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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才忽然看见屋子里除了她娘之外,还有一坐两立的另外三个女子,其中坐在客位上,粉面寒霜的那位,正是自家大姐。珍珠见到他,行了个礼,口中道:“骐大爷回来了。”    顾母也道:“老大回来了。”    顾维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弟弟了,点了点头道:“骐弟回来了。”    顾维骐见自己姐姐穿戴不同往日,红衣黄裳俱都花团锦簇,头上插戴的首饰也都沉甸甸金灿灿的,心里暗道,母亲曾说姐夫家虽有几个钱,但也不见得多富贵,否则怎会肯娶自家姐姐,全家人都以为然。可今天看姐姐的这架势,却分明是发达了。    因此便涎着脸道:“大姐姐,坊门外那辆大马车,可是姐夫家里的?”    顾维驹不喜他语气中的贪婪势利,就只随便点了点头。    顾维骐立刻兴奋地道:“既然是姐夫家的,那就给我乘几天吧。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这么好的大马车哩。”    顾维驹见母子俩一个德行,强行按耐住心中的不齿,冷淡道:“马车岂能随便借你玩耍。你姐夫每日都需上朝,难道要他走路去?”    顾维骐一时语塞,不甘心地哼了一声,那眼睛觑着他娘。大姐最听娘的话,他暗戳戳地想,只要娘一开口,大姐就必得答应把大马车给他了。    顾母却知道今时不同往日,顾维驹可没那么听话了,因此就不阴不阳地道:“别家阿姊发达了,必要带挈母弟。我们家倒好,养出来个金凤凰,就看不上这草鸡窝了。阿骐呀,你还是乘早歇了心思吧,你阿姊没良心,连娘都敢打,更不会给你乘她家的马车啦。”    “娘,向来都是你打大姐姐,她岂敢打你?”顾维骐是个心无半点城府的,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    顾母被自己儿子拆台,脸上青红一阵,狠狠拍了自己这个蠢笨的大儿一下:“我几时打过你阿姊,休要胡说!”    顾维驹见状,冷笑一声:“您也不必如此,骐弟心直口快,怎会胡说。”    顾母正觉难堪又想撒泼,门外就进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男子。这个明显稳重些,进门先环视一下,才分别给母亲、姐姐行礼。珍珠也给他行礼,口称“骆二爷”。    顾维骆进门就问道:“母亲、大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顾维骐抢先道:“坊门口的大马车你可见着了?”    顾维骆点点头道:“真是漂亮。也不知是坊中何人的?”    顾母道:“呆子,坊中哪有人买得起。那是你大姐姐家的。”    顾维骐也抢着说道:“我想让大姐姐借我乘几天,大姐姐也不肯呢。”    顾维骆就愣头愣脑地道:“大姐姐,你便借给哥哥坐两天吧。只是借,不是给,过几天他定会还你。”    顾维驹无语,这一家子怎地都如此胡搅蛮缠,便道:“非是我小气不肯借,可你姐夫每日都要上朝,没了车马,难道要他走路去?”    顾维骆想了想,又直愣愣地道:“大姐姐说的有理,既是姐夫要公干,那哥哥你便不该借了。”    顾母和顾维骐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没甚主见,也不跟他理论,只气哼哼地对着顾维驹。    顾维骐还大叫:“娘,怎地还不吃饭,我肚子饿得很了。”    “哪里有饭吃,”顾母冷哼,“你那有钱的好姐夫说是去叫席面,带着人就跑了,今儿中午咱们就吃西北风得了。”    顾维驹也冷笑:“您这话好笑,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哪儿来西北风。不如还是把昨晚剩的棒子面粥淘换给弟弟们吃吧。霍家原是要养马车下人姑娘的,哪儿来闲钱给你们叫大酒楼的上等席面。”    顾维骐和顾维骆不知前事,也不大听得懂顾维驹这话里的讥讽之意,一个只大叫自己不吃棒子面粥,要吃好席面;另一个也摇头道稀粥吃不饱,下午怕干不动活儿。    正吵嚷着,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面白高瘦的大男孩儿,穿一件干干净净的青布直缀,但洗得都有些发白了。他一进门就看见顾维驹,顾不上母亲和哥哥便直奔过来,口中叫着“大姐姐”围着她打量,似乎想看她过得究竟好不好,眼里都是喜悦的光芒。    顾维驹知道这就是那个曾教她读书认字的三弟弟,顾维骃了。这是目前家里唯一一个她略微有些好感的人。但也只是淡淡笑着互相问了好。    顾维骃看着姐姐身上穿着大红织金妆花的小袄,用的是赤金圆纽扣,起暗花的罗裙上绣了漂亮的花纹,脚上是翠绿的精致绣鞋,头上金簪镶着碧汪汪的一块翠玉,还插着碗口大的红山茶,手上带了珠子串儿、金戒子,心道大姐姐嫁得果然是好。    心有所想,面上不免就流露出放心的神色,但口中还是问道:“大姐姐,你过得可好?姐夫家里曾派人来说你病了,现在大好了?我本想去看你,可身无长物,连点探病礼都置办不起,便不敢上门。”说着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没敢说姐夫家的下人来说姐姐病了时,只差没指着鼻子骂他们家拿病秧子来骗婚了。因此母亲和那人大吵一架,就连姐姐的回门礼都故意不肯操办。他虽得母亲喜欢,年纪却还小,又还在读书,没个进项,在家中便说不上话。    顾维驹倒是不知道霍家曾派人来过,想必不是霍阆风而是太夫人的手笔,看顾维骃的表情,大约是没说什么好话,因此揭过不提,只笑道:“请了大夫来看,吃了一阵子药,又天天在家养着,现在已经是大好了。三弟不用担心。倒是你,若是心里真有我这个姐姐,就不该计较那些繁文缛节,上姐夫家来,还说什么不好空手登门。小小年纪,哪儿学得这一身假道学。”    顾维骃也不好意思地笑:“以后再不会了。”    顾母眼见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只顾和大女儿说个不停,心下不忿,插话道:“白养你这么大,好赖都分不清,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顾维骃知道娘对大姐一直不大好,姐姐又一向有些懦弱,怕母亲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让姐姐伤心,忙过去哄了母亲:“瞧娘亲说的这话,就是哥哥姐姐们全加起来,也不能比过您重要呀。不过大姐姐出嫁了,不容易见着,我这才多说几句。今儿中午吃什么呢?您昨儿不是还说要做炒羊肚和猪头肉,不如赶紧摆饭吧,我都饿了。”最后一句已大见撒娇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他娘听他这么撒娇几句,无论多生气都能回心转意,可今天听着,前面还好,后面几句,眼看着脸色又青红起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家里哪儿有什么好东西吃。”顾母下不来台,连最疼爱的幺儿都骂了。    顾维驹却冷笑起来:“原来您女婿和我回来,就只配喝隔夜兑水的棒子面粥,却得给您定大酒楼的上好席面。您的羊肚头猪头肉,是要留给弟弟们的。来的真是不巧了,也不用您费心,我们这就走。”    “你怎么这么跟娘说话!”这是顾维骐。    “娘、大姐姐,你们都别生气……”这是顾维骆。    “娘,您怎么能让姐夫和姐姐吃棒子面粥?”这是顾维骃。    顾母脸色难看,大声嚷嚷起来:“吃吃吃,就知道吃,一个二个都是讨债鬼!我辛辛苦苦生你们养你们这么大,现在你们一个个倒好,想气死我不成?看我不到应天府衙门去告你们一个忤逆不孝,谁都别想落着好!”话里说的虽是众人,眼睛却只盯着顾维驹。    顾维驹其实很不能理解顾母这一类人,自己身为女性,但憎恨、迫害起女性来,远比男性还厉害。但她也知道,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为数不少。对这种人既无法说情,也不能讲理。在现代社会大不了断绝关系,可古代讲究“忠孝仁义”那一套,反而说不得碰不得。幸亏她是出嫁女,理论上已经是霍家人,以后大不了就不回来了。毕竟在古代出嫁女做什么都由夫家说了算,就是一辈子再不回娘家,旁人也怪不得她。    想明白了,也不多言,只跟三弟说了句:“得空了,到府里来看姐姐。我会吩咐门上的人,你若来了,必会通传。”    顾维骃眼见得娘又哭又骂的,闹得不成样子,只得匆匆点头道:“大姐姐慢走。”    顾维驹让珍珠把回门礼单子扔下,抬脚就走。刚到巷口,就看见海风、碧云带着酒楼的人来送席面:原来霍阆风生气归生气,但为了给顾维驹做面子,还是去大酒楼里,定了一桌十五两银子的好席面送过来。酒楼里的伙计们两人一担、用木雕花的大食盒挑了正过来,连上酒水果子糕团等等,一共八个大食盒。    海风、碧云见顾维驹气冲冲带了丫鬟朝外走,心知定是太太和老太太闹翻了,心里感叹,这个漂亮又得老爷喜欢的太太,怎么会摊上了那样一家子。可老爷走出来时,人虽气得不轻,却还是去定了席面,定是看在新太太的面上了。心里不觉又对这个出身贫贱的新太太多了几分敬畏。能把老爷的心和人都拴得牢牢的,前头那个可就没这手段。因此行礼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恭敬。    顾维驹看他们带了人来,也不多说,挥挥手让他们送进去。碧云就跟着去了。海风却在前头给她引路,一边走一边说:“老爷出来散了散,心里不免还是有些烦闷。又想着要去订席面,怕小的们做不好,便亲自去了。现在正在重泽楼等您呢。”    顾维驹见他伶俐,让珍珠赏了他些银子。海风推辞一二,也就高兴地收了。顾维驹就出了坊门,上了马车,一行人自朝着重泽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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