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苏月如往常般来到厨房。李氏已经生了火,人却在后院不知在做什么,折腾得刚打鸣的公鸡扑着翅膀到处乱飞。灶上放着锅,但锅里只有一层水。 苏月叹口气,习以为常地提了水桶到井边。她力气小,只能提半桶水;好在井轱辘上的桶做得小,满满地打一桶上来也才只大桶的三分之一。如此打上两次还富余一些,她便把桶放在井沿上,想留着等会洗菜。 凉风轻掠,拂过汗津津的脸,吹得人精神一振。苏月抬手擦了擦汗,站定呼呼喘着气,手懒懒搭在桶提手上,有些不想动。 一片微黄的残叶打着旋飘落在苏月手边,然后又悠悠弹落在桶中,晕开层层涟漪。 苏月低头,看着晃荡水面上飘摇的叶子,有些恍惚。 不经意间,原来入秋已经月余了啊! 想着,依旧还穿着夏装的苏月才发现自己卷起袖子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不禁皱了皱眉:虽然这天白日里依旧热人,但是早晚还是有些凉;做着活还没感觉,在这井边吹着风,再被沁人的寒气一激,竟觉得有些冷了。 不过,俗话说“春捂秋冻”,只是早晚有些凉,她倒没矫情地回去加衣服,只是搓了搓手臂,赶紧提着水桶回厨房,坐在灶前缓了缓。 灶膛里火光明亮,辐射着灶前也一片暖意。苏月身子回暖,心思也活泛起来;想着变天时最易得风寒,尤其家里一群小的,为防万一便取了几朵老姜和两方红糖煨了一罐子姜茶。 因为用到是平时煨药的瓦罐,水一开罐嘴便噌噌冒气,刘氏正好进来,见状不禁大惊:“小月儿,这是干啥呢?谁病了吗?” “没。”苏月笑笑,走到碗柜边拿出两个碗:“我煮姜茶呢,大嫂要不要来一碗?” “姜茶?好啊,正好昨晚长生踢了被子有些着凉了。”刘氏也没客气,帮着苏月舀水过来洗了洗碗,随口问道:“煮的多吗?还剩我让长生过来也喝一碗去去寒。” “一大罐呢,喝不完。”苏月笑答着,手上动作不停,拿布包着把手倒了两个半碗,“不过我料放的多,这又是第一回水,长生怕是不爱喝。” 刘氏看了看,碗中的褐色液体有些稠,散发着浓浓姜味,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更像一碗药。想起一吃药就哭的儿子,刘氏不由有些头疼:“确实,这么浓他肯定不会喝。要不……我兑点开水试试?” “不用。头回水热气重,本来就不是好好的男孩能随便喝的。”苏月小心翼翼捧着碗,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抽空答话:“待会我还要用茶渣煮一道水灌进茶壶,喝的时候再放几颗红枣到茶杯里泡着,等温了就跟红枣茶一样香,长生他们自然就爱喝了——大嫂你要担心长生着了凉怕药力不够,就给他多喝两杯,效果也是差不离的。” “是吗?我倒不知,煮姜茶还有这门路呢。”刘氏有些惊奇,想起苏月家里似乎曾经是药农,又不禁有些惋惜:“这些是你爹教你的?难为你能记得……可惜了,若你是个儿子多好,都能传你爹衣钵了。” 苏月僵了僵,手端着碗凑在嘴边,却突然有些喝不下去了。 重生之后,她悄悄给爹娘烧了几次纸钱,却一直没机会回家,也自然就没能亲自回去给二老上坟。 平时,不去想的时候倒没什么,除了鬼节那天受不住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次,基本也没怎么受不了。但是,不想归不想,猝不及防间这么被人乍然提起亡父,苏月顿时心中大恸,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 刘氏看她低下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却是以为她是难过自己不是儿子无法继承家里是衣钵,于是赶紧补救道:“不是,月儿,那个……嫂子不是那意思……你别……” “没事儿,大嫂。”苏月抬头,眼中闪着微光,脸上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就是想我娘了。” “啊?”刘氏张了张嘴,这回真不知该说什么了:按理,苏月一个孩子跟她说想娘了,她怎么也该安慰几句譬如“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或者“都说长嫂如母,你娘虽不在了,但你还有大嫂不是”之类的话才是;但是……苏月是周家的童养媳啊!虽然不是正经抱养过来的女儿,但李氏论理也算是苏月的娘亲了——公然说出“想我娘了”这话,任谁听着不是埋汰李氏不如亲娘的意思?她身为周家的长媳,上面又还有婆婆在,有些话于情于理都不好说也不能说。 可是,这话题偏偏又是她提起的……懊恼一阵,她只能悄悄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快别说了!傻月儿,这些话,你心里想想就行,可再不能随便说了!啊?不然咱娘听到还不得以为你不喜欢她啊?” “……噢。”苏月点了点头,垂眸掩住眼底的哀伤。 *** 姜茶第一道水煨得快,二道水却是要用小火满满熬,直到吃完早饭才煮好。刘氏洗完碗,听到苏月说可以了,正想去叫长生,长林突然咋咋呼呼在前院叫开了:“爷爷!爷爷!快出来!我表叔来了!” 刘氏侧耳听清,连忙推了苏月一把,“哟!有客来了!月儿,快!赶紧前院看看爹在不在。” “哎!”苏月跑出去,发现周老爷已经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坐在上堂交谈起来了。周睿站在一旁,期期艾艾点着头,似乎是来人随口提到了他上学的事,于是周老爷顺势又数落了他一顿。 长生和二房几个站在周睿身后,眼睛都亮晶晶的,站的也并不规矩,一个个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叫着表叔。 但花儿秀儿却站在壁龛后,只偷偷看着没进去。 苏月不认识人,但看周睿熟识亲昵的态度,也猜到这人大约不是什么远亲,而应该是正经的表哥,却不知是姑表舅表还是姨表,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嫌,却见刘氏捧着茶壶过来,好笑地对花儿秀儿道:“躲这儿做什么?济生表叔都不认识了?还不快进去上茶!” 花儿转头看着娘亲,神色有些犹豫。李济生,李氏四哥的儿子,周成贵的亲表弟,小时候还带着花儿一起玩过;只是,他许久没来周家了,花儿自十岁后也没再回过舅公家,如今认识倒确是还认识,只是乍见着却比陌生人还更尴尬几分,是以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进去。 但刘氏却没想那么多,只当她是礼节性避讳,便说自家长辈犯不着讲究那些。花儿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苏月年纪还小,也不用刻意回避,见花儿秀儿都去了也自然跟上了。 刘氏端的茶正是苏月煮的姜茶,按她之前说的往茶盏里放了几颗红枣泡上就递到了周老爷和李济生面前,笑着招呼道:“济生这时候到,怕是天还没亮就上路了吧?早晨风凉露水重的,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正好,家里刚煮了姜茶,趁热喝两口,免得一会身子不爽。” 李济生笑着接过,口中说着“有劳大表嫂了”之类表示感谢的客套话,顺手却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他刚走了一路,自然口渴的很,但这会脸热得通红还没缓过来,如此滚烫的茶水自然不好入口。但是直接不喝也实在有些表嫂不给面子,于是他只好借说话来掩饰。 “这不年不节的,原本不该过来叨扰姑父姑母,但爹说辛苦这辈子就只得了那一座宅子,总归是个喜事,怎么也该一家人热闹热闹;大哥也说爹这一世估计再不会愿意折腾了,再有什么左右也该是我们年轻人置办,故而就着我跑了这一趟。姑父姑母年纪大了,不敢求舟车劳顿,只希望表哥们赏个脸,就算只认个门也好方便后生们日后走动。” 李济生说完一长串来意,又特意起身谦卑地对着周老爷拱手一揖,征询道:“姑父您的意思呢?” 周老爷点了点头,笑道:“这乔迁大喜,自然是要贺的!只你说的也对,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利,只能让你表哥他们代劳了——不过你姑母身子骨还不错,她能走,大约就还是想看看老李家新宅的,你不妨问问她的意思?” 李济生闻言顿时大喜,“哎哟!姑母能去,那可实在太好了!家里小的们,可一直都念着姑奶奶哩!” 这边说着,李氏刚好回来听到,见了侄子先是好一通亲热问候,然后听说原委后立即便表示要去,然后又开始问起房子在何地多少钱置办的什么时候乔迁等等。 *** 前世李家也是有乔迁新宅的,听说是在城里,三进的院落,很是气派,不过苏月没有去过。 因为李氏向来认为“回娘家那么多人去干什么,又不是去打仗”生怕会把她娘家吃穷一样,所以家里媳妇孙子孙女们都不愿意去李家。这次乔迁酒也是一样,虽然她有心带孙子去,但连明珠明玉都不想去;所以最后就是她和周成贵周睿一起去了,周睿回来还跟侄子们吹嘘了好久,把几个小的羡慕得不行。 但是这一次,周睿看着却有些兴致缺缺,大约是表哥刚问了他的书,心情有些不好,只是端着茶盏,大口吸气。 这姜茶虽然煮的过程中让苏月心情有些不太美好,但煮出来的味道依然不错:因为二道水是用锅煮的,水加得多,所以姜味很淡,闻起来只有红枣的清香,喝起来味道却甜而不腻,也没有平时姜茶的辣味,故而长生和周睿及二房几个孩子都挺喜欢喝。花儿秀儿听说红枣姜茶对女子好,甚至还捏着鼻子灌了一碗泡了红枣的头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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