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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药铺的掌柜林青脚步轻快,“两位贤侄,老神医那里送来了信件。”  “师父来信了!”少年人推开门,如兔子一般跃出门槛,从林青手里夺过两封信件,翻来覆去地看。  两封信件一模一样,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明寄给何人。  苏陈挠了挠头,求援地看向慢悠悠走出来的苏芥:“师兄,哪一封是你的?”  “阿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苏芥随手拿过一封撕开,信封中窸窸窣窣落下几茎草叶,落在苏芥掌中。  “诶?”苏陈拆开信封,被浓烈的气味一呛,连连呛咳,一脸委屈地嘀咕,“师父放了什么东西……”  林青撮起一小块,看了看,道:“这是陈皮啊,。”  “师兄手中的是荆芥穗。”苏陈恍然,笑道,“哎呀,师父跟我们打哑谜呢。”  “快看写了什么吧。”苏芥面无喜怒,展开信纸,眼风一掠而过,将信重新收回信封内细细收起。  苏陈尚未看完,愤愤不平地一丢信纸,摔门回屋。  “诶,苏小药师……”林青一头雾水,捡起信纸,拿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看。”苏芥接过,看了一遍,摇头道,“师父要他回药园去,他不乐意。”  “少年人爱玩,也是有的,不乐意被拘束起来。”林青和蔼一笑,摸摸略显富态的肚皮,“我家中后生也同苏小药师一般,皮得很。”  苏芥一笑:“正是,年轻人总是如此,师弟自小无法无天,师父不曾管过他。”  林青看他一眼,心道你这个做师兄的不也如此?不仅不管,还纵着他愈加胡闹。  不过,林青又觉奇怪,若说年轻,他记得苏芥也不过二十,却半点没有年轻人的模样,他行事都是极好的,一言一行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世上真有好到毫无缺点的人么?  墙边的高树投下一带阴影,将青色衣袍的青年笼罩其中,俊朗的面容染上一层暗色调,没来由令人发憷。  林青摇了摇头,把这些古怪的念头赶出脑海,又道:“我们家少奶奶的病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小少爷也康健得很,说是要来铺子里玩……”  “那就好,我明日送阿陈回应天府,要与您告辞一段时日。”苏芥取出一张薄纸,“后续的调养我都写上了,倘有他变,去寻那位姑娘亦可。”  林青怔怔接过药方,又道:“我们少奶奶还托我问几句话。”  “问什么?”苏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起。  “那位公子,在跟随苏老神医之前,是何家儿郎?唤作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姊妹?那位前来诊病的姑娘与公子又是如何称呼?”林青如背书一般,一一问道。  苏芥笑道:“这许多话,与诊病何干?”  “少奶奶只是好奇。”林青叹口气,咽下下一句将将要出口的话。  因为他们少奶奶说,那青年似一梦中故人。  他们起初以为少奶奶年轻时曾爱慕如此儿郎,但她问的却是家中有无姊妹,而非兄弟,着实令人费解。  苏芥摇头,面上依然带着温和从容的笑意:“恕我委实不能透露。”  林青自袖中摸出一页花笺,双手递给苏芥,道:“少奶奶还说,若是那位公子不愿回答,就将这笺子留下,聊以为谢。”  苏芥接过,点了点头,“多谢盛情。”  苏陈坐在屋内,手中转着一茎车前草,将上面米粒大的果实一颗颗掐下来,凭窗扔进窗外鱼池,看鱼儿在水中接喋嬉戏。  “师兄!”见苏芥进屋,苏陈将车前草往水中一抛,冲到苏芥身边,一晃神的工夫已绕了一圈半,“师兄,我不要回应天府!”  他不耐烦带那些生徒,也管不住那么多小孩子,何况他皮起来与那些孩子不逞多让,每每在太医院惹下麻烦,被年长的医官好一顿训斥。  “师父单单吩咐你回去,自有道理。”苏芥将花笺放在桌上,用一方砚角压住。  “诶?这是什么?”苏陈凑上去,埋头去看那一方花笺。  笺子淡绿颜色,纸间夹杂着零碎的茉莉花瓣,淡香盈盈。  “茉莉花笺,没见过么?”苏芥挑眉。  “不是,我才没这么没见识呢。”苏陈撅起嘴,抬起砚台,抓起花笺细看,笑道,“我是说这上面的字。好娟秀的字迹,莫不是哪个美娇娘爱上了师兄,写的情诗?”  “残月胧明,好梦阑珊。”  “平生曾记,江北江南。”  “梨云梅雪,凛凛轻寒。”  “嗯……?这是什么意思?”苏陈摸摸下巴,“读来不似情诗。”  有些清冷,有些落寞,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凄凉的意味。  怎么看都不像女子写的情诗,苏陈一拍桌子,猛地现出恍然的神色:“师兄,你是不是曾负了谁家女郎啊?”  “……”苏芥从他手中取回花笺,一抬手,伸至烛火上点燃。  “啊!师兄!”苏陈忙去抢,“不论是不是,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啊!”  抢到手中时,笺子已烧去一角,幸喜字迹无恙,苏陈赶紧扑灭火星,护在怀里,“你既不喜,不如送我吧?”  “随你。”苏芥冷淡地答道,“去理你的行李,明日我送你回应天府。”  苏陈一脸不乐意,拖沓着脚步,闷闷应下:“知道了。”  街边幽静的如意花阁来了客人,掌柜热情洋溢地迎下台阶,“客官是来买花还是脂粉……”  少年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大厅,问道:“那位姑娘在么?”  “啊?”掌柜的一怔,随即压低声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要找我们东家女郎?”  “哎,正是。”少年随意作了一礼,“烦掌柜的通报一声。”  “小公子如何称呼?”掌柜的又问道。  少年笑嘻嘻地道:“我姓苏,你们姑娘定会见我的。”  朱樱正在一道屏风之后,身前坐一老妇,咳嗽不休,面色时红时白,透不过气来。老妇身后站一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诚惶诚恐地望着朱樱的神色,就怕她一皱眉头,说他母亲这病治不得。  朱樱诊过脉,点头道:“不妨事的。”  男子长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稳稳落回胸中。  她提笔写下几个药物,将笔尾往面颊上轻轻一敲,看看老妇人笑道:“这方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三子养亲’,老人家膝下有如此孝子,何愁不得供养?”  老妇展颜,面上沟壑纵横,盛满笑意。  “赵老爷,我看萱堂尚有些畏冷,可是这几日着了风?”朱樱低头思索。  “正是,母亲前些日子大寿,一时高兴,同小孙儿们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看是暑天,没提防着了风。”男子连连点头。  “暑天着凉,委实受罪得很。”朱樱眉尖一蹙,道,“我再加些别的药。”  正写方子,一抬头,一个少年站在案头,脸上的笑容仿佛三月初晴的阳光,令人心地也为之一亮。  求医的男子与老妇看向那少年,不由自主露出欣然的神色。  “对不住,赵先生,这位小公子有急事寻我家姑娘。”掌柜的向男子道声歉,附到朱樱耳边,“姑娘,这位是苏小公子。”  男子只当亦是求医之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人命为大,姑娘若有救命的事,只管先去。我母亲的病只是难受,还不甚要紧,忍得这一时半刻。”  少年笑着回礼:“我也没甚大事,站一会儿便是。”  朱樱抬头看看少年,仍低头慢慢斟酌方子。  白篱上来添一盏茶,抱着茶盘站在朱樱身旁。  “先吃三剂,不论有效无效,都要再来。”朱樱将方子递给男子,“莫再让老人家贪凉着风。”  男子应声是,道了谢,扶着老母离开。  “白篱也下去吧。”朱樱搁下笔。  “是。”  “你便是苏陈么?”朱樱起身,与快乐的少年人平视。  苏陈笑道:“哎呀,嫂子果然聪慧,师兄常常说你与他不相上下。”  朱樱皱眉,“谁是他……”  说了半句,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她确实做过他的妻子,虽痛过恨过,但这一世也仍想与他一道的。  苏陈歪头看看面前含嗔的女郎,讨好地笑道:“你别不高兴,大不了我唤你姐姐还不行么?”  朱樱低头,细细的眼透出笑意,“随你。”  “颜姐姐真好说话。”苏陈眉开眼笑,从怀里小心取出烧毁了一半的花笺,“姐姐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残月胧明,好梦阑珊。  平生曾记,江北江南。  梨云梅雪,凛凛轻寒。  “梨云梅雪,凛凛轻寒……”朱樱低声念道,“梨云梅雪,俱是白若琼华。”  她在书案前重又坐下,提笔写下两行字。  苏陈凑过去看,见是两句小词。  “江南江北,曾未见、漫拟梨云梅雪。”  “残月朦胧,小宴阑珊,归来轻寒凛凛。”  “唔,似乎正是这两句拼凑而成。”苏陈托着腮帮,恍然大悟之时不忘接着夸朱樱,“姐姐果然才情卓荦,一看便知出处,我看了好半日,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朱樱提笔,望着两句小词出神。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苏陈自言自语,“师兄见后,神色有些不对劲……他这个人,虽然从来都不对劲,但是这回尤其严重啊!”  “前句出自周密词《瑶华》,后句出自柳永词《宣清》。”朱樱提笔在词句后面缀上这几字。  瑶华、宣清,皆取自词牌。  那女子费尽心意,于廿四字传递千言,拳拳爱护之意,至今未变。  苏陈莫名其妙地霎了霎眼,问倒是问清楚了,可他还是不明白。  朱樱摘下绘着鸢尾花的灯罩,顺手拈起残破的花笺,和写了小词的纸一道扔进去。  写药方的薄纸沾火即着,待苏陈回过神来时,两张纸已彻底烧成一团火,救之不及。  “啊啊啊!嫂子!”苏陈一脸控诉地看着大眼无辜的女郎,“我好容易抢出来的,你怎么又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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