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春走进甄选的考场，里面已经坐了几个绣娘。她一眼看见齐珍，齐珍也看见了她，却立刻将头别过去，仿佛不认识一般。 这时候，胡二娘和几个师傅走进来。每个绣房都有自己看好的学徒，借着甄选的机会挑选。 也有师傅来看师徒子的，看看到底是什么超群的人物。 “掌柜到！”一声通传，屋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她面色祥静，打扮素雅。手上挂着念珠，仿佛一个清修的居士一般。 这便是储绣坊的掌柜——陈红莲。 林婉春看见她，心中不禁有些激动，陈红莲在刺绣界乃至整个京城都是个传奇的存在。 她年幼时家境贫寒，被卖入青楼。却因为绣得一手好绣画，不但吸引了许多名人雅士为其一掷千金，还因此保住清白之身。 最终，陈红莲被一个神秘的恩客赎身出来，并帮她开了这储绣坊。 陈红莲虽出身青楼，却为人淡雅，除了礼佛便是钻研绣技针法。她跟名人雅士常年在一起，练就了很深的艺术造诣。 由于自身精通书画、诗词。陈红莲便吸收各绣派长处，糅合了书法、绘画的精妙，绣出来的书画、文字往往能以假乱真，令人咋舌。 对于储绣坊，陈红莲注入了全部心血，因此也十分重视。每次甄选绣娘都会亲自到场，今日也不例外。 陈红莲和冯鹤进来，端坐在房间上位的太师椅上。冯鹤嘱咐了几句便对主持的师傅点点头，甄选开始。 几个丫环走上来，在每一位绣娘面前都放下一个包裹。 包裹用针线缝制着，绣娘们用剪刀拆开，露出里面的花样和绣线。 每个人的花样都不尽相同，但这种初级考试不会太难，基本上都是基本的花朵刺绣。 除了限时半个时辰之外，针法、用线都没有要求，目的就是让学徒们可以自由发挥想象力和尽情展露自己的针法。 林婉春得到的是一副玉兰花样，虽然并不难绣，但是在底布也是白色绫罗的情况下，却不好出彩。 林婉春看着花样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准备绣线。 跟胡二娘坐一起的师傅捅了捅她：“你这徒弟真悠闲，居然将丝线分得那么细。花样而已，分到四丝已很细了，分到八丝还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绣完么？” 胡二娘早就皱起眉头：“是呢，玉兰花绣做白色，本也不容易出彩，又批那么细的丝。” 却见林婉春按部就班地分好了丝线，开始绣制起来。此时手脚快的学徒，已经绣出来半个花瓣了。 林婉春丝毫没有受影响，一双纤手捏着绣花针，在花绷上开始上下翻飞。 “呵呵，还是双套绣。”胡二娘身边的师傅道：“这样倒是能将玉兰花的层次表现出来，不过……” 胡二娘看着林婉春飞快的手法，倒反而安下心来：“原来是这个想法，我倒好奇绣出来的模样了。” 只见林婉春花绷上的玉兰花仿佛盛开一般，随着林婉春飞速的手法，一个个花瓣慢慢绽放，即使是在白色的素罗上，那朵白色的玉兰花竟也十分出佻。 主位上的冯鹤不禁轻声对陈红莲道：“这孩子心思巧妙，配色得当，用双套短针和单套长针混合来绣，表现堪为细腻。” 陈红莲不置可否，不过双目却一直盯在林婉春的花绷上。 “铛”一声，计时的丫环敲响了身边小锣，半个时辰到，林婉春堪堪剪断最后一根绣线。 丫环们将甄选学徒的绣品从花绷上取下，一起摆在条几上。 胡二娘看着林婉春绣制的那副玉兰花，面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玉兰花，虽然由于时间太短，稍显不够精致。但层次极其丰富，通过配色的变化，令整朵玉兰花在白色素罗上，呼之欲出。 陈红莲慢慢地踱着步子，目光在那些作品之中逡巡几圈，对冯鹤使了个眼色。 冯鹤有些惊讶地看着陈红莲，但陈红莲目光十分确定，也只得点点头。 胡二娘看到两个人的交流，得意的神色僵了一下，皱起眉头。 陈红莲转身离开了甄选现场，冯鹤清清喉咙道：“本次甄选，学徒们的绣品都很不错。根据掌柜的意见，曹娟、齐珍、林婉春三人晋为初级绣娘。” “生徒子们已经报过自己的志愿，根据志愿，曹娟到金师傅绣房，齐珍到胡二娘绣房。”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注视到胡二娘身上。胡二娘似乎已经料到什么，并没惊讶，只是眉头微蹙。 冯鹤走到林婉春面前，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可愿意？” “啊？”林婉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 要知道，她能来这里，都是胡二娘的功劳。林婉春从未想过，要跟着别人。 可现在，是储绣坊的二掌柜来问，林婉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响，才道：“可弟子是‘师徒子’……” 冯鹤笑笑：“师徒子不可以擅自转师门，除非被甄选为掌柜的弟子。” 林婉春为难地看向胡二娘，胡二娘讪讪一笑道：“婉春，既然二掌柜如此看得上你，便自然该过去。” 林婉春见胡二娘也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道：“弟子遵从掌柜安排。” “那好，今日就如此吧，明日一早，各到绣房干活就是。”冯鹤说罢转过身，优雅地走出房间。 林婉春尴尬地走到胡二娘面前道：“二娘，对不起。” 胡二娘叹口气，笑笑道：“你这孩子，我原本就看着能出息的，却没想到这么出息。以后跟着冯掌柜，好好做吧。” 这件事瞬间传遍了储绣坊，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师徒子被陈红莲看上，交给冯鹤亲自培养了。 第二日，林婉春一走进储绣坊，就感觉到如芒在背。她知道一个师徒子不跟着自己的师傅会被人指点，便只低着头，想快点走到冯鹤的绣房去。 路过后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我家师傅的师徒子么？” 林婉春听出来是齐珍，因为第一天上工，也不想理她，便忍了忍继续走路。 这时候，齐珍又道：“我还说怎么那么清高，在厨房泡的手都要烂掉了却不在乎，原来还留着这种后手。” 齐珍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这时候，吃过早饭准备去往绣房的学徒和绣娘们有些便往这边看过来。 林婉春站住脚步，冷冷地抬起眼睛看着齐珍：“怎么？你想我再回胡二娘那里么？” 齐珍一愣，虽努力镇定，却掩饰不住面上慌张的神色。林婉春嘴边挑起一丝冷笑：“若再听到你如此编排我，我便要求回到胡二娘的绣房。至于你，就等着滚蛋吧！” 齐珍紧咬着嘴唇，不再吭声。 林婉春进了跨院，跟着一个名叫雪青的丫环走进南面厢房中。这南厢房也都是绣房，不过这里的绣房，跟后院那些师傅们的大不相同。 厢房厅堂中摆着一圈桌椅，桌椅上都铺着一色青线刺绣的桌垫椅垫，显得十分庄严肃穆。 桌椅后面，是一排排的隔架。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绣品。 与前面的卖场不一样，这里几乎没有衣服绣片和花样。都是各种大小摆件、扇面、桌屏，墙上挂着的所有字画，也全部都是精工绣制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林婉春目不暇给地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绣品，仿佛掉进了一个刺绣的世界。 每一样东西都是林婉春从未见过的针法和绣工，令人叹为观止。 “这都是储绣坊大师傅和掌柜们的绣品。”雪青见林婉春一副兴奋好奇的模样，便道：“摆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若有贵客来了，便让他们到这里来挑选心仪的摆件绣样。” “怪不得，简直仿佛见到仙作了。”林婉春不禁感叹道：“我要绣成这样，得要多少年的功夫呢。” “只要你肯学，时间并不是问题。”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雪青急忙行礼道：“二掌柜。” 林婉春从惊叹中清醒过来，赶忙弯腰行礼道：“婉春见过师傅。” 冯鹤抬抬下巴，看着林婉春道：“我知道你是熟手，也做过很精细的活计，但在储绣坊，你只不过是个初级绣娘。要想跟着我，便要按照储绣坊的规矩，一步步来。” “弟子但凭师傅吩咐。” “跟我来。” 冯鹤说着转身往后面走去，林婉春紧紧跟着。出了房间，穿过院子，从回廊上来到正房后面，在一间上了锁的小屋前停下来。 那小屋的两扇黑色木门已经褪了色，还有很多露出木屑的地方。看着这破旧的小屋，林婉春正纳闷的时候，冯鹤示意雪青将房门打开。 雪青打开门上的锁，伸手将两扇木门打开，一阵尘土从门上落下。 那小屋不知道多久没打开过了，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发霉的味道，那味道直往林婉春嗓子眼里钻，痒的她忍不住想咳嗽。 “你先将这屋子收拾干净，何时收拾干净，何时来找我。”冯鹤说完，也不管林婉春满脸不可思议的惊讶，转身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雪青将手上的钥匙递给愣在那里的林婉春，又道：“门后面有马灯和火镰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哎……这……”林婉春原本还想问问，但看上去，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作为一个绣娘，为何要做杂役的活计。 林婉春无奈地看着黑漆漆的小屋，叹口气到门背后找到马灯，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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