了,指着门口,示意他滚蛋。立刻,马上! 那一刻,瘦弱的她在被窝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一个无处可依的小猫咪。那一刻,八月的秋风正在外面肆虐,把玻璃窗抽打的“砰砰”直响。 赵水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离开了。可他并没有死心,第二天上午,又和安大英联袂出现了。夫妻二人给唱双簧似的,不停地抱怨生活的艰辛,以及养大他们兄妹三人的种种不易。 赵小明头痛欲裂,几近哀求地说:“爸妈,我很难受,求求你们别为难我了好吗?我真的没钱了。” 赵水旺掐灭了烟头,开始振振有词地演讲了,一如当年逼迫她放弃大学外出打工挣钱一样。“孩子,别这样,你手上咋会没钱呢?再拿一万块出来吧,你哥老实巴交的,找个媳妇实在不容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帮我一次,好吗?” 安大英也赶紧附和:“是呀,你就再帮帮我们吧,最后一次,行吗?” 赵小明索性侧过身去,丢给他们一个冷冷的后背。都什么年代了?这两人也不懂得与时俱进,动不动就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卑微模样。这套路,她早已经烦不胜烦了。 赵水旺见自己的一番话非但不能打动她,反而让她的态度更加强硬了,便生气地说:“小明,你怎么这么绝情呢?好歹那也是你的亲哥哥,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的婚事黄掉吗?你看看人家绢儿,不但照顾爹娘,还供应两个弟弟上大学……。” “爸,别说了,你要觉得她好,就认她做女儿吧。”赵小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赵水旺“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刚要发飙,却又努力地压制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的语气越发的卑微且可怜了。“小明,你就帮帮我们吧,要不,我和你妈给你跪下了,好吗?” 赵小明气的浑身发抖。重男轻女的父母倒是常见,但像他们这种罔顾女儿的病体,软磨硬泡的爹娘却不多见。他们的眼里,只有儿子,哪怕她这个女儿已经被药物折磨的快成一具毫无生机的木乃伊了,他们都不肯给予她一分一毫的体谅和关怀。 赵小明终于爆发了,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他们吼:“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爹娘?你们看不到我正在生病吗?我要把钱都给了你们,拿什么抓药?拿什么治病?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现在,我再说一遍,你们愿意为儿子花钱,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可以借,也可以抢,但最好别再指望我,因为,我已经结婚了,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赵水旺见赵小明指着自己的鼻子跟数落大孙子似的,也顾不得把屡试不爽的苦肉计贯彻到底了,一甩脑袋,可怜巴巴的表情立刻滑落到地上,他直眉竖眼地咆哮:“赵小明,你结婚了就能抛弃娘家人了是吗?你结婚了就能不顾哥哥,不顾爹娘的养育之恩了是吗?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这个家,有本事,你生病了也别回来让你妈伺候,有本事,你让你老公照顾你呀,有本事,你现在就滚出这个家!” 赵水旺嚷完这番话,气氛跟凝固了一样,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甭说安大英母女了,就连赵水旺本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气话了。 那分明是一把把闪着寒光的,耀眼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刀刀刺中赵小明的心脏。 她的亲生父亲,在她走投无路,在她疾病缠身,在她最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因为不能如愿以偿地给他钱,竟要赶她离开家门了。 那一刻,赵小明再一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因不能完成主人的任务,又要被冷冷地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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