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春听得入了神,明海在她心中,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初见他时,意气风发,又是国公府的亲友。自然觉得不过是个衣食无忧,想混混江湖,耍一会子的富家公子。却不料竟也真的有这些故事。 明海看着林婉春出神,不禁笑道:“怎么?故事太乏味,讲的你都困了?” “不是,不是。”林婉春急忙摆手道:“故事很好,我都听入迷了。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公子提点。” “呵呵,小事一件,你愿意来找我,我也很荣幸。” 明海说完,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看林婉春,犹豫了下,开口问道:“林姑娘是何时来的京城?” “十二岁的时候。”林婉春道:“父亲亡故后,我和娘亲在老家生活无以为继,才来投奔舅舅。” “哦……”明海微蹙下眉头,面色似乎有些疑惑。 “公子是小时候去过湖州么?”林婉春问道。 “是,暂住了一段时间。”明海似乎不太愿意提起似的,转移了话题。 用过饭,明海将林婉春送回舅舅家。林婉春拒绝了明海送到家门口,因为怕舅妈看见,徒增口舌,只到胡同口便告辞了。 明海目送着林婉春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纵身上马离开。 回到家里,林婉春累的浑身散了架一样,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梦里似乎又回到小时候,自己立在山坡上,明哥哥将那块玉佩递过来:“要做我的老婆哦。” 林婉春抬起头,夕阳的光芒很刺眼,她努力地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明哥哥的面孔。 突然一只手来抢那玉佩,林婉春一愣,低头看见一只细白的手,腰上拴着自己绣的香袋。 林婉春心中一急,猛地喊出:“三公子,救我——” 却一睁眼,醒了。 李氏已经起来,忙过来看着林婉春道:“怎么了?婉儿,做恶梦了么?光听见你‘三公’还是啥的乱叫。”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吧。”林婉春动动胳膊,浑身立刻都酸痛起来,她不禁咧咧嘴。 李氏心疼地道:“怎么去了储绣坊,天天做粗活?看看你的手,整天黑乎乎的,总是镶着泥。” “当学徒哪儿有不干粗活的。”林婉春从床上跳下来,接过李氏手中的粥盆:“娘不用起这么早,身子本就不好,多睡一会。” “嗨,睡不着,正好起来给你做饭,你成天这么累,我也不能老闲着。” 林婉春伸手搂着李氏的脖子,撒娇道:“看,有娘多好,就好好将养身体,以后还有好日子呢。” 两个人笑会子,林婉春吃了饭便去往储绣坊。 跨院里还没开始热闹,林婉春悄悄打开小屋的门锁,再次掀开两口樟木箱子。那绣谱和绣品都依然在那里,林婉春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东西,叹口气,将箱子盖上。 耳房里,冯鹤刚刚起床,坐在妆台前梳着头,从镜子里看着林婉春:“手脚很利落嘛,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嗯,想请师傅过去查看一下,还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 冯鹤笑笑,站起身来:“好,我且去看看吧。” 来到小房打开房门,冯鹤面色不禁变了变,旋即浮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真没想到,只一天时间,便收拾成这幅样子。” 冯鹤走进去,看着整洁的小屋和那些擦拭干净的家什点点头道:“呵呵,我跟掌柜打了赌。我说你不可能很快收拾出来这里,但掌柜说你一定能,没想到竟是我输了。” 冯鹤转身看着林婉春:“知道为什么让你收拾这屋子么?” 林婉春摇摇头。 “因为之前的弟子们,没有一个能收拾成这样的。”冯鹤道:“除非天赋异禀,我们掌柜都不会收徒。但天赋异禀的生徒子们,大多对于自己绣娘身份都十分谨慎。所以……” 冯鹤说着,拉过来林婉春的双手,翻看着道:“她们都异常重视自己的双手。而你,不但肯做厨房的活计,连收拾库房都做的这么好。” “我做惯了粗活,姐姐们家世都好,娇养些也是应该的。”林婉春说着走到那两口樟木箱子前,道:“二掌柜,这里有些掌柜的东西,您要看看。” “掌柜的东西?是什么?”冯鹤毫不在意地探头看看,面色却瞬间变了。 赶忙伸出手去翻看,立时惊得伸手捂住嘴巴,转身对丫环雪青道:“快,去叫掌柜的来,紫云阁的东西找到了。” 陈红莲很快就到了小屋,她一向淡泊如水的面容此时显得异常慌乱,双目中似乎还含着泪水。 进了门,陈红莲径直就奔到那两口箱子旁,颤声道:“真的还在,真的还在……” “还好婉春收拾的仔细,没有当垃圾扔掉。”冯鹤道:“这小屋自从储绣坊建成,我也来过几次,竟都没注意到。” 陈红莲情绪难以自已,泪水簌簌地落下。冯鹤急忙给雪青使个眼色,雪青拉着林婉春从小屋出来。 陈红莲的轻声噎泣从小屋里传来,林婉春惊讶地问雪青:“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雪青看看小屋,将林婉春拉到一边,低声道:“这是掌柜还未做储绣坊时的物件,因为一场变故,都以为这些东西被毁掉了。却未曾想,竟然藏在这些杂物里,一直保存在储绣坊。” 林婉春点点头,陈红莲的过往她也知道些。但并不很清楚,既然雪青说是储绣坊之前的事情,便也没再追问。 好一会儿,陈红莲才在冯鹤的陪伴下从小屋出来。陈红莲径直走了,冯鹤过来对林婉春道:“你还真是个有福之人,原本按规矩还要再做一阵初级绣娘的事体。但今日掌柜高兴,直接升你为一级绣娘,明日便可上花绷。” “真的?多谢掌柜,多谢二掌柜!”林婉春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城南吏部尚书府,明海在偏门下了马,带着金书走进去。 明海对于尚书府似乎非常熟悉,只沿着僻静的小路,走到一处宅院前。 宅院的门房见了明海急忙上前行礼道:“三公子,您来了,长公子等着您呢。” 明海点点头,径直走进去。 那庭院方方正正,影壁处种着一颗很有年头的海棠树。院子里描红画绿的檐廊外,左右两颗红石榴。陪衬着廊檐下,山水盎然的彩灯。 似是听到院里动静,一个丫环掀开门帘迎出来。大家大户的丫环,比小门小户的小姐却还更有些气质。 而且这个丫环,长得也柳眉凤目,面白如玉。上身一件粉红色盘花刺绣紧身短袄,下身一条雪青色滚边刺绣拖地襦裙。红色丝绦将盈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出来,走动时妖娆婀娜,甚是绝色。 见了明海便嘤嘤地施礼道:“三公子,你可来了,长公子一直惦念呢。” “早就想来,却也抽不出夫人不在的时候。”明海道:“大哥身体可好些了?” “这些日子,一直用着三公子从西域带来的白参,肺热咳喘倒是好些,晚上也能安睡两个时辰。” “那敢情好,我又带了些来,还劳烦翠香姑娘服侍大哥用了。” 身后的小厮金书听了,赶忙抬抬手上捧得盒子道:“我帮姐姐放到小厨房吧。” “行,让厨娘放到西北角阴凉的地方。”翠香说着伸手撩开门帘,带着明海走进正房去。 门厅保持着华丽却不张扬的风格,鸡翅木制成的成套几案、太师椅、屏风,大多都镶嵌着未雕花的碎玉和贝壳,十分清雅。 明海迈步进了卧房,只见一个清瘦的公子斜靠在榻上。他长相十分不俗,但却面色青白,有气无力,靠着锦被打盹。 这位便是曾在观音庙帮助过林婉春的吏部尚书府长公子——明泓。 一个丫环正帮他捶腿,抬眼见翠香带着明海走进来,急忙伸手推推明泓道:“公子,三公子来了。” 明泓立刻睁开眼睛,看见明海的一瞬间,双眸立刻多了许多精神气。 “三弟,你可来了,这几天把我闷死。”明泓道:“还以为你出了门,正想今日让小厮再去瞅瞅。” 明海赶忙过来坐在明泓身边道:“大哥近日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明泓脸上露出孱弱的笑容:“只是撑着不死罢了。” “别这样说,大哥。我这次来,觉得大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明海安慰道:“翠香说那白参有效果,我又带了些来。” “嗯,你带的东西,总是好的。”明泓眼中露出些兴奋的神情:“你上次说,可能遇上了你在湖州定下契约的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有没有进展?” 明海摇摇头:“许是我搞错了,两个人家世差的太远。当年湖州的婉儿,家里是土布商人。这个女子,却家境破败,只靠着刺绣为生,似乎并非一个人。大概只是名字和出身地有些相似吧。” “是么?我还想着你好事将近了呢。”明泓似乎有些失望:“如此看来,你又要放弃了?” “这个么……”明海若有所思地道:“也不得而知。” “哦?”明泓眼神一亮:“怎么?看来此女有过人之处,竟让我三弟动了心!” 明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动心,只是觉得,有些佩服这个女子。年纪轻轻,甚是不怕吃苦,起早贪黑,只靠自己的双手,奉养老母。” “呵呵,那我知道你为何倾心与她了,这不是跟你相似么?” “可是……” “别可是了,你那个婉儿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呢。”明泓道:“况且你在外奔波那么多年,早日能成了一门亲,不但有人照顾你,也让三姨娘放心。” 明海听到这话,面色微微变了变,旋即岔开话题道:“大哥自己不是还没成婚,我着什么急。” “呵呵,你觉得我还能成婚么?”明泓的眼中滑过一丝悲哀:“这世上,我想跟她成婚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门帘后,端着茶水本欲进来的翠香,听到明泓的话,面色慢慢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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