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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空里的京都金陵城格外广大,尽管他们天蒙蒙亮时就出了门,车里还吃了点心,但当他们到箕宿坊门口时,天光已经大亮,而且顾维驹都觉得又有些度饿了。    箕宿坊和他们所居住的昂宿坊全然不同。昂宿坊整洁干净,街道宽大,能行车马,栉比鳞次的楼房、小院俱都十分规整漂亮。顾维驹记得她出了垂花门就上了小轿,一路到了仪门前,就换了马车,出了东角门之后,眼前就是一条又热闹又宽阔的的街道,道路两旁有许多男女行人、玩耍孩童,还有挑担推车的货郎等等。可眼前的箕宿坊却是一片破败的景象,道路狭窄得马车都进不去,珍珠琥珀只得来扶了她下马车;两侧的房屋也都破破烂烂,更没有一丝热闹繁华的景象;逼仄的小路泥泞肮脏,遍是牛矢马溺,散发着熏天臭气;路上有干活的妇人、光屁股乱跑的孩童,还有懒洋洋晒太阳的闲汉各色人等,见了他们高大的马车,拉车的健马,都带着好奇、揣测、羡慕或者嫉恨的眼神看过来。先见下来娇滴滴美艳艳的一个小娘子,几个闲汉便想起哄,紧接着待虎背猿臂、长身玉立的霍阆风也下了马车,才算歇了心思,又懒洋洋地躺回破椅子上去,只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这一行人。    顾维驹到下了车才明白为什么珍珠非要给她带一双木屐,自己脚上精致漂亮的绿缎地大红鹦鹉衔桃的绣鞋,若是直接踩到这腌臜地里,可就算是白费了。只可惜了外面套的这双香软轻便的抱香履,专从广州府买回来的,金陵甚少,价钱也极贵。珊瑚定是特地找出来给她长脸的,还是第一次穿。但看起来穿完今天也只能扔了。    顾维驹没想到自己出身这么差,难怪府中仆妇一开始都不把她当回事儿,让她身为府中主母,连块儿点心都吃不上。原来两家门第竟差了这么多,别说是阶级森严的古代,就是现代,这种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也只存在电影小说里面。    霍阆风见她呆立在原地,面色青白,以为她在为自己娘家羞惭。便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不必如此。若是你能选,自然也想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只人这一生,一饮一啄均有天定,谁也没得选。既是天意,便与你无由。”    顾维驹心里就想,霍阆风是个武将,偏偏说话都颇有些文气,看来果然是出生富贵,从小肯定都延请名师教导过的。她倒不是羞惭,毕竟原主家跟她并没啥大关系,只是有点不适应。    因此笑道:“不过才嫁了几日,竟然觉得恍若隔世。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我欺。”    “不必你入俭,”霍阆风坚定地道,“不过是必得行这回门之礼罢了。往后便再不用来了。你若是想岳母内弟,接他们来府里看你就完了。”本来他还想说就算给他们换个房子也行,但一想到那一家子人的行事,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说话间一行人就往坊里走,珍珠琥珀左右搀了她,霍阆风带着小厮向前一两步,后面几个健仆挑着箱子。看样子霍阆风是认得路的,那就是以前来过了。知她家贫至此,仍愿意守先人之诺迎娶,顾维驹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箕宿坊不大,但是每隔几间破屋草房就有些小巷岔路,七弯八拐的,令人头晕。别地随处可见的小生意人这里一个也没有,越发显得破败萧条起来。走了大约一刻,到了一间看起来稍大些的屋前,霍阆风便使小厮上前叩门,顾维驹情知是到了。看屋子倒还不十分破败,像是最近修葺过:木门刷了黑漆,挂着两个锃亮的铜环,门上还贴了神荼郁垒,左右贴的红对联是“依和成里,与德为邻”八个字,珍珠看了就道是顾家三爷写的。    叩了几下,便听到有人应门,一时就有一老妪前来开门,只见她穿着简陋的青布袄裙,带着粗糙的鎏银簪,腰间拴着茶褐色汗巾,踩双贱价草鞋,腰背佝偻,鸡皮鹤发,望之如六十许人。顾维驹还在猜测这是否家中的年老仆役,霍阆风已经和珍珠一起开了口,一个叫岳母大人,一个口称老太太。顾维驹这才明白,这就是原主的亲生母亲了。    于是急忙上前半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母亲,女儿回来看您了。”    顾母开门一看许多人,心里还一惊,这才发现是女儿女婿上门了,脸上却没有什么欢喜神色,只茫茫然地道:“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你回来做什么?”    顾维驹一听这话,心里有隐含了三分怒气,合着这家人只把她嫁出去就全抛在脑后了,于是有些硬邦邦地道:“今日女儿九朝回门,您不记得了?”    顾母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大开了门,将她们放了进去。厅堂里也有些昏暗,乱糟糟地摆着大圆桌子,椅子,小杌子等物,地上一个篮子里扔着布片和绣线,想必开门前顾母正在做绣活儿。厅堂的一侧还设了个香案,放着一个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小香炉,里面点着几支燃尽的线香,香案上的墙壁贴了一张白衣观音图,也被熏得发黄。几个健壮仆役挑了箱子进来,一时间小小的厅堂挤满了人,狭窄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顾维驹见状觉得不像话,忙对顾母道:“这是太夫人和老爷备的回门礼,您看这儿都放不下,挑去后院可好?”    顾母皱着眉头道:“那就放进去吧,就是离井远点,免得掉下去。”    把这些累赘去了,厅堂里才算能站人。顾维驹又让打发了随行的仆役赏钱,只留了珍珠琥珀在旁伺候,海风在门前听差,让碧云领了人去附近吃茶歇脚。    顾母一见珍珠拿出银钱来打赏仆役,就变了脸色,口中连道:“真是不经心,过日子哪能这般大手大脚地满天撒银子。自家下人便该让他们干活儿,已是给了月钱的。现在倒像是养了一帮老爷。”    顾维驹听她说得不像话,仆役之中已有沉不住气的露出几分鄙夷,忙挥手让他们去了。又岔开话题道:“怎地就您一个在家,弟弟们都去哪儿了?”    顾母尚在心疼银钱,没好气地道:“还能去哪儿,老大老二要去干活,老三去书院。快晌午了,也该回来了。”    顾维驹见状,正想让众人落座,等几个弟弟回来,只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母又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我跟你说,家里可没预备那么多人的饭。”言下之意竟是要他们马上就走,不打算留饭了。    顾维驹气急,现在她总算知道原主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自己亲娘都这样,弟弟又能好到哪儿去,难怪年纪轻轻一双手做活儿做得如同老妪,嫁了人才没几天就油尽灯枯地去了。当下她便柳眉一竖,就想撂下话走人,反正也不是她真正的娘,她才不理呢。    珍珠却拉着她,有些焦急,因霍阆风在,她也不好随意开口。琥珀因是刚刚才提拔起来的,也不敢说话,心里却诧异顾家老太太怎么是这样的人,只怕就是霍家守门的婆子,比她都要体面些。她又想到起初老爷为了跟太夫人别苗头,执意要娶新太太过门,结果新太太一进门就病了,老爷也不理,反躲到同僚好友家中。许多人见状,就不曾把这个新太太看在眼里。只没想到她病好了,竟和老爷恩爱起来。琥珀整日在正院,听到看到的更多,知道这个新太太不仅人美心善,兼且心思灵透,这才对她心悦诚服。只没想到她家里竟是这样的不堪。    霍阆风忙接话道:“料来家中不曾备得菜饭,不如去外头叫桌席面来吃,也便宜些。”    话音才落,顾母就叫嚷起来:“叫桌席面,姑爷说的好轻巧话!家中哪来的银钱叫席面?没有没有!灶上倒是还有几碗昨日吃剩的棒子面粥,我再兑些水,凑合凑合吧。”    霍阆风面上也勃然色变,真想拂袖而去,却又不得不在下人面前给顾维驹做脸,因此只能忍气道:“何须您花销,我自会让下人去买。”    顾母立刻换了张脸,大模大样地道:“那就得去大酒楼里叫,还要上等席面,别的我可不吃。”    顾维驹见她母亲如此为人,羞怒交加,半晌做不得声。珍珠心疼自己小姐,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顾维驹这才缓过劲儿来,招呼大家分主次坐下了。    顾母虽年老体迈,眼睛却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粉色绸衫、白绢裙子、插戴着金簪银梳站在顾维驹身后的珍珠,老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对着珍珠道:“这不是珍珠嘛,跟从前不同啦。以前不过是饿晕在我家门前的小要饭,现在可得叫你一声姑娘了吧。”    这一句话带上了三个人,说得极不好听。珍珠当时脸上就由红到白,双目含泪,摇摇欲坠地站在顾维驹身后。琥珀见状,忙过去拉了她的手。    霍阆风当场勃然大怒,起身拂袖道:“几位内弟不在,我居此不便,出去散散。”    霍阆风一走,顾维驹气急,忍不住开口直斥顾母:“当着老爷的面,瞧您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哪儿还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顾母冷笑:“真是女生外向,才不过嫁出去几天,这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顾维驹怒极也反笑:“我外不外向有什么要紧,但您一句话气走了我们老爷,想必是家里的棒子面粥比外头的上等席面好吃多了。”    顾母习惯了顾维驹软弱可欺,唯母命是从的样子,没想到她敢还嘴,一怒之下站起来伸手就想打她。被琥珀一个箭步上前架住她的手,狠狠往下一甩。顾母年老,没什么力气,被琥珀甩了一个踉跄。顿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口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净说些女儿不孝,带着人上门来欺负老母亲的话。    顾维驹冷眼看着,现代她可是传媒工作者,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顾母这点伎俩她才不放在眼里。看顾母哭闹了一阵,冷冷地道:“琥珀,给老太太道个歉,端杯茶让她润润嗓子。干嚎这么半天,想必渴了。”    顾母有些被自己女儿的气势镇住了,琥珀也依言端了茶过去,笑吟吟地道:“都是婢子的不是,原是想伸手扶您的,没料到手滑了。您老人家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顾母见顾维驹不像从前那样,一看她哭闹就什么都依了她,也就借势站了起来,本想伸手打掉琥珀端过来的茶,但想想是自己家的茶杯,哪里舍得。只一把抢了过来,理也不理琥珀,自己坐了回去。    母女相看两厌,对坐无言,顾维驹正盘算要不要直接开口告辞之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矮矮胖胖的青年男子,还没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道:“娘、娘,我在坊门口看见一辆好漂亮的大马车,拉车的那两匹健马,都快有我高了。您不是说大姐夫家里也有点钱吗,不知道他们家可有得起这么好的大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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