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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山之时已是傍晚,各个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三位警察先生接到警局的电话匆忙赶了回去。韩采梅因每月的月末都会邀请他们在家中聚会,这次本想依照惯例,但众人却都等不得了,只要在此吃饭,韩采梅也不好强求。她不习惯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便先行离开了,剩下了林雪飞等七人去了他们经常去的小饭店。  此处叫做暮山庄园,不过一个寻常饭店,但地方宽敞,好有些工人和附近村民过来喝酒吃饭,一年四季热闹非凡。他们便在厅中定了一个座位,周遭也有几桌客人,或静或吵,不一而足。  “这么好的氛围,不喝酒可惜了。”傅枕云笑问周克新,“喝不喝?”  周克新问她道:“你又不喝,说这话做什么?”  周克新将众人环顾一遭,林雪飞把手中握着的茶杯递到了嘴边,刘问之低着头,两只筷子在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间来回滑动,陈海润把左手放在头顶,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再从右边转到左边,常业清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静静地看着众人,晋欢小声说道:“我不会喝酒。”  “你们慢用。”周克新撂下这一句话,起身走到了隔壁桌。这一桌坐着的似乎是一群刚刚下班的建筑工人,约莫十人左右,都裸着上身,卷着裤腿,头发上的白色粉尘尚未除尽,毫不避讳地大声吆喝着,飞觥走斝,好不热闹。  周克新走到柜台前抱起了一罐酒,回到桌前,将上衣脱下,往栏杆上一搭,左手将酒罐重重地放在桌上,右手提着椅子,挤在了他们当中,笑道:“咱一块喝?”  那群人十分豪爽,拍着周克新的膀子大笑道:“大哥一定好酒量!”  “管他量大不大,喝酒必得喝足,必得尽兴。”  “大哥说得好。”他们拍起了手掌,邻近那人问道:“大哥,俺们在市中会场,你哪个工地?”  “我城东望海楼。”周克新大笑,举起一杯倒入口中,众人纷纷叫好,自此便与他们划拳猜昧,抓牌行令,怕是得到酒干意阑,肉穷兴尽方能止住。  林雪飞等人早已习惯周克新的脾性作为,也都不以为意,只有晋欢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个搞设计的人?倒像是梁山的鲁智深!又想起当时在栖凤山下郭谋忠所说的话语,不觉想起杜归林老爷子,两人倒真是有些相似。周克新虽好饮酒,但他知道那些人明天还要做工,不能宿醉,看他们面红耳赤,都有些招架不住,因此便不再劝酒,结了账单,笑说道:“兄弟们回去吧,下次该你们请。”  “我记着呢。”他们边走边喊,“城东望海楼,跑不了你。”周克新笑了笑穿上上衣,回到了原来的座位,打了个嗝,问道:“还有酒吗?”  “就这样吧。”林雪飞又点了几个菜,他知道周克新每次都是喝完酒才吃饭。  “就是。”傅枕云也说道,“差不多行了,你要敞开喝,怕着饭店里的库存不够。”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此时大家都已吃完,茶水已经上来,只有周克新还在挑挑拣拣地吃着饭菜。  傅枕云对晋欢说道:“晋欢你不是栖凤山的吗?你们那里出了一件新闻。”  “什么新闻?”  “仁济医院的院长被人刺杀了。”  晋欢心头一震,自言自语:“我曾见过他一面,上次……”  傅枕云说道:“报纸上说他恶行累累。”  周克新一边吃饭一边说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吗?”  “该死也该由法律杀死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晋欢说道。  “说得好。”刘问之讲道,“越是文明的社会越该设有健全的法律,这是毫无疑问的。小偷和国王可以对簿公堂,乞丐和富商能够分庭抗礼,未经允许,多么德高望重的人都不能打开一家普通市民的房门,没有授权,谁都不可使用我的姓名和肖像,这就是法律的魅力。任何个人都不能扮演主宰的角色,人的欲望失去约束,就会无边地膨胀,压制和凌驾的快感很快便将人淹没,这就是法律必须存在的原因。”  “可惜法律永远是死的,僵硬的,冰冷的,一个冤案中的男子被执行枪决,谁来负责?一个毒死了病重求死母亲的孩子该不该判刑?一个女孩杀死了恶贯满盈的□□犯,百姓欢欣鼓舞,她却要走进牢狱,面对高墙。”周克新放下筷子,继续说道:“你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吗?凡是文字皆有漏洞,巧妙逃脱的人可不在少数,更有一些投机分子避重就轻,张冠李戴,作恶的人受不到惩罚,为善的人却无辜受牵。仅仅是这样我们还不能批判看似功效甚佳的法律,它总是认同它所在时代的价值观,而这价值观往往是荒谬的,甚至是可怕的。更要命的是,它热衷于束缚,束缚带来压抑,从而使欲望、恐惧和悲伤变形,扭曲,转化,但是它们永远不会消失,总有一天它们会倾泻而出,不可收拾,所以法律永远无法解决社会问题,暴力和欺骗会一直存在,直到人类灭绝。”  刘问之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你说得很对,因为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的自私和贪婪,人类共同面临的诸多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决,除非所有人类同时觉醒,拨开迷雾,打碎假象,看透生命的本质。但,两个人尚且不能同心协力,奢求所有人的一致性只是一个玩笑。因此,法律和制度绝不可缺少,压抑会引发问题,放纵则更加可怕,既不压抑也不放纵的状态是最佳的,但谁能做到呢?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式,尽可能让人类和谐相处,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法律和制度的建立是了不起的,不可否认,人类在其中做出了牺牲,但是大多数人的大多数利益得到了保障。”  “算了吧你。”周克新依依不饶,“抛开那些繁琐的旨意和道理,任何一个时代都只有两种制度,一种是为一小部分人设定的,一种是为了让这小部分人凌越的。”  “法律和制度真不值得你们考虑这么多。”陈海润也参与了争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道德,再也没有什么能超越它的圣洁,它是善良和悲悯的结晶,生于博爱,长于克制,它自然也是一种压抑,但它温和得很。每当谈到人的龌龊思想和卑劣行径,你会不会痛心疾首?如果你会,那么你就更应该热爱和推崇道德,它已经将人打磨得非常完美,教你尊重生命,让你同情苦难,当然还有很多它还没来得及去除的些小瑕疵,但只有在它面前,你才能证明你不是一头猪或者一条狗。”  “那么你所谓的道德可以应对我们的问题吗?”傅枕云想要刁难他一番,陈海润没有回答。  争论和辩驳是“谎言”最为常见的场景,一向寡言少语的常业清此时也参与进来,他说道:“有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观念,观念本身的生命力非常薄弱,从来就没有任何一种观念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因为你在草原中长大,而我生长在戈壁,你的父亲是军人,我的父亲是商人,你曾经历惨痛的灾难,我的一生平平淡淡。不幸的是每个人都喜欢发表自己独特的意见,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所以,你不同意我,我也反对你,这就是社会悲剧的根源。而当任何一种观念按照人的指引向前发展,越走越远的同时,也越走越窄,人们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超凡的智慧对它做了一番诠释,便有自以为找到了上帝的愚昧之人成了它的忠实信徒,观念就变成了一种主义或者教条,莫非那些死的教条,真能拯救鲜活的世界?这里面的虚妄显而易见。”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海润说道,“千万不要把道德牵强地跟些主义和教条联系在一起,凡事只要做起来就好,不必过分地解读和批判,如果你认为道德无法解决问题,那只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是这样吗?”傅枕云另有想法,“法律、规则还有道德,无一不是外在的东西,你们难道觉得剑鞘能够斩破荆棘,枝条可以撑起大树吗?所有问题并非不能解决,人类的未来也不会黯淡无光,我们仅仅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爱。它是来自我们内心的能量,只有内在的渴望才会催动外在的改变,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却总是被人忽视。诗人赞美的,哲学解释的,还有我们的先贤奉行的,都不是真正的爱,当爱掺杂了任何额外的因素,便不再是爱了,爱就是爱本身,它不是一首诗,也不是一种思想。”  “对啊,对啊。”晋欢听到爱这个字眼就兴奋起来,听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丁点儿兴趣,于是他也参与了谈话,“谁要是敢羞辱爱这个字,我第一个不同意,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足以比拟它在风中扬起的衣角,最动听的天籁也难以同它病中的嗽声媲美,莎士比亚的笔写出了它的冰山一角,雪莱的低吟唱出了它的九牛一毛。在爱的晨雾里,在情的海滩上,注视着爱人的白裙,聆听着爱人的呢喃,谁还去在意汹涌的巨浪?谁还去理会猛烈的飓风?人都说爱情使人疯狂,大错特错,应该说,只有疯狂的人才配拥有爱情。不要在你死的那一刻,才想起此生从未疯狂过,沉迷过。有了爱,你会迷茫,困惑,痛苦,挣扎,但是没有爱,你就会平淡,沉寂,僵硬,死亡。”  晋欢全情投入地说着,所有人都痴痴地望着他,陈海润笑道:“欢子,你拉高了今晚谈话的整体水平。”  “怎么就扯到爱情上了?”傅枕云笑起来。  “你们不是在讨论爱情吗?”晋欢装作一脸无辜,“法律惩罚不忠的伴侣,道德诅咒无情的爱人。周大哥说爱情的规则只有两条,一条是要跟爱人在一起,一条是要让爱人跟自己在一起。常大哥谈起爱情主义,我不是爱情主义,艾丝美拉达才是。最后,傅枕云做了总结——爱才是我们要走的路。”  “我原本以为林雪飞请来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周克新笑道,“原来只会耍嘴皮子。”  “我知道采梅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傅枕云说到“一个月”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调,“看在同事一场,到时候给你送行。”  “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月未免太短了。”陈海润挺喜欢这个年轻人,“可以跟采梅商量……”话说到一半,傅枕云不耐烦地瞧了他一眼,他立马捂住了嘴。  “这个可不一定。”常业清也为他说话,“一鸣惊人的事是常有的。”  “住嘴吧你。”周克新打断了他,“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常业清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一直在喝茶没有参与谈话的林雪飞放下了茶杯,跟晋欢说道:“常业清来的时候,他们把他推了出去,你还算好的。”  晋欢猛然起身,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摇晃着食指,说道:“你们啊你们,太不了解我了。”然后拍着胸脯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晋小欢,是一个,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  “真是受够了。”饭店老板娘披散着头发从一旁冲了出来,撞倒了好几个椅子,晋欢灰溜溜地坐回座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也都愣住了,老板娘接着喊道:“你们看看还有人吗?几点了?一次两次不说你们,每次都在这里开会。”又指着晋欢骂道:“你大喊大叫什么?你不打仗,老娘偏打仗。”说完左右看了看,寻了一把扫帚,举起来就要打。老板慌忙跑出来抱住了老板娘,赔笑道:“今晚我媳妇儿跟小舅子吵了几句,喝了点酒,各位包涵,给您赔罪了。”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点头赔礼。  “哈哈哈哈。”陈海润指着老板笑起来,“我们走了她打你可怎么办?”  “打你我们就不管喽,还是换个老板娘吧。”众人哄笑着跑了出去。  经过前夜的闹腾,晋欢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林雪飞坐在阳台竹椅上看书,晋欢进进出出换衣洗漱。  “像你这样的人还需要读书吗?”晋欢在厕所里大喊。  林雪飞笑了笑,答道:“书还没有看尽,当然要读,就算看尽了,也还是要读。”  “你说什么?”晋欢走出来,换了一件上衣。  “我说看书……”  “看什么书啊?这么好的时光岂能浪费在看书上。”晋欢穿上了一双运动鞋,“花间市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太多了,远一点有……”  “先说近处的吧。”  “近处的,飞雪山,莲池公园,星月湾,雨林馆……”  “哦,昨天去飞雪山,跟我家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知道,要等下了雪去才好,我是常去的。”  “哈哈,飞雪山上飞雪林,飞雪林中林雪飞。”  林雪飞笑了笑:“山是平常的山,雪可不一般。”  “雪有什么好的?再说下了雪去还不冻死?”  林雪飞呵呵笑起来,晋欢已经收拾完毕,“那就先去星月湾看看。”说完便出了门,直奔星月湾。  晋欢来到星月湾,发现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沙滩绵长,礁石林立,南起摘月崖,北抵望海楼,一条青石板路曲折相连,南段“星月小林”地势起伏,小有丘壑之势,绿草坡上阡陌纵横,老树枝头雀唱莺飞。北段星月湾广场恢弘气派,开阔宽广,各式极富想象力的建筑和雕刻罗布其中,总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东边海上不远处的飞石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飘荡在天河中的仙槎。  晋欢一下子便被兴奋和激动包围,左顾右看,奔过来,跑过去,思量着幸好走出了大山,尽管他热爱着自己的家乡,但此时却庆幸故乡的山头终究没有阻住他的目光。这种感觉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一种身处人群和闹市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他的身边似乎围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薄得不可触摸只能感觉,但却将他和整个世界隔开,外面的喧嚣和热闹完全无法深入他身体里的孤独和寂寞。这种专属于年轻人的模糊的哀愁,无因无果,似有似无,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我这是怎么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哀伤,便已不再哀伤,“快乐的我快回来吧。”于是,他又变得兴致勃勃。他坐在沙滩外围的卵石滩上专心注视着大海,一个少年爽朗地笑着从他眼前跑过,一群狗儿在后面嬉戏追赶,大的,小的,白的,黑的,清秀的,沧桑的,灵巧的,笨拙的,大概十五六只,伸着舌头,拥挤着,翻滚着,扑腾着。  那少年转过身倒退着跑:“追不上,追不上哦。”狗儿们听到呼唤都精神起来,奋力追了上去。那少年转身跑进了“星月小林”,张开双臂,直直地倒在了草地上。狗儿们都围了上去,有的在他周围打转,有的扑到了他怀里,不停地舔着他的手和脸。那少年在地上抱着狗儿,躲避着它们的舔舐,银铃般的笑声再次传来:“哦,哦,你们赢了,我投降,我投降,哈哈哈。”  晋欢被这个少年吸引住了,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和他的狗儿们戏耍,心里想着:“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总得到我这个年龄才能有点见识。”那少年轻轻地在狗儿们的耳旁说了些什么,狗儿们都安静下来,有些坐在少年身边,有几只则游走在草地上,寻觅着食物和同伴的气息。少年拿出耳机塞进耳中,将臂膀枕在脑后,闭上双眼,享受着大树的荫蔽和清凉的海风。  一群冒失的孩子急匆匆跑过少年身边,狗儿们受到惊吓都躲到一侧,少年气愤地拿下耳机,厌恶地看着那群孩子跑到了草坪上的小木屋后头,世上最恼人的事莫过于被人搅了祥和的生活。少年不知嘟囔着什么,起身向木屋走去,在他的示意下,所有的狗儿们都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晋欢的兴致也被提起,走向了小木屋,他并不在意孩子们的意图,只是想结识这位快乐的少年。晋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喂,看什么呢?”  “别出声。”少年回过头看到陌生人没有吃惊,只将食指放在嘴边。  晋欢也探头往里看,原来早有另一群孩子等在那里,每一伙大概十三四人,都不过八九岁年纪,稚气未脱,正是天真烂漫,单纯可爱的年龄。令二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的手里都握着砖头、棍棒、刀械之类的东西,目露凶顽,言辞歹毒。  当中一伙的为首者叫嚣道:“谁敢碰我的女人我就要谁的命。”  “认错。”为首者身后的孩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家伙,高声齐喊,“不认错弄死你。”  “今天有走不了的。”另一伙人也跃跃欲试,“到时候谁跑谁是孙子。”  “你的女人?她跟谁你说了可不算。”另一伙的头领一样跋扈,“老子想要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这分明是泼皮无赖、酒鬼流氓的话语,怎么能从如此幼小的孩子口中说出?晋欢和少年相视无语,各自纳罕。  “我在学校里说一不二,你们自找苦吃。”  “爷爷我出了名的不要命,怕过谁?”  “今天还真得见血了。”  “别他妈废话,痛快打一场。”两边说着说着举起家伙推拥到一起就要开战。  “一群狗聚在一起不分彼此,一群人聚在一起拉帮结派。”晋欢说道。  “这些人这么硬气,不知道怕不怕狗?”少年拉过一条大个犬,抚摸着它的脑袋,在它耳边交代:“问之,看你的了。”说完推了它一把,那犬怒吼一声朝孩子们冲过去,其他的狗儿们也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  那群孩子看着狂奔而来的一群狗,虽然心里害怕,双腿发抖,但一开始都站着不动,谁先跑谁就输了。狗儿们越来越近,不知在哪一个时刻,孩子们忘记了刚才的豪言壮语,也顾不上身旁的“战友”,连手里的“武器”都忘了用,砖头、棒子丢了一地,乱哄哄惊叫着窜逃而去,你推我搡,谁跑得慢谁就输了。  那少年笑得前仰后合,随着他的一声叫喊,狗儿们掉转头跑了回来,“问之”高高窜起扑在少年怀里,少年借势倒在草地上,笑道:“好样的,问之。”  “你的狗为什么叫问之?”晋欢从刚才就一直疑惑。  “有什么问题?”  “我认识一个人叫问之。”  “哪个问之?”  “谎言杂志社的刘问之。”  少年拍了拍那条狗,它便乖乖地起开了。他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叶,笑道:“这个‘问之’就是那个问之。”  “你跟他什么关系?”晋欢更加纳闷,“你很讨厌他吗?”  “不是,不是,正好相反。”那少年又俯身摸着那只狗,“我是因为爱他才用他的名字称呼我的狗。”  晋欢正不解,那少年继续说道:“它叫‘问之’,那只叫‘小倩’,姐姐和姐夫是我最亲的人。”  晋欢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刘问之的妻弟,不过这少年的做法也着实怪异。那少年又继续说道:“这只叫做‘星月’,我最喜欢来这里了,我高兴的时候喜欢看海,难过的时候也喜欢看海。”  “其他的呢?”  “这是‘法官’,我的理想,那个是‘念念’,我很思念爸爸妈妈,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我要快快乐乐的才对得起他们。”  晋欢为他感到遗憾,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尽人意的事,上天没有为我们安排一个合理公平的生命历程,人的一生,苦难多过快乐,世上的人,受苦的多过享福的,所以人活着就要抗争,为了摆脱苦难抗争,为了受苦受难的同胞抗争。  “你在为我伤心吗?”少年说道,“你真是个好人,我的这只最小的狗还没有名字,你叫什么?”  “我……”晋欢不知道说好还是不说好,“我叫晋欢。”  “那我的这只狗以后就叫‘小欢’,你说好不好。”  “好,好。”晋欢还能说什么,“那,还得谢谢你。”  “不用客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叫贾思悌。”  “认识你很高兴,贾思悌。”  “我还有一个名字。”  “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MrJustice。”  “Justice,贾思悌”晋欢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以后就由我来维护世界的公平正义了。”  “你今年多大?”  “我虚岁十六。”  “那以后你得叫我大哥,我十七。”  “好的,大哥。”  两人越谈越投机,越相互了解越喜欢对方。晋欢来到花间市处处受人冷落,也并没有什么朋友,若不是天性乐观,必得抑郁难熬,能认识这个意气相投的小弟实在喜出望外。两个人直聊到太阳落下海平面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并约定有空再见。  晋欢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第二天兴冲冲来到杂志社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刘问之,却左等右等不见人,而且一连三天都不见踪影,一直到第四天他才来上班。晋欢跟着他进了卫生间,却看到他大口吸着烟,愁眉不展,时时叹气,因此没有开口。此时,林雪飞也走了进来,对刘问之说道:“嫂子怎么样了?”  “老毛病,就那样。”  “大家凑了一些钱……”  “不用,我应付得来。”  林雪飞听了便不再说话,走出了卫生间。晋欢也跟着出了门,听到刘问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小悌三天没去过学校了?”  “你不要担心,我出去找找。”刘问之挂断了电话,慌忙走了出来。  晋欢抢上去说道:“你说的是贾思悌吗?我知道他在哪。”  刘问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暇多想,只问道:“在哪?”  “我带你去。”晋欢又对林雪飞说道:“雪飞哥,跟韩姑娘请个假。”  “问之哥,你开车吧。”  “车卖了。”  晋欢立即反应过来,刘问之的妻子生了病,日子一定过得很难,改口说道:“那打车吧。”  二人奔星月湾而去,果不其然,他们在林子里的草地上见到了贾思悌,它正跪在草地上的一个土丘前啜泣,他的那群狗儿们都静静地坐在一旁。  “小悌。”刘问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贾思悌看到是刘问之,一把搂住他,哭道:“姐夫,姐夫,我的狗死了。”说着说着不能抑制,放声大哭,刘问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小悌。”晋欢上前安抚他,“不要难过,有我们在呢?”  “欢哥。”贾思悌又走过来搂住晋欢,一边哭一边欣慰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  良久,贾思悌才止住了哭泣,三个人往广场外面走去。一位矮个子中年男士朝他们走过来,笑容和蔼,神色安详,随意地穿着一件白汗衫,黑发中隐隐渗出了些许白发,他抱起了贾思悌的一只狗,操着极为蹩脚的汉语笑道:“哦,哦,哦,银狐犬,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  贾思悌觉得好玩,跑过去跟他讲话,刘问之趁机交代晋欢小悌姐姐生病的事千万不能告诉他,晋欢点头应允。那人放下银狐犬,笑道:“问之君,你好吗?”  “舜树先生,欢迎你来中国。”  “还要多谢你的鼓励。”  “以你的才华和雄心,这是迟早的事。”刘问之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的好朋友黄敬庭警官带我来的,我们先去了杂志社,他们说你来了这里。”舜树先生说道,“我在中国的公司已经有了起色,要不要来给我帮忙?”  “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求仁得仁,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说的我听不懂,哈哈哈,我可以请你到我家做客吗?咱们叙叙旧。”  “现在出来已经违反了公司的规定。”  “好吧,好吧,那改天。”那人又叹息:“哎,你看我生出了白发,走路也笨重,事业向上走,身体向下走哦。”  “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  “我最近总是头疼,周末你可以陪我去医院吗?我汉语不灵光,你就当是照顾朋友,慰藉老人。”  “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哈哈,问之君,你还是老样子。”  刘问之以微笑作为回应,舜树说道:“那后会有期吧。”他很自豪说出了一个中国的成语。  “后会有期。”刘问之也如此回应。  舜树蹒跚着走远了,晋欢不解,刘问之不去他的公司工作是理所当然,拒绝去他家里做客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竟不愿陪同这样一个和善的、病痛中的朋友去医院,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该是一个谎言杂志社里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姐夫,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应该陪着那个伯伯去医院,你看他多可怜。”贾思悌替晋欢问出了心中所想。  “除非必要,否则,不要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要去帮助别人。”  “为什么?”贾思悌难以接受,“帮助人总是好的。”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就照你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做,不要迷惑于别人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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