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陵城的河神日,从清晨热闹到入夜。沿街的商铺都亮着灯,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从高空俯瞰,整个定陵城便如满天繁星一般明亮。白石桥上,人群拥挤,白石桥下,小船晃荡。 这是定陵城的大日子,男女老少,皆可参与。久不出门的姑娘们,相邀一同闲逛。首饰铺前尤为热闹,只见人头攒动,整段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男人们在酒肆里聊天畅饮,偶有妇人,抱着孩童从门前路过。一阵豪爽笑声传来,孩子好奇探望,也是不怕。 为了维护城中秩序,衙门里的捕快全部出动。王捕头领着捕快们,大晚上练嗓子。 衙门前,王捕头高举着佩刀,鼓动士气大喊道:“兄弟们,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抓小偷、抓小偷!”捕快们配合的举起佩刀,各个精神抖擞。 衙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照亮,一时间有种别样的气势。 “没错!就是那些摸钱袋子的小偷。大家都在热闹的地界守着,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我就不信了,今年还有人到衙门报案。” “王哥,那咱还看不看河神娘娘了?”一个小捕快失望的开口。 王捕头斜眼看他,就在小捕快以为自己犯错的时候。王捕头特别有深意的暗示,“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巡逻的时候,多注意注意河边,咳、是吧,别让人太拥挤,推搡摔倒了怎么办?” “好、好好!”捕快们领会的大喊,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兴奋和笑意。 河神日是定陵百姓的大日子,几乎可以和淮安桃花节相媲美。若不让捕快们参与进来,实在说不过去,适当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还是可行的。 就这样,王捕头领着捕快们到街上巡逻。廊道的角落里,李小雨躲在柱后,目送他们离去,心里一阵羡慕。 李小雨这是被钱有来吓怕了。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再怎么好强,终究只是个普通姑娘。衙门捕快人好,也看在她大哥的面子上,都带着她玩。她以为自己是满腔热血,有江湖侠义的爽朗女子,事实上没人会对她另眼相待,她的参与只是添乱而已。 李小雨受到极大的打击,人也垂头丧气的。 李小雨正想着,便见苏宝珠提着灯笼,兴致冲冲的领着翁小古和阿香出门。那兴奋的模样,就像出笼的鸟儿似的。明明是一国长公主,都不知见过多少热闹的宫宴,还把自己当深闺姑娘一般。 李小雨心里念叨,却注意了分寸。待苏宝珠,已然没了以前那般针锋相对。 以前在淮安的时候,李小雨总觉得苏宝珠虚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做什么事,都近乎完美。好像永远有着一颗宽待臣民的心,从来不生气犯错。 哪有人被那么讨厌,还笑脸相迎的?背地里不知道都使什么阴招呢。 可来了定陵,李小雨才渐渐发现。或许苏宝珠就是这样的人。她哪怕耍心思使坏,都让人觉得无伤大雅,分寸拿捏得尤为妥当。以前李小雨不懂,现在好像有点领悟了。 因为她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人家是大元的长公主,看事待物,不似他们这些俗人。礼教之下,习惯了屈服和压抑,决断时也总是以大局为重。不乱发表言论,不因一己喜怒妄为,更难得的是,又不失本心,心如明镜。 李小雨从不主动夸人,这次却有点心服口服的感觉。所以,别看苏宝珠亲和,实际上,难相处接近得很。这么一来,倒和她大哥是一类人。 李小雨郁闷得用手掌打柱子,复又疼得握拳头。 高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说动了李小雨。李小雨闹别扭嘴硬,却也没人注意到她。 苏宝珠的魂,已经被热闹的定陵城勾去了。 今夜本想让李怀玉陪着,他们都约好了,可李怀玉刚把赵家小姐的案子结了。现在也是忙得不行。 赵老爷午后听了消息,连忙赶来衙门,虽然杀害赵家小姐的凶器,已经被钱有来销毁,可有卫四小姐的供词,钱有来也无处狡辩。总而言之,这里头,该审的、该判的,得慢慢捋一捋。李怀玉毕竟是定陵府尹,总不能像苏宝珠这般不管事。 李怀玉在偏厅里,将上递的公文整理妥当。他显然也是有些着急,不似以往那般沉着。 李怀玉与苏宝珠说好,等他忙完,便去寻她。亥时初,河神娘娘会开始领舞。李怀玉要在戌时二刻前赶到河边的看台。要不然,到时热闹起来,真寻不到人了。 李怀玉正要起身离开,便见吴贤宁从外走进来。李怀玉没再起身,反倒跪坐回原位,“吴府尹?” 吴贤宁只身前来,他一袭白衣锦服,金线缝边银丝绣图,远远一瞧,便显贵气。有些人的仪态和气势是浑然天成的,举手投足间便能一览。明明只是一身常服,吴贤宁仍旧不减官威。 “李府尹这是赶着去哪?” “本官与人有约。不知吴府尹前来所为何事?” 吴贤宁自己寻了侧案坐下,饶有兴致的倒了杯茶。吴贤宁分明知道李怀玉不愿多谈,但他还是能寻着话,让李怀玉走不了。 “本官特意来给李府尹道喜,赵家一案后,定陵城就是李府尹的了。” 李怀玉翻了前府尹的案子,为个死囚寡妇伸冤,如此,在百姓心中自是个正直清明的好官模样。他收服赵家为例的一众行商人,往后若想吩咐差遣,可不简单。再者还有卫家,卫家是定陵城大户,声望地位连前府尹都忌惮。李怀玉动了卫家,谁还敢不服他。 这定陵城,往后可不就是李怀玉说了算。 “大元天下,都是陛下的。”李怀玉看着认真,让人瞧不出他心里头想法,“赵家小姐一案,多亏吴府尹相助。吴府尹打算怎么处置卫家?” “李府尹这话问得好。”吴贤宁故意摇头轻叹,“人抓到了,线索也有了。道理上来说,司职府的案子,本官身为司职府府尹,理应赶往淮安,顺着线索追查审问。可是除了案子外,本官也是带着陛下旨意来的。陛下想让长公主回淮安,本官独留长公主在此,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李府尹觉得呢?” “吴府尹有陛下旨意,自当以此为先。” 吴贤宁勾起嘴角,嘲讽的说道:“李府尹说得倒轻巧。” 吴贤宁也不信,李怀玉这么配合捉人,就没点赶他走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老天爷。 “李府尹可知,从卫家搜出来的东西,指证何人?” “案情未明,其中内情,吴府尹不该随意透露。” 李怀玉自然也有猜测。谁会这么明摆着找李家麻烦,陷害于他,朝堂上的可疑人选,早就被李怀玉在心里过了好几遍。 李怀玉若是有切确的人选,也不至于如此被动,等着吴贤宁出招了。可处于弱势又如何,李怀玉偏就不急,怎么也不顺吴贤宁的意。只要李怀玉不接招,吴贤宁再怎么设局,眼下都是虚的。 人不在淮安,朝中之事就鞭长莫及,这点,李怀玉也是此时才深有体会。 “看来李府尹并不关心。这也就罢。本官也只是猜测,都说玩鹰的一朝被鹰啄了眼,本官正想李府尹是不是呢。” 吴贤宁向来会攻心,善谋略。他七岁拜师睨管钟灵,传闻此人足智多谋算无遗策,还曾是当今陛下的谋士。眼下案子虽然未明,可已有迹象。吴贤宁寻着一些细节推演,怕也错不到哪去。 吴贤宁的话到底令李怀玉动摇,李怀玉不由得蹙起眉头,一阵思索。 吴贤宁并不打断李怀玉,他转着手中杯子,茶水已温却不入口。他不是来喝茶的,也不会是特意来挖苦李怀玉一个后辈。 李怀玉终于有所怀疑,吴贤宁像是故意来拖延时间的。 李怀玉忽然心生慌乱,他急忙起身,“吴府尹,本官与人有约,就此告辞。” 李怀玉着急着走,也还是朝吴贤宁做了个揖。吴贤宁见被看透,也不拦着,任由他去了。 吴贤宁放下茶杯,没忍住微微拉扯嘴角,露了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李英总算要退了,也不枉他辛苦这么久。德昭十八年,李英拉拢谢远、许高,让他摔了大跟头,害他在善儿姐姐跟前丢尽脸面。 吴贤宁想起吴皇后笑合不拢嘴,可劲拍他手臂时的模样。吴贤宁默默扶额,撑着茶案,半响抬不起头来。 他现在虽然想留下来看李怀玉的好戏,但更想回淮安,落落李英威风。把四年前丢了的面子捡回来。 至于这里,就…… 吴贤宁忽而犹豫起来。他是该直接禀告陛下,还是先跟善儿姐姐说说? 先生教他为臣之道,让他牢记自己是条湖中鱼。可先生却身体力行的告诉他,善儿姐姐才是那个真正的结。也就是这样,他才总抓不住重点,每次都陷入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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