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不,涯城又出了一件轰动百姓的大事。 据说荣家大公子来涯城宣旨,恰好荣家小姐随行,撞见纪家二少爷当街调戏美人,出手教训了一番,不久便遭纪家人刺杀以致重伤昏迷。荣家大公子一怒之下带着人回了月都,连刚刚抵达官驿的仪仗队也不管了。 还有人说是纪家二少爷瞧上了荣家小姐,扬言让她做第三十七房小妾,这不派人去劫,没想到人家也会武功,双方斗得两败俱伤。 无论是哪个版本,纪家二少爷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且不说他得罪的是整个荣家,单就荣家小姐来说,本身就是此次月神祭主祭女巫,身负重任,容不得半点闪失,更何况还有三个待她极好的哥哥。 护短可是荣家的优良传统,虽然荣二公子早些年被逐出家门,荣大公子为人谦逊和蔼,可那荣三公子绝对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主,看看他怎么对向家小公子就明白了。 这荣大公子人虽走了,却叫家仆将那些刺客一股脑全扔到了纪府,这架势,摆明是要讨个公道,看来纪家当真是捅了大篓子,人家都兴师问罪来了。 此刻的纪府大厅,气氛沉闷,年近古稀的老族长坐在上首,手拄拐杖,花白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身洁净衣衫,神色自如。 但凡族中有名望的长辈都来了,家主纪咏南坐在下首,身旁便是纪舞年。 三老爷纪咏昌跪在地上,旁边跪着一堆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阿朝抱剑立在一旁,斜斜地看着他们,对于纪家给他留的位子不屑一顾。 被认为在劫难逃的纪烛硬是让小厮给抬了过来,尽管四肢不能动弹,也不妨碍他耍耍主子威风,嘴里嚷嚷着:“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狗奴才,等本少爷当了家主,把你们通通剁碎了拖去喂狗……” 座中的长辈皆是摇头叹息,此等心性,难成大器! 老族长气得用拐杖直戳地,喝道:“住口!你这个孽畜!你……”还没训斥完,纪烛已经嚎了起来:“大侠饶命!饶命……我那三十六房小妾都送给你,你千万别杀我,有话好好说……” 对于纪烛而言,骨气什么的,果然都是浮云,浮云呐! 众人眼见一揪头发从纪烛头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明晃晃的剑还架在他脖子上。 寒意和杀意霎时袭来,不由得心底一颤,这少年好快的剑法!连荣家的一个小小侍卫都如此厉害,纪家这回怕是真的栽了。 阿朝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小姐遭这么大的难,跟他脱不了关系,就算不能立刻杀了他解恨,总该还点利息回来吧? 于是,执剑的手有意无意地抖了两下,愣是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几道血痕,纪烛疼得哇哇大叫,“爹!你……你快救……救我啊!” “再多说一句,我就一剑把你的脖子削下来。”阿朝慢悠悠地道,那语气哪里是要杀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把纪烛吓得顿时老实起来。“若不是大公子有交代,我还真想削了你,哦,得先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众人的小心肝又是一颤,这少年……委实心狠手辣! 纪咏昌看着儿子受委屈,怒由心生,骂道:“一个贱奴才,居然敢伤我儿?可是欺我纪家无人?”指着一旁的护卫,命令道:“你们杵在那等死吗?没见二少爷被欺负?还不把他抓起来?” 护卫们都看向纪舞年,见她不动声色地饮茶,便知道她没有要干预的意思,也就把三老爷的话全当耳旁风了。纪咏南到底心软,正要开口,纪舞年提醒道:“爹,茶有些烫,慢些喝。”他也只好作罢。 “上梁不正下梁歪,古人诚不我欺也。”阿朝怜悯地看了纪咏昌一眼,不无惋惜道:“在下今日算是领教了涯城纪氏的家学修养,啧啧!实在不敢恭维。常言道:做人贵有自知之明,很显然,你没有这个觉悟。” “你……”纪咏昌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气得满面通红。老族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对着纪咏昌喝道:“你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脸吗?若不是你平日宠着他,哪会有今天的局面?不思己过,反倒口出恶言,真是不像话!” 纪咏昌只得闭嘴,恨恨地瞪着阿朝。 老族长说罢,看向阿朝,语气带着一丝威压,“这位小公子可否先把剑放下?” “放下?给我个理由!此人对我家小姐无礼在先,遣人暗杀在后,别说眼下受点皮肉苦,纵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阿朝笑了笑,手又是一抖,“寻常百姓是不敢得罪你们纪家,□□家……不是寻常百姓。” 好一个不是寻常百姓!这气势,简直了!若是荣昭听见这句话,绝对会赞不绝口:这小子,越来越有本公子的风采了…… 纪舞年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茶杯,“行了,手可别抖了,再抖下去就死无对证了。” 众人汗颜,这哪是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好吗? “纪小姐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阿朝说着,“唰”地一声收剑入鞘,然后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揉揉胳膊,“你们快些审,我只看结果。” 众人都看向老族长,人家明显是想要个交代,都说了过程不重要,如何在不得罪荣家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保住纪家,这才是他们所关心的。 老族长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看向纪舞年,“既如此,舞年呐!不如由你来问吧?这件事毕竟还是要避嫌,那就让炜儿从旁协助。这样安排可好?” 事发后,荣大公子就将人绑到了纪府,想必舞年丫头早就有了对策。 纪舞年也没拒绝,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起身走到那群黑衣人面前,命人解开绳索。然后转头看向老族长道:“既然族长授权于我,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纪家最终的决定,烦请诸位不要妄加评议。” 众人纷纷表态:怎么整都成,我们才没有异议呢,只要给人一个看得过去的结果就好了。至于纪咏昌与纪烛父子,能护则护,不能护则弃。 被松绑的黑衣人都低头不语,纪舞年站在离他们半步远的地方,依旧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怒自威,淡淡开口道:“自己说,还是让我替你们说?” 最靠前的黑衣人瑟缩了一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小姐恕罪!三老爷命我等刺杀一名女子,但并未言明那女子是荣家小姐,属下以为……以为他经过了小姐允许。地点在落叶山,还有神秘高手相助,以烟火为引,其余……便不知晓了。” 静,出奇的静……所有人都看向跪在一旁的纪咏昌,先前看他有恃无恐,还以为早就和手下串好了口供,眼下这情况……就有点奇妙了。 可能是众人的目光太炽热,纪咏昌抬起头,面色异常平静,似乎被揭露的人不是他,对着同样波澜不惊的纪舞年道:“没错,是我派人去落叶山杀她,荣家小姐又如何?伤了烛儿就要付出代价。” 纪舞年叹了口气,她这三叔老年得子,自然护得紧,可再宠爱孩子也要有个度,否则便是捧杀。 纪烛今天这副德性,他要负大半责任…… “我说过,等我调查清楚之后,自然会给三叔一个交代。三叔这么急匆匆地动手,是自知理亏吧?纪烛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被荣小姐所阻,当然,她下手确实有些重。可若不是看在纪家的薄面上,三叔看到的也许真就是具尸体了。” 末了,轻轻叹道:“三叔太糊涂了,我早说过,涯城,不姓纪。” 这看似毫无重量的一句话,却让众人脸色一变。是啊,涯城是月氏一族的涯城,不姓纪,更容不得纪家人肆意妄为,所有的妄自尊大都是在自掘坟墓。 有仆从捧着卷轴进来,静候一旁,众人刚回过神来,却见纪舞年朝那仆从点点头,示意他将卷轴打开,指着画像对黑衣人道:“你看清楚!可是此人?” 黑衣人闻声看去,画中人一袭绿衣白裙,眉眼生动,与他们那日重伤的女子容貌绝无二致,可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很像,但服饰不同,那女子穿着一袭淡紫色衣裙,紫纱覆面,我们是挑开她面纱才确定的。” “很好,你可识得那高手?”纪舞年命人收起画像,接着问道。 黑衣人摇摇头,“他穿一身布衣,长相十分普通,是那种看一眼就无法记住的脸。我们跟……跟荣小姐打斗时,他就不见了。”现在想来,应当是易容术了。 “这样啊……”纪舞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纪咏昌,扬声道,“阿炜,你过来一下。”老族长身边的清秀少年应声走了过去,那周身气度倒有几分令人移不开眼。 阿朝好奇地看着他,这就是纪家那个血脉淡到没边却极聪慧的纪炜?听说被直系一脉打压一直出不了头,还是得到纪舞年赏识才养在族长名下,前不久还差点被纪咏昌给弄死,真是命途多舛。 不过,以纪咏昌那浆糊一般的脑袋能陷害得了他?想必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看来果真如传闻那般受重视,不过……没他长得帅。 “检查一下他们的伤,看看能否判断出武功路数。”众人见她指的是那群黑衣人,都感到诧异,为何不问主谋却揪着杀手不放?然而没有一个人发问。 这边纪炜蹲下身仔细检查,纪家小辈中,除了常年卧病落叶山的大小姐,也就数他武功造诣最高了,依据伤势判断武功路数并非难事。 知道他需要时间,纪舞年也不催促,缓步走到纪咏昌身边,语重心长道:“三叔,你这次行事太鲁莽了,若当真刺杀的是荣家小姐……”说到这顿了下,看了眼抱着看戏心态的阿朝,接着道:“那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坐在一旁的纪咏南欲言又止,老族长就知道他想为纪咏昌求情,他又何尝不想?毕竟是血脉相通的一家人,怎么忍心放弃。 可总归要给荣家一个交代,那少年,不是好糊弄的。 “舞年小姐!”阿朝看着她,又看了看起身正要说话的纪炜,提前堵住他的话,意味深长道:“我只要结果,至于细节……荣家不关心。” “哦?那荣家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纪舞年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自然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小惩大诫。”阿朝说罢看向呆愣在一旁的纪烛,笑容有那么一丝邪恶的意味,“我家小姐在涯城受伤,怕是不能胜任月神祭主祭女巫一职,那幕后主使是不是要受些惩罚?” 沉默良久,纪舞年转身看向纪咏昌与从头到尾处于呆滞状态的纪烛,眸光流转,半晌才道:“纪家三房,即日起,逐出纪氏一族的族谱,从此与纪家再无干系。” 说罢看向纪炜,温声道:“阿炜,你觉得如何?” 清秀少年神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还荣家一个公道便好,长姐心中自有定论,阿炜没有异议,想必诸位叔伯也没有异议。” “那就好,孺子可教。”纪舞年满意地点点头,还好,阿炜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总算没让她失望。 地上跪着的两人还没做出反应,纪咏南已经站起身来,连声劝道:“舞年,万万不可如此草率!那毕竟是你三叔,烛儿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阿朝站起身来,完全斩断纪咏南的后路,“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在下就先告辞了,毕竟纪家也是要出席月神祭,想来舞年小姐是不会让荣家失望的。” 弃车保帅才是明智之举,况且连废车都算不上。孰轻孰重,自个掂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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