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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干嘛?”    苏月跟着周睿进去,却发现他径直进了里间,于是站定在门帘外问他。    周睿没回话,不一会光着膀子抱着脏衣服出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衣服扔给她:“哪,拿出去扔了。”说完,顿了顿,又嘱咐了一句:“扔远点,别让爹再看到。”    “啊?”苏月下意识接过他扔过来的衣服,然后抱着一手脏衣服惊讶地看着他,“扔了?!这可是绸缎做的!扔了多可惜啊,补补还能穿呢!”    “补?”周睿斜她一眼,满脸鄙视:“这玩意儿就差撕成条了还能补?你能耐你补一个我看看!”    “我……”苏月想说“我补就我补”,但是猛地又想到自己如今才十岁,女红才学了几年,虽然不至于比秀儿更差,但也好不到哪去,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不行啊?”周睿看着她,挑衅地笑了笑,见她撇开脸不说话才又说了一遍:“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扔了去,不然一会吃饭爹看到又得说我。”    苏月脚步动了动,却没迈步,只看着手中的脏衣服皱眉:脏是脏了点,但大都是泥,只胸前沾了点娘娘果的汁水,不过也是洗得掉的;中衣因为缺了一块已经不成样子,但是这料子却是极好的,而且还是八成新的衣服,就这么扔了她真心舍不得。    沉默一下,她抬头看向周睿,试着商量道:“这料子挺好,扔了怪可惜的,洗干净还能改个枕面、荷包或者腰带什么的,你、你要怕爹生气,大不了我洗了晾屋里,行不?”    周睿看着她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不是,就一件破衣服你至于吗?咱家是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啊,咋养成这种小气吧啦的性子呢?”    苏月瞪着眼没说话,只是直直看着他,眼神倔强而固执。    其实李氏也是这种舍不得钱财的性子,平时煮菜油放得多了都会骂,但是她对周睿特别心疼,所以在周睿眼里,衣服破了就扔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苏月不同。她上辈子苦过,知道缺吃少穿没钱用的生活如何艰难,尤其最后几年,更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所以看着这么好的衣服难免就会想“若是扔了得浪费多少银子啊”。    周睿恶狠狠地瞪了她好一会,见她不仅不似平时那般害怕地避开,反而还意外地坚持,终于没了耐性:“算了,随你吧,你爱咋折腾咋折腾,反正别让爹再想起来就行。”    “嗯!”苏月笑着点点头,莫名地,竟有几分高兴。    周睿看着又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傻妞!”骂完便不再理她,直接只穿了亵裤就出门了,边走还吆喝:“长富长林!明珠明玉!走着,河里洗澡去嘞!”    话音未落,长林就在门口高声回应:“门口呢小叔!等你老半天了!磨磨蹭蹭的跟个老娘们似的!”    “嘿!臭小子你想死了啊!”周睿顺脚往大门拐去,见长林远远看到他就跑,不禁气笑了,伸手点了点他,恶狠狠威胁道:“小兔崽子!给老子等着,一会扑你个大鸭子!”    “对!”明珠明玉跟在周睿后面,一起幸灾乐祸地点着头,异口同声地大叫:“小叔他说你是老娘们,快扑他个大鸭子哈哈哈!”    “啧!”周睿转身,两手齐出,一巴掌呼了一脑袋,“说谁老娘们哪!找打呢是不是?”    明珠明玉嘻嘻笑着,一边一个往两旁散开。    长富跟在后面,乐得差点直不起腰,但脚步却是半步不落。    ***    因为下着大雨,不好出去乘凉玩耍,晚饭后不久苏月就回了房,刚吹了灯脱下衣服准备上床,周睿突然从里间走出来,悄咪咪地往她身后站着,然后猛地一拍手:“嘿!”    “啊啊啊!”苏月吓得一阵惊叫,下意识转身的时候脚下不稳一下跌坐在了床上。    “哈哈哈!”周睿乐得不行,偏大晚上的怕别人听到还只能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笑得差点岔了气。    “大晚上作贱,有病吧你!”    苏月下意识骂了一声,就着窗外闪电透进来瞬间的光,跳下床咬着牙给他扎实地来了一拳。    “嗷!”周睿捂着胸口踉跄了半步,在她想继续捶的时候轻松捉住了她的手:“干啥,想上天了?”    苏月瞪着他,气呼呼地低咒:“你才想上天哩!吃饱了撑着尽干些缺德丧天事的腌臜玩意儿,想死也不知道选个好日子!”    “死丫头,你说什么!你再骂一句试试!”周睿眉头跳了跳,也怒目瞪她,但是黑漆漆的,他其实根本看不到她的脸,就只能在电光闪过的时候看到她乌溜溜瞪得老大的眼睛,跟他刚捉的大蛐蛐似的,于是他瞪着瞪着突然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然后一开了头就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了。    “……”    苏月一口气还卡在胸口,看他犯病似的笑得一抽一抽的,上不去也下不来,竟然慢慢冷静下来。    她其实没想跟他呛,就是被吓到了的下意识反应,毕竟她上辈子最后那几年也是过了好一阵底层农妇的生活,泼辣劲比不上李氏,和谭氏也是不相上下的。但是此番惊魂安定下来,猛然意识到她现在还是十岁的苏月,便有些害怕;然再看周睿笑得跌倒在床上的样子,又有些气不过。    “笑什么笑,也不怕笑死!”看到周睿笑得捂着肚子蜷起身,鞋都差点踢到她枕头了,她三分赌气顿时变成十分,一时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扑过去拽他裤脚:“穿着鞋呢就往我床上蹭,你给我下来!”    周睿笑得没力气,不防之下还真被他拖下了半个身子,不过难得的竟然生气骂她,而是依然半身扑在床上笑个不停。    “……有那么好笑吗?还没完了哪?”苏月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但是却被他笑得没脾气了,“算了,随你撒疯好了。”说着她从周睿旁边爬上床,顺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回你自个屋笑去,别碍着我睡觉。”    周睿站起身,又笑了好一会才转身回了里间。    “什么毛病!”苏月瞪了他一眼,翻身躺下,顺手拖了毯子过来。谁知毯子都还没搭上肚子,周睿又重新走了出来。    “又咋了啊?”苏月听到声音,翻身坐起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大约是外面风雨交加,还夹着轰隆隆的雷声,人也容易烦躁,所以她今晚格外的暴躁。    但是周睿出奇的却格外好脾气。    他走到苏月床前,手中还拿了盏小油灯,“喏,今儿上山捉的,长得特像你,不信你看看。”    “……”苏月呆了好一会,然后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还托着一个小瓷盅,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凑过去瞅了瞅。    周睿把油灯挂在床架上,小心地把盖碗打开了一条缝。苏月只看到一抹黑光飞快蹿过来,然后周睿一抬手便截住了;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然后才看清周睿手中捏着的竟是一只黑色蛐蛐儿,约摸有两只大拇指大,还正生龙活虎地抖着触角。    周睿显摆地把小东西往苏月面前凑了凑,手指与蛐蛐儿一起,在她脸上落上好大一片阴影:“你看,是不是?这两眼珠子贼亮,跟你似的。”    蛐蛐大约是不舒服,一直抖着脚挣扎,两条大腿一蹬一蹬的,差点蹬到苏月脸上。    苏月瞧着那两条腿,被震得脑子空白了好一会,放空的眼睛才慢慢有了聚焦,然后正对上了小蛐蛐那双据说跟她“特像”的黑色大眼。    她把目光一寸寸往上,慢慢挪到周睿脸上,再一寸寸移到他眼睛处,愣愣地,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有病吧”“你是不是犯病呢”“大晚上没事抽风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闲的啊”之类的话,但是即使是这些话,也因为一圈圈在脑子里盘旋得太多,让她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说。    周睿看着她的眼睛,又往下看了看蛐蛐儿的眼珠,还是越看越觉得那瞪着人张牙舞爪的小模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想着,他又忍不住想笑了;但是大约是怕苏月像蛐蛐一样扑过去咬他,他笑了一下立马又忍住了,然后小心地把蛐蛐儿又盖了回去。    “哪,给你玩儿的。”周睿把瓷碗递到苏月面前,“收好些,可别让长林看到了给抢去。”    苏月还气着他刚刚说她和蛐蛐像的事,愣着没接。周睿皱了皱眉,直接把碗塞到了她手里:“前一阵看着长林他们玩不还要死要活哭着想嘛,现在给你还装上了?”说完,看苏月还愣着,他又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呼了一巴掌,不耐烦道:“愣着干啥?还不好生拿着等会跑掉了我可不管!”    苏月这时才依稀想起她曾经似乎确实有一次看到长林和长富在斗蛐蛐,然后凑过去看了看,不巧被李氏逮着她“偷懒”狠狠训了一顿,她气不过顶了两句说长富和长林也在玩,结果被路过的周成贵看到,说她目无尊长、顶撞长辈,然后被罚去跪了祠堂。    她在周家挨打挨骂的时候多了,但跪祠堂的次数却很少,她甚至觉得周家人根本都没把她当成有资格进他们家祠堂的人看。    那一次,似乎也是因为周睿捉蛇吓人招惹得镇上的秦寡妇拉着女儿上门告状然后被罚跪了祠堂,周成贵一时在气头上才把她给罚过去的。    这事她其实都不太有印象了,但是周睿一提却又恍惚想起来,似乎周睿听说她被罚的理由后,很是不屑地说了一句:“不就是一只蛐蛐吗?看你那点出息!”然后看她没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哭,又忍不住不耐烦地加了一句:“行了,别哭了!赶明儿给你捉一只比长林那种雄霸子更好的行了吧?”    原话是什么她不太记得了,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她当时觉得委屈,只顾得哭了,根本没管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上辈子周睿大概也是给她捉过蛐蛐的,不过最后是她觉得他又在欺负自己没要还是他又作死地拿来吓她然后被她放走了她就记不清了,反正最后那蛐蛐她没拿到手里。    此番看着手中的瓷碗,又偷偷瞄了下周睿的神情,苏月莫名觉得双颊有些发烫:“谢谢。”她小声说了一句,便低下头不敢看他。    周睿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连油灯都没拿,也不知道是没听到等得不耐烦走的,还是听到了不好意思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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