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平静地说:“好,我明天就走。” 赵水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安大英连哄带劝地拖了出去。 赵小明并没有逞口舌之快,她已经想好了,哪怕是多花点钱请医院里的护工帮忙熬制中药,哪怕是不得不住进冷冰冰的病房里,也比住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招来是非的家里强。 她当天晚上就把行李收拾好了,准备天一亮就回到城里去。 可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她又遇到了当头一棒。藏了一万块钱的贴身内裤,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剪刀剪开了,厚厚的一叠钞票,就那样不翼而飞了。 她呆若木鸡般傻愣了一会,忙不迭地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厨房。 安大英正在做早饭,见她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先发制人地嚷:“别找我,不是我的主意,要找,就去找你爹。” 赵小明苦苦哀求:“妈,算我求你了,那些钱真是治病用的,你还给我好吗?” “已经被你二哥拿去送聘礼了,拿什么还你?” “妈,别这样,要不,还给我五千也行……。” 安大英不耐烦了,双手叉腰,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丫头咋胡搅蛮缠呢,钱已经被你二哥他们拿去送聘礼了,你让我拿什么给你呀?我再说一遍,没有,一分也没有。” 赵小明绝望了。仰头望苍天,声音凄厉地哭喊:“我恨你们,恨你们。你们为啥要生下我?为啥要当我的爹娘……。” 安大英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就跟凋零的树叶一样,簌簌发抖,似乎随时都要归入泥土,颇有几分不忍地说:“娃呀,别难过了,咱们作为女人,都是这样的命,想当年,你姥爷不也因为一台缝纫机就把我卖给你爹了吗?娃呀,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先安心在家养病吧……,我保证,每天给你定期熬药,绝不偷懒……。” 赵小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万块钱雇你给你熬药,太昂贵了,我赵小明用不起。” 正说着,赵水旺和赵二明一起回来了。 赵水旺不愧是老流氓,脸皮厚的跟刀枪不入的城墙一样。虽然指使着老婆把女儿的钱偷走了,却没事人似的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堂屋。扭过头,对着厨房里的安大英喊:“饭好了吗?赶紧端上来。” 而赵二明的道行还明显不到火候,看着妹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的样子,心一慌,连早饭也不吃了,索性撒腿跑了出去。 赵小明用呆滞的双眼,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围着土胚墙的简陋院子,掉光了树叶的光杆大枣树,房顶上摇曳着枯草的厨房,当然,还有正甩着腮帮子吃早饭的老流氓,和正假惺惺地抹着眼泪的老贼婆。 一切,都是已经刻在骨子里,融化在血液里的熟悉场景,可是,这一刻,她却恨不得拆肉剔骨,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清零。 心灰意懒之下,她放弃了质问赵水旺的念头,回到房间,拎起昨天晚上都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就走出了家门。 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赵水旺叫住了她,恶声恶气地说:“你去哪里?” 赵小明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那张刁钻狡猾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赵水旺,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女儿,而你们,也不再是我的爹娘,我发誓,有生之年,我绝不会再踏进这个家。” 赵水旺唱喏似的拖长了腔调,“好咧,你老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赵小明看着他那副一旦计谋得逞,就立刻卸磨杀驴的得意嘴脸,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那口恶气又化成了滔天怒火,如果杀人不用偿命的话,她真想从厨房里拎把钢刀,亲手把这老流氓给剁碎了。 但一想起杨军,一想起未来的种种美好,她 便舍不得和一个黄土埋了大半截的老头子同归于尽了,毕竟,不划算,也不值得。 拎着行李走到村头后,她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已经被搜刮的身无分文了,甚至,连坐大巴车回城里的十块钱都拿不出来了,正在焦虑,却看到了蹲在村头的赵二明。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冷不丁地伸出手,说:“二哥,给我五十块钱。” 赵二明先是一愣,继而就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小明,你别给哥开玩笑了,我一个老农民,哪来的钱呀?” 赵小明也不想给他废话,从无名指上取下那枚已经戴了两年多的黄金戒指,拿到他面前说:“我用这个换,可以吗?” 赵二明接过那枚橙黄精致的戒指,先眯着眼睛在太阳底下看了看,接着又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 典型的克隆版本,就连这令人作呕的精明和狡猾,都和他老子如出一辙。 赵小明哪有这个功夫陪他磨蹭,不耐烦地说:“给句痛快话,你到底换不换?不换我找别人去。” 赵二明忙把戒指藏到了身后,敛起精于算计的嘴脸,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笑着说:“妹子,我没有五十块钱,三十行吗?我兜里就只有三十块钱。” 赵小明厉声说:“别废话,五十块,一分不少,要不然,就把戒指还给我。” 说这话时她心里是滴血的,妈的,找谁说理去?这戒指是她有一次脑子抽风时花一千块钱买回来的,可现在,五十块钱就贱卖给了他,他偏偏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跟自己压价,不愧是老流氓生的流氓儿子,祖传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赵二明见毫无商量余地,只得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五十块钱。 赵小明接过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见,怪兽一样的村庄。 再见,冷面冷心更冷血的的亲人。 哦,不,不是再见,是永别,今生今世,哪怕是死,她也绝对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坐大巴回到城里后,她忙不迭给杨军打了一个电话。当杨军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的那一刹那,她苦苦压抑的泪水一下子决堤了,哭着说:“杨军,我……,我……。” 杨军问:“你怎么了?哭什么?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纷至沓来的三个疑问句,跟左右开弓的耳光一样,顿时把赵小明乱成一锅粥的理智给抽醒了。是呀,编织了那么久的父慈母爱,兄友妹恭,家庭合睦,其乐融融,如今又怎能自乱方寸地全盘否认呢? 不,坚决不能说。 她情愿让杨军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很矫情,很情绪化的女人,也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压根儿就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多余之人。 她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没什么?我就是想你了。” 这声真情表白非但没有换回预期中的同等回应,甚至连原本还有稍许温暖的氛围都僵硬的结起了冰渣子。 杨军语气生硬地说:“赵小明,你不要再这样矫情了好不好?我很忙的,你能让我消停一会吗?” 赵小明使劲地咬着舌头,竭力想把难以言说的委屈吞到肚子里。可是,该死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反而纷纷扬扬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语无伦次地说:“杨军,对不起,你……别生气,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钱了,你能给我寄点钱吗?” “搞什么呢?你不是刚拿回去一万多块钱吗?这才二十天,难道就全部花光了吗?” 隔着那根隐形的电话线,赵小明就仿佛看到了杨军那皱成一团的,仿佛墨汁一样的浓黑眉头,她赶紧摆着手,解释道:“杨军,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会哭的呀,我的钱,被人偷走了,现在,身上就剩几十块零钱了。呜呜……。” 这个临场发挥的借口堪称完美,既天衣无缝地粉饰了自己矫情,又可以不用压抑地哇哇大哭。 杨军被她哭的烦不胜烦,冷冷地说:“好吧,好吧,我马上再为你的卡上转3000块钱。” 赵小明正想说3000块钱根本不够时,电话就已经“砰”的一声被挂断了。 她本来准备再打回去的,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她赵小明到底何德何能?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跟那么阳光健康的男人要钱花呀?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拨开她刻意美化的那一层伪装后,她就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卑贱之人,连杨军的一个脚趾头,她都配不上。 她又给安小米打了个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万般无奈,她只得拖着行李,来到了中医院,找到了那位又黑又瘦的神医。她苦逼兮兮地编造一通诸如无家可归呀,眼看就要流落街头的悲情戏,才使那位神医善心大发,什么检查也没做就特批她住进病房,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帮她熬制中药。 可她刚躺到病房的床上松了一口气,医院的缴费单就紧跟着下来了,住院押金,床位费,治疗费,熬制中药费,共计七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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