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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珍道:“厨房跟旁的伙计不一样,脏活累活倒是其次。却是每日里泡在那些油渍麻花的脏水里最要紧了。咱们做刺绣的,手那样泡,迟早都是倒刺,怎么在丝绸上绣花。”    林婉春心中咯噔一下,紧张道:“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就看你舍得舍不得了。”齐珍斜睨着林婉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给钱妈妈上些贡钱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贡……贡钱?”林婉春犹豫着问到:“那要多少?”    “一吊两吊的,如果你家有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林婉春不再吭声,有钱?有钱谁还出来卖活计。就那学徒费的五百钱,还是林婉春从过年前就开始攒的了。    齐珍见她不吭声,讪讪地笑笑:“你不愿意也没啥,你是师徒子,不过一个月的厨房差事而已,慢慢熬也就熬出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厨房。    刚掀起门帘,油腻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各种气味混杂着泔水、重油的味道,让人一阵喘不过气来。    “孙妈妈,这是新来的学徒,来厨房帮工。”齐珍对一个长相很粗壮的厨娘道:“是胡二娘绣房的师徒子。”    孙妈妈在围裙上擦擦手,一双小眼睛打量下林婉春道:“这么瘦,能干什么活。”    林婉春急忙道:“我什么活都能做,您尽管吩咐。”    “那就好,在我这儿,就别想着自己是绣娘。”孙妈妈粗声粗气地道:“去那边,洗干净那盆蔓菁。”    齐珍道:“那你干活吧,我走了。”说罢又压低声音:“我刚刚说的那些,可是为了你好,你考虑下。”    林婉春咬咬嘴唇,看看那盆小山似的蔓菁,挽起袖子开始清洗。    几日下来,林婉春领会到齐珍的话。厨房的活计并不是最累的,但确是最伤手的。    一天三顿饭,洗菜、刷碗、擦洗厨房。不几日,林婉春的双手就裂开细小的裂纹。裂纹里面嵌进去黑黑的油污怎么洗都洗不掉,一双手越来越糙。    林婉春晚上回家后偶尔接点私活也做不了,手上的倒刺一碰丝绸就会起毛,丝线自然也不能劈,只得将活计都推掉。    不到半个月,家里便已经捉襟见肘,林婉春不由得发起愁来。    这一日,用饭的时候,齐珍又悄悄地提议林婉春去给钱妈妈送贡钱。    林婉春叹气道:“可让姐姐说中了,如今一点刺绣的活计都做不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还谈什么贡钱。”    “也不用太多,半吊钱,一百文都可,是你的一点心意。”齐珍道:“看你手这幅模样,如此下去,下个月甄选绣娘,你不一样做不了。”    林婉春听了,若有所思。    这日一早,林婉春匆匆地抱着一个包裹,走进当铺。须臾,拿着些铜板走出当铺,却似乎愁容更甚。    这时候,忽听有人在身后叫自己,转身一看,只见明海立在不远处的茶馆门口,见自己回头了,就朝自己走来。    “林姑娘,今日不用去储绣坊上工?”    “哦,每月有一天的假。”    明海抬头看看当铺,蹙眉道:“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难事么……”林婉春咬咬嘴唇,认真地问明海道:“三公子,你是做生意的。假如有伙计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坏了规矩,你会如何对待?”    “迫不得已?”明海笑笑:“这要看造成的损失有多大。若是损害了整个生意,无论有多迫切的理由,也不能原谅。因为生意毕竟牵扯到很多人,并不是一个人的事。”    林婉春听了,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再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也不能随意破坏规矩。”    说罢,似乎松了口气,对明海绽开明媚的笑靥:“多谢三公子,婉春仿如醍醐灌顶,还好没做错事。”    看着林婉春欢快离开的身影,明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觉得十分有趣,不禁在唇边挂起一抹微笑。    “一个人在此傻笑什么?”    明海转头看见一个男子正从马上下来,那男子衣着华贵,一看便不是普通商贾人家子弟。    “表哥,你来了。”明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原来这男子就是曹国公的世子——楚云霄。    “方才似乎看到一个美女跟你相谈甚欢。”楚云霄朝林婉春离开的方向看看:“云儿说你最近走了桃花运,看来是真的?”    “唉,云儿那丫头的话,你也信。走吧,我已经在茶楼订了房间,我们进去聊。”    几日后,一如既往地做着学徒工作的林婉春,将最后一把芹菜洗干净放进大盆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她将饭菜盛到碗里,便端着往厨房的小库房走进去。    没一会儿,一个人影悄悄地走进来,低声道:“我还找你呢,你怎么钻在这里。现在钱妈妈房里没人,你前几日不是说很快弄了钱来,今日还不赶紧送去?”    林婉春转过头,看着进来的齐珍道:“我不去了。”    齐珍低头看见林婉春两只手都裹着白绫,仿佛受了伤一般,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巴:“你……你这是……”    “没事,我用些热油敷敷手。”林婉春道:“钱是弄了些来,不过我已经买了这些杏子油。每天休息的时候就弄热了敷手,现在已经好多了。”    齐珍看看地上一小罐的杏子油,再看看旁边煨着一块炭的林婉春的饭碗,面上神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林婉春直视着齐珍,也若有其事地笑笑道:“姐姐来了储绣坊三年,定比我吃的苦要多得多,也知道的事情比我多。那么姐姐一定知道,在储绣坊,学徒行贿是一件多么避讳的事。”    齐珍眼神中的不安顿显,嚅喏道:“我……”    “姐姐修习三年,一定不希望在绣娘甄选的时候落败,妹妹也一样。”    林婉春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齐珍:“有人跟我说过,不管个人有多迫切的理由,都不能坏了东家的规矩。所以,无论我有多迫切想保护我的手,也不能因此坏了储绣坊的规矩。”    齐珍咬咬嘴唇,转身往外走,只听得背后林婉春道:“姐姐,甄选绣娘的时候,妹妹会牢记姐姐对我的照顾,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转眼间,便到了一月期限。甄选前夜,林婉春几乎一夜都辗转反侧,没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林婉春心情忐忑地收拾停当,早早往储绣坊走去。    随着春暖花开,天也越来越长。不像冬日早晨路上很少见人,这时候已经有些商贩或早起赶路的人开始四处走动。    两匹马踏着早晨被露水打湿的石板路,“咯哒咯哒”地从林婉春身边跑过去,却又在她前面停下。    林婉春看见明海转过身来,抬起胳膊打着招呼:“三公子,早。”    “呵呵,姑娘看上去心情不错。”明海打马转回头笑着道:“怎样,今日要不要在下送姑娘一程?”    林婉春略一犹豫,痛快地伸出手来道:“好。”    明海伸手抓住林婉春的皓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拽上马背。林婉春在心中叹着明海的臂力真是惊人,每次拉她就跟抓小鸡一样毫不费力。    “骑在马上原来是这种感觉,看的真远。”林婉春赞叹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姑娘是头一次骑马?”    “嗯,小时候本来有机会骑一次,但是答应我的那个人,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明海呵呵笑道:“难不成变了崂山道士,遁了地。”    “许是呢。”林婉春有些失落地道:“我想了很多他消失的理由,不过三公子这个理由,好像更好。”    这时候,旁边马上的小厮突然指着林婉春恍然道:“啊……你就是那日诈我们家公子四两白银的……”    “金书,别胡说!”明海喝止道:“那日是我错怪了林姑娘。”    金书吐吐舌头,小声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林婉春听着面色一红,兴奋劲儿立时小了,才觉得似乎这么坐着不甚妥当,但却也不好意思再下去。    明海觉察出林婉春的窘迫,急忙岔开话题道:“今日看你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何解?”    “今日我要参加绣娘甄选,若成功,便可在储绣坊做绣娘,每个月都有月俸。可是若不成……”    “不成也没什么,你还是做你的绣娘。以你现在的名气,迟早也会闻名京城,赚不少银子。”明海道:“但是以姑娘这样的技术针法,若甄选不成,储绣坊倒是损失了一个极为优秀的熟手。”    林婉春闻言一愣,仔细斟酌下,竟也是这么个道理。立时觉得悬选了一晚上的心,“扑通”一下落回胸膛,紧张也随之烟消云散。    “三公子果然是见多识广,每每都让小女子茅塞顿开。”林婉春真诚地道:“跟公子交谈,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姑娘过奖了,在下能跟姑娘聊天,才感到荣幸之至。”    话说到这里,便又僵住。两人都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一前一后都找不到话题。却又因为挨得近,两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此起彼伏。    总算捱到了储绣坊门口,明海急忙下马,又伸手来扶林婉春。林婉春第一次骑马,高高的不知怎么下来。    想去抓明海的手,一个慌张,没有抓好,整个人落进明海的怀里。    “姑娘没事吧。”明海低头看着怀里的林婉春,她慌乱如落了网的小麻雀一样。    “没事。”    林婉春涨红着脸,挣脱开明海的怀抱,连谢谢也忘了说,转身跑进储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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