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后山,天命之年的赵老爷弓着后背,在山间小道领路。他步子很急,后头跟着的仆人差点没跟上。小路极窄,左右都是一尺多高的杂草,两人通行已是困难。 跟在仆人之后的李怀玉找到一处略显宽敞的空地,缓下脚步回头。苏宝珠等人走在后头,山间小路难行,苏宝珠提着裙摆,每一步都很勉强。翁小古本想在后保护,吴贤宁先于一步,将手臂交于苏宝珠搀扶。 李怀玉见此,正欲继续前行,李小雨却已来到他身侧,“大哥?怎么了?” 李怀玉摇头,抬脚走在李小雨前头。 众人一同来到赵家小姐的墓地。墓地附近不见杂草,墓碑上的描红也依旧亮艳。 赵老爷是定陵城中买卖布匹的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在定陵城中小有名声。以往赵老爷四处走商,甚少居家。而立之年,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好在老天眷顾,赵老爷老年得女,一个宝贝女儿,宠得没边。 赵家小姐名唤赵溪儿,十六岁仍未找到如意郎君。赵老爷有心招女婿入赘,赵家富裕,一时引来不少郎君。可赵溪儿并未欢喜,在一次寺庙进香时,偶然遇见烧陶人钱有来。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从此以后,一直有私会。 姑娘懵懂,逢着情爱,便什么都顾不得。那钱有来名声本就不好。他原是烧陶场的一个小工,主人家看他老实,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此人也就是后来的钱氏。 钱有来娶到钱氏后,从钱氏手中得了烧陶场,从此性情大变,懒惰成性不说,还成日进出花楼夜宿。左邻右舍,都不耻为之来往打交道。 钱氏比钱有来大了十岁,原先相公早逝,本是个寡妇。许是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也是自卑,对钱有来的风流韵事,就睁只眼闭只眼。本想着,只要钱有来不把人往家中带,自己也就随他。 可钱有来嘴甜,加上容貌俊俏,很得姑娘欢心。赵溪儿不过其中一个。但赵家家底殷实,钱有来许也是看上了。打定主意要为赵溪儿与钱氏和离。钱氏自然不肯,后头就约赵溪儿见面,绑架了赵溪儿。 赵溪儿的尸体,被起夜的邻居发现。她倒在阶梯之下,脑袋磕着石头,流了大片血迹。邻居亲眼撞见钱氏双手沾满鲜血从屋内出来,故而这案子,前县府也没有多犹豫,很快便给判了。 若不是恰逢德昭帝四十岁大赦,钱氏早已被斩首。也算冥冥之中的天意。 赵老爷让仆人挖土开棺,许奉像个大夫一样背着个木箱子。他在地上铺上白布,摆弄好自己的工具,着急的抖动双手。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迫不及待。 苏宝珠等人等在远处,李小雨见了,便主动上前站在李怀玉身侧。 赵家花了大价钱,埋了三年,赵溪儿的棺材仍旧完好。只是在仆人撬开棺材盖的时候,一阵恶臭扑鼻。别说李怀玉身侧的李小雨,便是后头的苏宝珠、高娷等人,都明显闻到了。 苏宝珠连连后退,吴贤宁明知无用,却还是扬起袖子,下意识想帮她挡着。 李小雨分明已难受得不行,还是往棺内看了一眼。里头白骨森森,伴随着恶臭,李小雨腹中翻江倒海,转身便跑到后头大吐起来。 赵老爷自女儿死后,便开始吃斋念佛,没再走商。生意已无往日,只能说还算勉强。赵老爷双手合十,眼角满是皱纹,眼睛里皆是痛苦。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旁人态度,面对爱女,选择默默用袖子抹去眼泪。不知何时,脊背更是弯低不少,好似要将他压垮一般。 许奉是在场唯一兴奋的一个,他迫不及待的上前,俯身就去看尸体。尸体几乎全是白骨,左右也看不出什么了。许奉下到棺材里,赵老爷侧身过去,无法鼓起勇气面对。 李怀玉自然也不舒服,只是他极尽忍耐和克制。眉头紧锁,脚下却稳如磐石,未曾有什么失礼的表情和举动。 许奉往棺中打量,忽而高举赵溪儿头骨,仔细琢磨。头骨上带着黑发,看着格外阴森。后头的苏宝珠和高娷见了,纷纷避目。李小雨正将反胃压下,一抬头,又被许奉害得呕吐难停。 许奉是有备而来,如今看着头骨,再将尸身做监察,心中已然有数。 “大人,据案宗记载,赵小姐是被人推摔滚落台阶,磕碰到地上尖石而死。可小人查阅案宗时便有所怀疑,不过六级台阶,区区尖石,很难致命。眼下看这头骨,有极显然的重击碎裂痕迹。小人做了测量,凶器应该是边缘平整的重器,一击毙命。初步猜测,也应该是锤子之类的才对,而且照伤处看,那锤子必定不小,不可能是普通尖石所致。” “大人、大人……”一旁的赵老爷听到这番说辞,顾不上回避女儿头骨,抖着手指着许奉,“大人,他说的可是真的?可,当时验尸的仵作分明说,他说地上都是血……” 李怀玉之所以对这案子存疑,无非是在查阅案宗时,觉得蹊跷。 赵溪儿失踪两日,赵家人却未曾去寻她。据赵家人当年供述,赵溪儿说要到姑母家小住两日。可案宗却记载,赵溪儿是暗中与钱氏会面,不料被钱氏绑架。若本意只是见上一面,何故要撒谎陷自己危难。 而且赵溪儿被钱氏控制的两日里,钱氏还照常买菜做饭。她将赵溪儿锁在家中,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赵溪儿被人发现,并不像个意欲行凶的妇人。 李怀玉觉得奇怪,后来便问了牢头。牢头虽觉荒唐,但也据实以告。那钱氏被关三年,已然有些失心疯,话也说不清楚。 不过牢头有件事还算印象深刻。三年前,前府尹到牢里审问,钱氏曾道自己绑架赵溪儿,是与赵溪儿的合谋。只是这一说词,太像推脱,尤其是赵溪儿身死,她又说不出缘由。审问的时候,前府尹下令杖刑,挨了十几下,钱氏也便认罪画押了。 这些疑点,想必前府尹不是没发现。而是人证物证俱在,故而有选择的模糊掉这些。明面上,钱氏与赵溪儿结仇,又绑架赵溪儿在先,赵溪儿被发现时,钱氏双手沾满鲜血,有邻居亲眼目睹。这案子旁人看着一目了然,没特殊缘由,谁又会去计较。 当时验尸的仵作,想必也是如此,搪塞了事,不想再生事端。 小官图安稳,哪想有朝一日,会派来个较真的。 李怀玉本应是个不善言辞,嘴上笨拙的人。可他却向赵老爷许诺,认真的安抚了赵老爷,“赵老爷,你放下心,赵小姐一案,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赵老爷老泪纵横,一想到女儿受的委屈,当即给李怀玉下跪,“李府尹、大人,求求您,一定要帮小女讨回公道啊!” 后头的苏宝珠听见赵老爷满是悲怆的哭喊,不由得心中感伤。 一旁的吴贤宁注意到了,双眸柔和,“长公主怎么了?” 苏宝珠朝吴贤宁瘪嘴,“只是觉得,赵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太可怜了。不知是谁,竟下此毒手。” “长公主心善,像极了皇后娘娘。只是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你不为恶,天下却恶者众多,防不胜防。” “尽管如此,我也不要当那恶人。”苏宝珠没多想,便回了吴贤宁。 “长公主想如何便如何,都随您欢喜。” 苏宝珠听得出吴贤宁话里维护,她朝吴贤宁展露笑颜,不由得依赖更甚。苏宝珠对这一切受得坦然,仿佛本就该如此。虽然失忆,却还是以前的性子,一点没变。 苏宝珠与吴贤宁说着话,李怀玉走上前,似有事说道。苏宝珠回头看他,发现许奉正往自己白布里放尸骨。苏宝珠连忙回避视线,问得小心,“许先生这是……” “许先生要将尸骨带回衙门细验。” 苏宝珠不由得吞咽口水,一阵胆寒。 后头赵老爷前来行礼,一字未提尸骨之事,似乎也是默认。他依旧红着眼眶,却平复语气与李怀玉说道,“大人,草民在这附近有处别院,大人不如到那歇息,住上一晚。明儿再回城。” 李怀玉无声的向苏宝珠征求意见,苏宝珠盯着李怀玉想了想,也便点头应下。 往回走的时候,苏宝珠挽上李怀玉胳膊,和他走了一处。后头跟着的翁小古和吴贤宁,转眼便被苏宝珠忘了。 吴贤宁难得有闲情扯起嘴角低声自嘲,“姑娘大了,留不住。” 和苏宝珠走一处的李怀玉,脚步明显慢了些,也算迁就。苏宝珠拉拽李怀玉胳膊,与他小声说道:“李怀玉,你是想到那别院去的对不对?你看我的眼神,全是这意思。” 苏宝珠有些沾沾自喜,不知何时起,她光用看的,也能猜测李怀玉意思了。 “听说赵夫人在别院静养,臣想不如借此机会,向赵夫人问话,以便了解情况。” 赵老爷此前走商不着家,对赵家小姐一事未必了解透彻。相比之下,赵夫人显然更知细节。 苏宝珠慢李怀玉半步,用脑袋撞李怀玉后背,“你也太无趣了。” 她向他求表扬,他却一本正经,认真给解释。一点都不懂姑娘家心思。 李怀玉不自觉的抿嘴,低声作答,“嗯。” 都这样了,他竟还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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