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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女子出嫁,多是三朝回门,尤其这样住得近的情况,九朝才回未免显得对娘家不尊重。况且女子娘家为了给自家女儿撑腰,多半也会早早就准备起来,不管是“送三朝礼”还是“上门会郎”,但凡爱女的人家,无不竭尽全力。可惜顾家偏不如此,因此一早起床的时候,除了即将见到原主家人的忐忑、害怕之外,顾维驹还带着对这家子不顾女儿死活之人的厌烦和鄙视。    虽说礼轻,但杂七杂八还是装了整整五个大箱子,临出门前,夏霖竟然还送来了太夫人给她添得一箱子。顾维驹自是感激不迭,霍阆风待人走后却冷哼一声道:“你几次三番自降身价去给她请安立规矩,她也不过送你这点子东西,我看你还不如好好伺候伺候你家老爷我,就是再比这些个多上十倍百倍,我也买得起给你。”    顾维驹知其生母豪富,霍家本也有不少产业,这位老爷肯定不差钱,但此时却不能顺着他的意说,因此只浅笑道:“妾几时又不曾好好伺候老爷了。咱们不如快些出发吧,也好早去早回。妾还惦记着您许的去逛街呢。”    霍阆风毕竟是个男子,虽与继母不睦,也不过说几句出出气,当下便不再多言,两人带上各自丫鬟小厮出了门。自然是他两个一辆平头青布大马车,小厮就和车夫挤挤,丫鬟们在后头坐另一辆小马车。顾家虽豪富,却懂藏拙,他们所乘的马车从外面看也不过平常,唯二两处不同,一是比普通马车大得多,二是车厢两侧都嵌了大扇水晶玻璃。但一上车,就发现功夫都下在了车内:两侧塌上的坐褥都絮了极厚的棉花,靠枕里填的全是野鸭绒毛,俱都用纯银打得线绣着盘长纹。一张翘头翘脚小靠几,虽未雕花,却是结结实实的紫檀木。几上摆着水晶盘子,里面装着自家窖藏的、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紫葡萄,另有蜜橘、柿饼、枇杷等果子。水晶小壶里摆着数朵渍过的半开梅蒂,放两粒冰糖,用滚水一冲,梅花开了,便是一壶极漂亮的梅花茶。水晶碟子里放着的梅花糕,雪白松软的糕里点缀着几朵红梅,散发着甜蜜诱人的香气,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虽是吃过了早饭,顾维驹还是忍不住就着清香怡人的梅花茶,吃了两块小点心。霍阆风却不爱吃,只看她极喜欢,便说今年起也让各个庄子摘了时鲜的各色花儿,用秘法收藏好送了来。    起先顾维驹见车上镶了玻璃,觉得好奇,一出了家门前街巷,霍阆风就把遮玻璃的天青纱盘金绣同心方胜小帘子束了起来,说道:“往日你住得远,许没来过这边。既是第一次出门,便认认路。虽也没什么好东西,但当闲看看,省得路上无聊。若看到什么想买,就让海风、碧云给你跑腿。只你肠胃弱,别吃外面的东西。”    顾维驹穿越后第一次出门就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和之前形成的观念完全不同,赶紧扑到窗前,贪婪地看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窗子的玻璃透明度很高,足够看得清楚:青石板铺就的大路平实宽阔,没有想象里黄沙尘土滚滚的景象。车马有车道,行人有行道,还有专用的马道,但霍阆风说那是传递各地奏章和紧急军情用的,旁人皆不许占,违者要罚鞭刑。车道宽阔可容四辆双驾马车并驾齐驱,顾维驹观察其余马车,稍好的都和他们这辆一样嵌了玻璃,余者也都开了窗格,用轻薄绫纱遮了。但倒不是人人都似她这般没见过世面似的,盯着外面看个不停。    道路两旁房屋林立,倶是不超过三层的小小楼房,许多房前空地上都支起了小摊位,大多摆放着各种新鲜水果菜蔬在卖,也有些零碎的香果点心、绢花手帕、小儿玩具等等。行道上也常见有人挑了担子,或推着小小的手推车沿街叫卖,冷热吃食、日用百货均应有尽有,不一而足。整条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虽然不过辰初时分,已是格外热闹。    最让顾维驹惊讶的是路上来往行人之中,也有许多女子,多梳妇人头,打扮鲜妍靓丽。多喜插花,新鲜花儿、绢花和通草花俱都有。其余插戴更不消说,各色簪子都是金光灿烂,想来不是赤金也是鎏金,连银的都少见。衣裙多华丽,尚浓墨重彩,满街宝蓝大红松绿青莲等鲜艳颜色,各色绣花样式也都极繁杂富丽。细观女子行路都稳当,有的还健步如飞,三五成群,说说笑笑,都是天足。还有些手提篮子沿街售卖各色物件,有些干脆在家门口支了摊子。看样子大梁女性受到的束缚颇少,能出门、能工作,还不缠足。顾维驹感动得几欲落泪:身在一个开明盛世,对于一缕孤魂的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刚刚穿越过来,只知道霍家豪富,其衣食住用,俱都精细贵重,她还担心霍家仗着祖上有过爵位而太过暨越。今天这一出门,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这个在历史上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大梁朝”是一个商业十分发达的朝代,如果非要对比的话,经济方面有些像历史上宋朝,而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方面,又有些明朝时的气象。但无论如何,一个商业发达的社会,往往意味着富裕、开放和稳定。再联想平时从别人口中得到的信息,这个朝代显然还和世界上的其他国家进行通商,并没有像海禁,这意味着要么这个国家军事力量强大,要么就是这是一个所有国家都比较爱好和平的平行宇宙。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于出身和平盛世的现代人顾维驹来说,都非常好。她可不是长袖善舞、纵横捭阖的野心家,乱世对她来说不啻地狱。    霍阆风却想,这不过只是一条普通的街罢了,她看得尚且如此认真,心里不禁疼惜:国朝风气开放,女性不缠足,贫女多去有钱人家做活,自己做小生意的也大有人在,不论是合离再嫁还是寡妇再醮都属平常,更别提出门、逛街这类小事。且不说妇女多崇佛信道,专爱上香拜佛之类,更何况一年四季数不清的节日,春日踏青夏日龙舟秋日赏菊冬日看灯,出门耍玩的日子多不胜数。虽说豪门大户还是讲究个“未嫁之女应守贞静”是以多是嫁人之后才常出门走动,但小门小户可不讲究这些个规矩。定是他的妻子长大时家道早已中落,家中活计繁多,无暇玩乐的关系。    一时间便伸手去握住了那双纤细却枯槁的手,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往后你只要得了闲,爱多阵出门便多阵出门,爱去哪个庙里上香,去哪里赏花,都由得你。爱买些什么,吃穿些什么,也都由你。既嫁了我,便再不会让你受苦。”    顾维驹也大受感动,虽然对她来说,这个白日相对、夜晚共枕的男子仍旧很陌生,可这几天以来他所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和对她的喜爱,都让她感叹自己运气好。多少穿越女嫁得一波三折,甚至常遇古代渣男,就是在现代,她的姐妹们遇到渣男的概率也不低。但目前来看,霍阆风除了有几个姨娘子女之外,算得上是良配了。    因此她也回握着霍阆风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能嫁给老爷,确是妾的福气。”    一时间,小小的车厢里情意交汇,春暖融融。大胆过后的顾维驹,也羞得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自己丈夫那双清澈明亮、熠熠生辉的星目。霍阆风忙假意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局促,倒把顾维驹逗笑了。两人四目相对,不禁莞尔,倒是感觉比水乳交融还亲近些。    霍阆风就放了手,提了壶,给顾维驹续了一杯梅花茶,说道:“你既爱喝这个,便再喝一杯。这东西其实外面茶叶铺子也常有卖的,只没有我们自家做得精细,我又不喝,因此他们想必没给你上过。回头给你买点儿,今年先对付着,待来年还是用自家庄子上的才好。”    顾维驹点点头:“多谢老爷费心。只那天我在太夫人那儿听说,做这个也很是麻烦,采摘花儿都还不算什么,但为了配这茶,那什么露水雪水的,都是专门找的女孩子,又是特制的白瓷杯子琉璃坛子。妾私心觉得,未免太过靡费了。”    霍阆风面上就显出些不屑:“那也是她穷讲究,祖上不过出了几个穷秀才,倒端起来了。动辄就嫌男子腌臜,说只有未嫁的女儿家身体气息才清洁干净。那她还嫁人干嘛,干脆自己清洁干净一辈子得了。”    顾维驹听了冷汗直流,这个“她”值得自然是太夫人,没想到这位不知道什么时空里的女性,倒是和曹雪芹颇有共同语言。    霍阆风看她面色尴尬,知道身为媳妇,不能说婆婆是非,因此倒是正色道:“若你也讲究,我们家也不是讲究不起。庄子上女孩子多,不过多花上几个钱雇她们罢了,她们家里也都是极乐意的。就是那些白瓷杯子琉璃坛子,又不是前朝古物,买些也不费几个钱。”    顾维驹知道眼前这位颇有身家,想想便不再推辞:“那就先谢过老爷了。妾实是有些眼馋,这花茶清香,花糕也极漂亮,心里就想着,若也能学些就好了。”    霍阆风见她欢喜,心中也觉得愉快起来:“才多大点子事,也值得你谢來谢去。不过我觉得她用的也不见得就好。我们不如去广州找几个西洋工匠,烧些玻璃器皿。你不知道,这些西洋工匠烧出来的玻璃晶莹剔透,竟比水晶还玲珑。不过略贵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竟兴致勃勃地给顾维驹出起了主意。    这位老爷要花钱买开心,顾维驹当然不会逆他的意。只是没想到现代社会里最便宜的玻璃器具,在这个时代竟然这么贵重。倒让她想起了当年出国留学时,不太富裕,曾去宜家买过许多打折的玻璃杯玻璃碗,又便宜又好用,陪了她好几年。    当下也笑言:“妾用的那些花露水儿,听说也是西洋来的。瞧着那些瓶瓶罐罐,确实漂亮可爱。您要是真能找来匠人烧制,不妨也多烧些这个,妾倒想试试自己在家制些花露玩儿。就是杯盘碗碟,多烧些出来,想必也是极好看的。”    “鬼点子还不少,”霍阆风笑着轻轻捏了捏她娇俏的小鼻子,“不过要是制花露,倒得用新鲜花儿。干脆在后花园子里搭个大花棚,也多种些。平日里戴、房里插、你摘来玩儿都好。省得现在那么大个园子,东一丛西一簇,乱糟糟的。”    顾维驹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您说得极是,园子白空着岂不可惜。若有个花棚,不止四季香花儿种些,妾往常还曾听人说兰花是极风雅的,也想学着种些呢。”    霍阆风点点头:“兰是花君子,纵空生幽谷,亦不以无人而不芳,倒可多种些。只是我听说这兰花极难种,到时候咱们干脆再雇两个花匠。”    顾维驹听着这摊子越铺越大,作为一个刚刚穿越的普通人,心里有些忐忑:“这样会不会花销过了?”    霍阆风摆出一副大模大样:“怕什么,你家老爷我有的是钱,别说一个花棚,就是十个八个,家里搭不下,我也能去别处给你买。”    顾维驹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噗嗤一声:“您真是的,净爱打趣人。哪儿就要十个八个花棚了,难不成还要妾去做那卖花的婆子。”    “竟不知是谁爱打趣,”霍阆风也笑,“你要是个卖花婆子,那天底下的女子,大约都想做似你这般的‘婆子’了。”    顾维驹听他赞自己美貌,便想到原主的模样的确是极美的,是那种秾艳的美丽,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张脸却艳光四射,眉目之间风流蕴藉。心里感谢上苍的厚待,现代化妆之后也不过中人之姿,这一世到终于体会到了倾国倾城的感受。    “您便没个正经,”顾维驹红着脸娇嗔,“好好地说着烧玻璃的事儿,又扯着我。”    “好好好,烧玻璃,”霍阆风对她这个娇嗔的样子最没抵抗力,“你想烧什么就烧什么。回头你列个单子,交给小霍管家。让他们去广州请人。到时候只要是你想要的,都烧。”    顾维驹听他说得傻气,又忍不住笑起来:“瞧您说得,我还能使千使万不成。不过既然开了窑,不如多烧些,一个是玻璃器皿易碎,再一个即使咱们用不完,摆些到铺子里去卖也是好的。”    霍阆风却摇摇头:“京都几家玻璃店,倶是官造。咱们自己烧些儿玩不妨,可不能去和他们争利。再说咱们自己家里用的东西,怎能拿出去卖给随便什么人。”    顾维驹想想古代等级森严,忙道:“是妾莽撞了。原也是胡说的,还请老爷别放在心上。”    “无妨,这些事你现在还不懂,往后慢慢地也就懂了。”霍阆风反而安慰她。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顾维驹家所在的箕宿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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