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阁是奇峰镇唯一一家成衣铺子，因为农家人大多手巧，女人们几乎都有织布裁衣的手艺，所以玲珑阁做的是“上流”人的生意，卖的不多，但赚的也不少，属于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的类型。老板娘梨花是个奇人，原不是奇峰镇人士，据说祖籍东都，但家中早无亲人，因偶然路过看中大青山的风景便留了下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她手艺却是极好的，便是卢氏绣坊的一等绣娘都比不过，只不过玲珑阁向来只做成衣生意，并不单卖被面帕子之类物事，而且因为整个店里只有她一个管事的并一对老仆夫妻帮衬跑腿搬货、招呼洒扫等事宜，平素活计并不能做得多少，所以和卢氏倒是没什么大冲突。 梨花人长得不算很漂亮，但身材颇窈窕，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就像其名梨花一般，并不惊艳，却自有一番丰韵；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但她几年前到奇峰镇的时候就是那张脸，好几年也没见怎么变化，是以众人都猜测她多半是保养有道，实际可能早已四十了。 苏月对那位恣意潇洒的老板娘很是羡慕神往，本有心想结识一二，不料不巧她们去的时候梨花刚好去了芸娘布庄，只剩下五十多岁的林大爷和林大娘坐在店里唠嗑看顾。 *** 花儿是个怯懦胆小的性子，习惯了被别人主宰；秀儿性格又比较跳脱，厌烦思考问题，所以两人一进店看都没看一眼琳琅满目的衣裳直接就忙不迭问苏月意见，俨然是被她刚刚杀价的表现给惊艳然后顺势就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小姑，你说我们买个什么样的衣服给娘好？”秀儿拉着苏月的手，眼巴巴看着她。 苏月略有些无语，“先看看有什么吧。” “哦，对！是得好好看看，毕竟是我送给娘的第一件衣裳哩。”秀儿如梦初醒，兴致勃勃地跑到货架旁看起来；花儿一脸腼腆，没说话，却也跟得一步不落。 “衣裳加裙子怎么样？我想看娘穿裙子，肯定特别美！可惜她平时老穿裤子，说好做活儿；难得今儿过节，总该穿个裙子了！小姑你说是吧？” “嗯。”苏月看了看那一排上裳下裙都明显是上好织锦绸缎料子的衣服，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似乎是不满苏月才回答一个字，秀儿瘪了瘪嘴然后又转向姐姐，连珠炮似的说道：“那我们就买裙子吧姐？这个紫色的不错，那个大红色的也不错，还带个夹袄！还有那套墨绿的，那袖子上的花儿绣得可真好看啊……啊啊啊！还有那个！那个鹅黄的也不错……啊！好难选啊！都那么好看，到底要哪个好啊小姑？” 最后一句是对苏月说的，但眼睛还粘在衣服上转不开；苏月心说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岁大姑娘小媳妇穿的，还那么贵，你要真买回去了怕是你娘要给你拿来做嫁妆。 但话到嘴边，又想换个委婉点的说法，于是略顿了一下，就给花儿插去了话头：“这些……都是花花绿绿的，娘怕是不会喜欢吧？” 秀儿不以为意，伸手摸着衣裳，有些为那滑溜溜的手感着迷：“娘平时的衣服都太素了，她又舍不得换新的，有的洗得都发白了！买这些回去正好，颜色艳，可以多洗几次。” “……”苏月叹了口气，有些看不下去了，“算了，秀儿你还是去选你的裙子吧，我跟你姐帮你娘挑就好。” “噢。”秀儿应着，有些委屈，大概是听出了苏月话里的嫌弃。 花儿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这儿有我呢。” “嗯。”秀儿立马就乐了，似乎花儿一句话苏月的嫌弃就顿时变成了姐姐的体谅一样。 苏月听着不禁微哂，然隐隐地又有些羡慕：或许，就是因为花儿秀儿还是孩子心性，比起单纯捣蛋的二房几个又更多了几分懂事，所以更招人怜惜，因此她在花儿秀儿面前才总是会忍不住变回大人心态吧。 这种感觉，跟在周睿面前是完全不同的；这心态，也与她这些日子的刻意扮嫩不符，但她却并不讨厌。 “小姑，你看这套靛蓝平织祥云纹的，还带个褂子，如何？” 苏月正感怀着，乍听见花儿的声音，一眼望去，正看到她手中疑似李氏压箱底留着进城穿的一套，不觉有些心累；花儿也是个审美正常的姑娘，只是大约刘氏惯来简朴，穿的都是比较老气的颜色，花儿又想买华丽些的，所以这一挑就挑得更老气了。 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怕她真的买回去，苏月赶紧走过去说“这套不好看”，然后又选了几套一件件说出优点让她选。花儿是个没主意的，这个说好，那个也好，好来好去也比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秀儿选好个水红色的裙子后过来定下了墨绿底绣青竹纹的一套。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时辰才买完出门，苏月大大松了一口气，“啊呀，累死我了！以后，可再不跟你们一块儿买衣服了。” “好意思说？”秀儿皱了皱鼻子，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最后明明是你买的最多。” 苏月朝她扮了个鬼脸，没说话。买她确实是买的多，但那不是可惜那几件做坏了的正贱价卖吗？她想着自己穿正好大了，有一件颜色不分男女也适合周睿，改改便看不出瑕疵了，如此，可以一件的钱买回三件顺便还送一堆布头做帕子，多划算啊干嘛不买？ “我买恁多，加起来也不比你一套贵。”苏月睨着她，取笑道：“说好只缺一条裙子呢？缺着缺着，上裳半臂褂子还有里衣中衣裤子都齐活了，买回去也不怕你爹抽你！” “他爱抽，让他抽呗。”秀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反正不买他也没少抽，买回去他还能给我扔了不成？” 苏月笑：“扔倒不会，不过大约会拿来退了。” “他不怕丢脸啊！”秀儿理直气壮，显然并不害怕：“再说了，我用自己攒的钱买的，他凭什么给我退了？” “哟哟哟！那么豪气啊！”苏月怪叫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抢过她手中准备带回去给长生的一串面人儿，“既然银子恁多，这串就贡献给你小姑我了吧！” “你刚不是说你不吃吗！”秀儿扑过去抢，却见她飞快地一口塞进了嘴里，不禁急了：“那是说好给长生带的！等会没了他又哭了！” “没事儿，”苏月美滋滋吃着，一点不觉丢脸：“你手上不还有一串嘛，你别吃了给长生就行。” “凭什么！”秀儿气得不行，扑过去想挠她，“小姑你学坏了！越来越像小叔了，就知道欺负人！” 苏月看她过来，叼着面人往花儿身后躲；花儿赶紧拉住秀儿，打圆场，“好了好了，时候不早，该回家吃饭了——秀水桥那边也还有面人摊儿呢，想吃你再买一串就是。” *** 三人提着一大包袱衣服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同安堂门口，一个背着药篓的小姑娘直直望着她们的背影。 学徒灵芝从内堂走出来，看她一直杵着不动，有些奇怪地问道：“小螺蛳，你干啥呢？变木头了呀？” “灵芝哥。”小螺蛳回过神来，笑着朝他打招呼。 灵芝也没在意她回不回答，只探头往她背篓里瞅：“又是你来送药，你爹腿还没好呀？” “嗯。娘说……好不了了。”小螺蛳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别瞎担心！我师父不是说了，调养得好，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小螺蛳咬了咬嘴唇，顿了好一会才闷闷道：“张大夫也说了，那方子单吃没什么用，得用百年人参那样的好药做药引才行……”那东西别说难得，就算有，她家也买不起。 灵芝听出她的意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换了话题：“这次采了什么药啊？” “黄芪，白芷，紫苏，川贝，还有些黄连，都是晒干炮制好了的。”说到药，小螺蛳如数家珍，放下药篓一样样指着，脸上洋溢出几分笑意。 灵芝看话题岔开，心头轻快了几分，却不知小丫头心情却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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