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已决定转身离开,宴会之后,我很清楚,他不是我该靠近的人,我需要对他避而远之。 已经来不及了,章方鸣发现门缝外的我,我才转身,他已拉开包厢的门,见到我兴奋地像一只小鹿似的,一声呐喊:“琪琪,你怎么才来啊,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他喷着浓烈的酒气,将我生拉硬拽拖进了包厢,顺便拖到傅常川面前。 傅常川抬起头,浓眉深重,像在思忖什么,深邃的眼眸中有一道灼热的光落在我脸上。 章方鸣开怀地说:“琪琪啊,傅总很器重你啊,你可得把傅总伺候好了。” 我很慎重对早已醚酊大醉的章方鸣说:“章总,我不是陪酒小姐,请你搞清楚。” 章方鸣用他打着结的大舌头口齿不清说:“你当然不是,你可是我们公司的大财主呢。”说完脚下一踉跄,摇摇欲坠地扶住了桌角。 财主?我又不是摇钱树,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这么个公司的小员工怎么就成了大财主了。 见章方鸣这副模样,我已不想再废话。 索性往傅常川身边一坐,傅常川的前面有一个酒杯,看不清楚是洋酒还是红酒,旁边刚开的红酒在醒酒,我端起酒瓶,顺手拿了一个空的酒杯,倒了一杯,再把傅常川面前的酒杯拿起来递给他。 我面无表情说:“傅总,这一杯我敬您,敬您对我的关照。” 傅常川靠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看着我,没有伸手来接。 我索性把他的酒杯放下,自己喝了一杯。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笑:“原来傅总生我气了,抱歉我来晚了,让您扫兴了,这样吧,您的酒不想喝就不喝,我再自罚一杯。” 他面上依旧无波,我索性咬牙又喝了下去。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气得手都在抖,大概是我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现在的我站在他的身边需要以这样的身份陪衬,我很想展现这几年自己过得很好,我想告诉他我们之间往事如烟海阔天空了,可事实不是这样,每一次见他,我的心就由不得自己控制,我越是想要表现自己的不在乎,越是一败涂地。 眼前沉冷的他,大概我喝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了吧。 我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又倒了一杯,阿谀地说:“傅总,怎么还是摆着一张脸,若您其实是不想见我,我现在可以马上消失在您眼前,省得扫了您的兴致。” 傅常川仍旧不动声色,我笑笑,又自个儿喝起来。 可他突然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我举起酒杯的手顿了顿,心“吱”地一疼,继续强颜欢笑:“傅总果然不领我的情,也对,傅总可以领任何人的情,唯独我的不行,其实我也不屑您领情,工作而已。” 我从来就知道,跟傅常川比耐性,我没有赢的可能。 我又猛灌了一杯,导致包厢里的人朝我们看来。 第四杯刚送到嘴边,手突然被他摁住,他夺过我手中的杯子,我欲伸手去拿,被他阻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真该为自己骄傲,我竟然还能耗尽他所有的耐心。 我本就不会喝酒,连着几杯红酒下肚,望出去的视线开始恍惚,脸上爬上一阵热浪,大脑一闷,人就发晕起来。 沉默了那么久的他,终于开了金贵的口,他说:“我没有想过找你难堪。” “你当然不会找我难堪,因为你,我已经够难堪了。” 傅常川抓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提醒他:“傅总,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握着我的手不放,不怕有失您高贵的身份吗?” 他的眼透着浓稠的光,沉吟道:“不怕,我只怕握不住。” 我冷哼一声:“握不住?呵,多动听啊。” 若不是酒精作祟,我断没有勇气直视他黝黑的双眼,从他眼中捕捉那一抹真诚,他的眼,还是这样好看,他的睫毛,依旧比女人还密长,我咧笑:“傅总,您真会说情话,让别人听到了不好,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傅常川准备与我死杠到底,也笑:“我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这一点,你大概不记得了。” “是,我记性不好。”我不甘示弱。 傅常川一针见血:“你是记不住还是不敢记?” 笑话,这么好笑的笑话竟让我无言以对。 傅常川起身,拖起我走出包厢,大街上,灯火熠熠,我稳了稳脚步,与他相视而站。 忽然之间傅常川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极尽温柔:“琪琪,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对不起”这三个字,若是放在六年前,我是不是可以因为他的道歉而释怀,也不会在无尽的思念和等待中煎熬。 有什么用呢,现在这三个字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它换不回这些年的惆怅,它只能像一把利剑刺穿我心口为他留下的丑陋疤痕,穿越时光的罅隙,告诉我被无情背叛的那种支离破碎的疼痛。 他的话加剧我心中的愤懑,语气生硬地说:“傅总,请放开您的手,我们处在的阶层不一样,都只是各取所需,哪来什么对不起。” 可他倔强地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耐心太好,我很有耐心等到你释然,等到你愿意原谅。” “原谅?我有什么资格谈原谅,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别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既然选择了放手,又何必再纠缠不休,我们之间任何的拖泥带水,只会让彼此变得更加复杂,六年了,已是连道歉都嫌多余的时间了。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很细,很温柔。 濛濛雨丝落在我的发间,如同落进了心里,通过血液流遍全身,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酒精放大我心中的悲,当我对傅常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竟没有感觉到眼角有泪悄无声息滴落,这些泪,被我错当成了绵密的雨丝。 我的泪触痛了他的眼,他蹙紧了眉,把我拉入了怀里。 我愣住了神,茫然地盯住眼前雪白的衬衫。 他胸膛的体温驱散我身上的寒意,胸前的暖意和背后的寒意形成鲜明对冲,让我有些发抖。 我就这样缩在他的怀里,傻傻地反应不过来,直到他发丝的水珠滑落在我的衣领间,冰凉的雨滴让我猛然清醒,将他推开。 我收不住眼中的悲戚,就这样望着他:“傅常川,别再招惹我,求你。” 我想我真的醉了,若不是醉了,怎么会允许自己说出这番话呢,若不是醉了,又怎会见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忧伤。 他没有理会我,从西裤袋中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司机。 我就转身离去,娱乐会所门口停了好几辆出租车,我找了离自己最近的一辆打开车门,车门才打开,又被后面的人重重甩上。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他语气强硬,不容我忤逆。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不用。” 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往肩上一扛,恰好小孙的车停下,将我扔进了车子。 小孙见到这样的我们,结结巴巴问:“傅总,我们去哪里?” 傅常川望了我一眼,说:“她家。” 我把视线移向窗外,头越发的晕,索性闭上了眼。 傅常川望了我两眼,也移向了窗外。 上车没一会,我就睡死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走上颠簸的楼梯,再后来我已没有任何意识。 早上醒来时,床头放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写:厨房有粥。 厨房有粥?苏菲回来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摇进厨房,掀开锅盖,粥还是烫的,低头看了纸条上的字,苍劲有力,不是苏菲的字迹。 所以,这粥是傅常川煮的? 所以,他陪了我一整夜,刚刚才离开? 我警觉地打量身上的衣衫,好在,除了外套脱掉了,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才轻轻舒了口气。 眼前浓稠的粥,像拥堵的早晚高峰,塞得心里满满的难受。 周一,人有些浑浑噩噩,忙碌了一天,比喝醉了酒还晕头转向。刚下班,苏菲就召唤我见面。 苏菲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身上少有的一股静如处子的宁静,这样的苏菲除了有点别扭更多的是惊悚。 自从马子送给苏菲小贵宾以后,苏菲出门必定会带上它,她可以不带马子,绝对不会不带小贵宾,我就问苏菲:“你的小贵宾呢?” 苏菲对我明媚地笑,笑容之中,春暖花开百花齐放,就跟天上掉了一千万下来直中她口袋似的,她明明想要张牙舞爪的笑,偏偏努力克制自己,慢条斯理说:“小贵宾被马子送给他表妹养了。” 我见苏菲这神色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还有着显而易见的甜蜜,就跟脑袋被门挤了一时没恢复神智似的,一般遇上马子忤逆的情况,苏菲一定会拍着桌子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任何一件物品怒斥“我靠,他奶/奶的死张良马,翅膀硬了,敢没收老子的贵宾,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喂我的狗”,是的,这才是苏菲该有的形象。 而此时,苏菲拉起我的手,用她波光闪闪的眼神柔情似水望着我,望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眼前的苏菲被鬼附身了,要不就是今天忘带脾气出门了,怎么看都觉得各种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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