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重衡又来了,他似乎并没有将千岁那日的警告放在心上。 这时,千岁正被他拉着袖子小跑,附近还很安静,只有几名做活的侍女好奇地往这小跑的两人看了几眼。 “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到了!”重衡也不回答,最后终于在一处屋子外停住。 他朝千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隔着几帐朝里面说道:“这么好的天气,真适合去鸭川游船。” “整日想着玩乐,小心父……” 屋中人也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目光转向这边,当看清来人时后半句话已堵在口中。 于此同时,千岁也看清了屋中的人。 “千岁!” 那人脸上满是惊讶,惊讶之中还有喜悦,然后喜悦之意越来越重。 “千岁,你回来了?” 千岁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重盛哥哥,你可算从熊野回来了,姐姐都回家好几天了!” 这时,重衡说道。 被重衡称为重盛哥哥的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上前拉住了千岁的手:“你在福原好吗?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收到没有?” 被他抓住手的千岁浑身一震,意识这才重新回来。 她的目光看向被男人抓住的手,那手很温暖。是的的确确的温暖,从她的指尖开始蔓延。 “前几年,我想去福原看你,可是你却没在,他们说你去了海边,我去海边找你,你也没在,这些年……” “我收到了。”千岁突然打断他的话:“你的信我都收到了。” 她慢慢将手从男人手中抽出。 “我也知道你来找过我。” 男人有些疑惑:“那为什么……” 千岁没有回答,然后男人的声音继续响起:“现在回来就好了,父亲终于让你回来了,千岁……”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平千岁已经推开了身旁的重衡。 她跑出了屋子。 跑在木廊上。 跑下台阶。 跑进院子。 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人,然后她又往前院跑去,也没有人。 “景时!” 她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终于,她虚脱般靠着柱子坐了下来。 此时京中的路上,平清盛的牛车正朝前行进着。梶原景时走在车旁,突然他朝后面望了一眼。后面是尘埃未落的路面,还有两侧的几座年久失修的房子和几棵大树。 路上没有行人。 他有些奇怪,方才他明明听到了声音,是衣物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这声音时远时近,跟了他们一路。 可每次回头却看不到任何可疑之物。 绝对是有人在跟着他们,景时坚信自己的感觉。 牛车已经往前走了有些距离,一棵一人粗的大树后,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是个少年。少年行动极为敏捷,始终保持着和前面牛车的距离。 景时很警觉,他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左腰的剑柄上。 牛车继续走着。 “小心!” 景时突然喊了一声,这下他看向的是前方。几乎就在他声音发出的同时,有十几个男人从前方以及两侧冲了出来。 让人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长相,其中一人的刀尖直直冲向牛车之中的平清盛方向。 “乓!” 金属对撞的声响。 景时以更快的拔刀速度稳稳抵在了刺客的刀身。 “什么人!” 刺客没有说话,迅速往后跳去,然后再次挥刀朝这里砍来。 这时,剩下的数十名刺客也已经和平家的护卫武士兵戎交锋开来。 刺客数十人,平家这边也是数十人。情况有些棘手。 “保护大人!切勿被敌人分散!”景时喝道! 这些刺客显然个个高手,与景时纠缠的刺客刀法尤其利落,若是对手换了其他人,恐怕即刻之下就得被砍伤。 几招之后两人再一次以极近的距离近身而战。 “你的主子是谁?” “要杀平清盛的人!” “杀得了吗?” “刀剑之下不留活口!” 两人都是用剑的高手,即使是对话之下,刀剑落下之刻也无半点迟疑。 又过了好几招。 “好生厉害!”梶原景时道。 “那就受死吧!”刺客说罢,一刀朝景时劈去。 “哼。” 景时的嘴角突然上扬,他在笑。 是高位者对于弱小者的笑。 “可惜了。” “什……” 刺客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梶原景时突然不见了,就如幻影一般突然消失,那样的速度几乎让这刺客肉眼无法应变。 几乎就在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腰间有些凉。 可是他已来不及往下看一眼,身体以腰部为中心,以完整光滑的斜切面分成两半。 刺客噗通倒地,现出身后梶原景时的影子。 无法言喻的实力悬殊! 景时却没有瞥尸体一眼,迅速加入了剩下的厮杀中。 剩下的刺客与方才的人比便逊色多了,又怎是梶原景时的对手。 不出多久,就以十分安静的姿势躺在了牛车四周。 而从头到尾,车中的平清盛没有任何表示。 第二天,清盛遭遇刺杀的事情变传遍了平安京。 这是翌日的紫宸殿上。 殿上安静下来,安静前这些公卿大臣们已经低声议论昨日之事好长一会儿了。此时他们正正襟危坐,目光都看向一处。 那里端坐着大纳言兼右近卫大将的平重盛、权中纳言兼左卫门督的平宗盛、左近卫权中将的平知盛、中宫亮平重衡等等诸位平家殿上人。 “真是让人惶恐不安啊,竟然发生这种事,相国大人可无大碍?” 这时,某公卿开口。 平重盛先是朝着竹帘后的高仓帝深作一礼,然后说道:“承蒙严岛大明神庇佑,家父并未受到贼人的伤害。” “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呀,想想这贼人可真是心思歹毒,定是被妖魔迷了心窍,幸亏神明庇佑,没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是啊,真是想想就让人胆寒!” “一定要将那些贼人碎尸万段!” “……” “……” 这下,开始不停有大臣应和。 “诸位大人!”打断他们的是平宗盛。 平宗盛眼睛慢慢从殿上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说道:“方才有大人说那些贼人是被妖魔迷了心窍,是否是妖魔迷了心窍宗盛不知道,不过,妖魔也罢,人也罢,若是这凶手就藏于众位大人之中,那才是可怕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脸色铁青。 平重盛觉得弟弟的话过于尖锐,用目光朝他稍微示意。 大臣们低着头,余光之间在周围人身上打量,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说话。 这次是平重盛开口:“此次事件确实凶险,原凶是谁,平家自然会调查。但刺杀发生在了京城之中,检非为使没有尽到维护京中安全的职责,一定的惩戒还是要的,不仅是对于平家,对于京中所有人以后的安全都是警示。” “是啊。” “是啊!” “另外……”平重盛还想说话,但这时殿外却走来一人。 “父亲!” 不仅是平重盛没有想到,殿上的其他大臣也想不到,久不进殿议事、一切由弟辈、子辈传达的平清盛居然亲自来了。平清盛自八年前辞去太政大臣一职,虽然保有从一位的品阶,但无官无职按道理是没有理由入殿议事的。 平清盛进到殿上,向正前方的高仓帝深深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平重盛面前。平重盛虽然讶异但还是往后方退了一席,平清盛便就此跪坐下。 “多谢陛下与诸位大人的关心,清盛万幸无碍。” 此刻的殿上鸦雀无声,前一刻平重盛和平宗盛说话之时,尚且还有人小声议论,但平清盛方刚一出现,所有的人都是立刻安静下来。 “方才大纳言所言惩治检非违使之事确有道理。但清盛经过昨日一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屏住呼吸。 “这贼人背后的主使尚且还未曾查清,他要刺杀清盛的目的也无从知晓,倘若贼人只是目标在清盛,那么清盛的安危不过不足挂齿之小事,用不得兴师动众,可要是贼人的目的不只是至清盛于死地,而是有更大的阴谋的话,事情可真要严重了。” 平清盛的话说得极为慢,语调也很平缓。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高仓帝说话了。 “相国此言何意?” “怕就怕贼人的真正目的不是清盛,而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吐出最后几个字,“陛下啊。” “父亲?” 平重盛很不解。 平清盛也不理他,接着说道:“所以清盛苦思冥想之下,做了个决定,从今天开始,这宫中的守卫之职皆由平家人执掌,内宫外宫的武士、侍从名册也由平家决定,清盛定会选拔最好的武士,守卫陛下的安全。” “您说什么呢,父亲!”身旁的平重盛声音压得很低,但却盖不住语气中的惊愕。 平清盛方才这话,想让整个皇宫的治安由他们一家掌管,那么无论是谁,出入皇宫就全在平家人的监视之下,更甚者,连高仓帝的一言一动也都逃不出平清盛的掌握。 这,分明是挟天子! “父亲!”重盛再度低声提醒了声。 平清盛不应,他在等待高仓帝的回答。 大殿之上有人呼吸开始急促,有人在暗暗搓着手心的汗。 良久,竹帘后传出声音。 “依平相国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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