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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驹看她害怕,自己反而愣住了:她毕竟受了近三十年的现代文明教育,还曾出国留过学,虽然一朝穿越,但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了她的心里。忽然看见这个阵势,前一刻下定要整顿人事的决心,忽然就犹豫了。现代她也是大型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从带实习生开始,一直到管理整个部门,她不是心慈手软没有手段的,只是现代的惩罚也不过就是通报、批评、开会、罚款再不济开除这一类,哪儿有动辄要人磕头下跪的。    忽然之间,她心灰意冷地意识到:她是真正的穿越了,不是什么穿越小说、穿越剧,不是电脑游戏,而是她真正的人生,完完全全被改变了。她穿越到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从此以后那个和平、文明、进步、平等的现代都市,与她再无关联了。而现代她的家人、朋友、爱人,在此时此地,都再也找不回来了。浓重的悲怆和孤独感汹涌而至,心中酸楚难当,差点就流下泪来。    下首三人见她不说话,偷偷抬眼看她,却见她表情似悲似怒,变幻不定,当下心中更是骇然。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顾维驹清了清嗓子,珍珠待要去给她上杯热茶,却又不敢擅动。    “我刚进门,又病了几天,你们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现在我就跟你们说明白了,以后大家也好按着我的规矩做事。”顾维驹有些心灰意冷,想杀鸡儆猴的心思也没了,干脆就明明白白把话说了,“我不是活菩萨,不必你们把我供起来,也别指望着我好性子能随便糊弄。在我院里,最重要的就是没二心。那心气儿比天还高的,七窍太玲珑的,我这儿庙小,可容不下大佛。”作为下属,能力可以培养,态度端正才是重要的。说着看了看下头人的表情:珍珠还好,珊瑚已是涨红了脸,琉璃则是眼泪不停往下流,头低得前额都贴了地。    “但凡是一条心跟了我的,我也不会亏待,真能为我办事,要求财、求前途、求个好归宿,但凡我能的,便没有不允的。”规矩要立起来,赏罚要分明,千里做官都只为财,有了目标,人才会卖力干活。    “既然干得好有奖,做不好自然有罚,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儿第一次,且饶了你们,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我也不打不骂你们,只打发出去就完了。可明白了?”顾维驹知道这样的富贵之家,下人都是从小□□过的,他们不是不会做事,只是欺生。她相信多得是人想进正房太太院子,做不好就换做得好的人进来就是了。    “若你真心是想为我出头,我倒也不一定非要拦着你。下人既不尊重,教训也是应当。可谁给你的胆子攀扯主子,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我不管你原是谁的人,家里娘老子有多大脸,既进了我的院子,那便是我的人,须得守我的规矩。我只问你一句,也不必你答我,只好好想想:我这做主子的丢了人,难道你这做下人的还能有脸?”这几句虽是说的琉璃,但却是说给几个大丫鬟都听的,这话如果还听不明白,那她们在府里也算是待到头了。    果然,几人脸上都流露出思索的表情,几息之后却是珊瑚第一个开口道:“太太教训的是,厨下的人太不像话,自己个儿想躲懒,还敢攀扯太夫人。太夫人若是知道了,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顾维驹满意地点点头,难怪这么小年纪就进了正房太太屋里,做到二等丫鬟,反应确实敏捷。太夫人既是长辈又是主子,先把她摘开,后面才能借题发挥。    珍珠也跟着说道:“只太太也别动气,凡事自有太夫人和老爷做主。您病才刚好,不值得为些不懂事的下人又气坏了身子。”这却是以退为进,明哲保身的道理。刚进门的新妇子,凡事不能自己强出头,天塌了个儿高的顶着,有事就该去跟管事的人告状。    琉璃终于也明白过了,这位太太话虽难听,却实实在在是点拨她、为她好。既然进了正房太太的门,就是她的人,主子有了体面,她们下人才有体面,主子损了面子,她们在府里也不会好过。于是也收起轻视的心,诚诚恳恳地道:“原是太太好心,倒让您操心着教导奴婢。往后奴婢也知道怎么做了,再不敢教太太烦劳。”    顾维驹满意地点点头,这三个还算聪明,一点就透,就看以后真遇事了处理得如何。要知道当领导最重要是有识人之明,能够任人唯贤,□□出好下属来为自己冲锋陷阵。如若不然每次都自己亲身赤膊上阵,倒教别人说小家子气,显得不尊重,面上也不好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别跪着了,起来吧。珍珠去给我倒杯茶,说这么会儿话,嗓子倒疼了。珊瑚去看看大夫到了没有。琉璃去把酥酪倒了,把碗端回厨房去,跟他们说既没准备点心,午饭就早些摆上来。”    闻言三人都起了身,各自去了。不一时珍珠端了一盏白毫银针上来,说道:“原是上次老爷在福建的同袍送了来,统共两斤,因太夫人只喝君山银针,便都给了您。您尝尝看,可喝的惯?在家时可没喝过这样的好茶。”    顾维驹现代都是喝咖啡的,哪里懂品茶的好坏,只开了盖子看茶汤清凉,轻轻一闻茶香清新,茶叶被白毫覆盖,如银似雪,如针一般根根在杯中直立,品相非常,心知定是好茶,尝了一口,滋味清爽,便点头赞到:“果然好茶。”    珍珠就笑:“这琥珀看着闷闷的,也不起眼,也不多话,没想到却是个心细内秀的。炖燕窝时挑毛也挑得仔细,还泡得一手好茶。不愧是从小就跟了老爷的人。”    顾维驹点点头:“说起来,我屋里是不是人还不齐?”一般来说一府里的主母身边至少应该有二到四个大丫鬟,像红楼梦里的王夫人,身边就有金钏、玉钏、彩云和彩霞四个大丫鬟。自己身边只有三个,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名额。    “是还有一个一等的缺,二等现在也只有琥珀珊瑚琉璃三个,也还缺着一个呢。不过姑娘若想提琥珀,却不大妥当。她原就是打小伺候姑爷的,情分不同别个。只她也有些聪敏劲儿,自姑爷娶了太太就越发不出头,一步都不往爷们儿跟前去。姑娘若是把她提了起来,岂不教她天天和姑爷在一处吗?况且琉璃原是太夫人给的,虽轻狂些,可为着个尊重的意思,只怕也要提了她才是。”    “现在还为时过早,日久才能见人心。我们根基未稳,一动不如一静。且看着再说吧。”顾维驹道。    “姑娘……似乎有主意多了。”珍珠迟疑道。    “好珍珠,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别和人说,”顾维驹装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其实这几日昏睡,我竟发了许多梦,梦里菩萨点化了我,教我许多道理。醒过来我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以前糊涂的事竟也都清清楚楚了。你说这是不是菩萨保佑。”整个人变了这种事,也只有推到满天神佛头上,才不会教人拿了当妖怪烧了。顾维驹暗想,举头三尺有神明,希望他们听到自己胡说八道也别见怪,这也是为了活命。身边了解她的人就只有珍珠,只要说服了她,有她做帮手,一切就都好办了。    果然,珍珠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传统女性,和其他绝大多数人一样笃信神佛,一听之下就长长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姑娘须得到庙里去还神才好。”    “是该去添些香油钱的。”顾维驹随口应道。其实从她听见珊瑚说“太夫人念了经要吃素”开始,就想好了这个借口,只没想到这么顺利,她一说珍珠就信了,原还准备了长篇大论,现在倒是统统用不上了。    正说着,珊瑚回来了:“太太,赵大夫已是到了仪门,小霍管家说让咱们准备准备。”    顾维驹不知时下男女大防有多严重,也不知道古代看病是个什么流程,因此只等珍珠珊瑚扶了她,坐到临窗的黄花梨木雕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床上设了大红团双喜纹的坐褥靠背引枕,当中是那张紫檀木如意云纹的小几。两边设着黑漆梅花香几,一边几上放着一座和田玉白菜摆件,另一边摆着红釉玉壶春瓶,里面插着几支迎春花。顾维驹仔细看了看这屋子里的程设,看似富贵,全无章法,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屋子重新布置一遍就好了。    一时赵大夫由几个老嬷嬷领了进门来,丫头们便都回避了。这位大夫看上去年约五旬,胡子都有些花白,一身青色直缀,面上神情严肃,也不多话,只向顾维驹问了安。见老嬷嬷给顾维驹右手下放了迎枕,略拉起她的袖子,又再手腕上铺了丝帕,便为她扶了脉。凝神细诊了一些功夫,又换了左手。诊毕向顾维驹又行了一礼,随老嬷嬷们出了内室,在外间开好了方子,交给嬷嬷们,有道:“贵府太太体虚气弱,又兼心神劳累,思虑过甚。养着这几日,已是见好了。原来的方子不能再吃,换今天这个再吃上七日,也就大好了。只是平日里须得注意,不宜操劳过度,少思少虑,方为养生之道。”老嬷嬷接了方子,就带了大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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