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凤眉正在领方阿娘和方阿妙逛宅邸。 “究竟是长安的大户人家,和我们乡下地方差远了。你瞧,这院子多大呀!” 方阿娘从回廊里向院子里望去,只觉比张鲁客的府邸更加气派,与自己乡下的小农舍俨然两个世界。张希臧的这座宅邸,是在张家最有钱的时候置办下来的,坐落在长安城南面的嘉会坊,光是内宅就有四进院,在不逾制的前提下,已经够得上同等级官员里最气派的一拨了。凤眉带着方家母女,从大门口进来,穿过外院的垂花门进入到内宅,进入到了二进院。 “这院子现下是大郎和三郎在住,”凤眉指着东西二厢道,“大郎居东厢,三郎居西厢,家中有事,多是寻大娘的,直接到东厢即可。” 紧接着,众人经过穿堂,进入到三进院。方阿妙指着院里一角空地说:“昨夜阿姊的青庐不就是摆在这儿的么?” “小娘子说的是,昨夜的青庐就是在这里搭的,现下已经撤掉了。” 方阿娘看着西厢:“往后五娘与郎君,就是住在这西厢的吧?” “是。方娘子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跟在凤眉身后,方阿娘跟方阿妙一前一后进了西厢。这排西厢共有三个屋,中间的大屋就是张易之和方阿拾的卧房,左右耳室,一个做茅厕,一个做张易之的书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方阿拾的妆奁已经从青庐抬进了房中,方阿娘摸着那里头的胭脂水粉,满眼欣喜。 “瞧瞧这胭脂水粉,品相多好呀,搽在脸上说不好看,那才叫稀奇呢!” 凤眉陪着她左看右看,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声响动,说:“应是娘子回来了。”然后就出了卧房,一会果真带了方阿拾回来。 “阿娘,阿妙,你们怎么在这?” “乖乖,这可是你以后睡觉的地方,阿娘能不来看一看么。”方阿娘忙迎上来,把方阿拾拉到坐榻坐好。“见过你阿翁阿家了?” “见过阿家了,阿翁不在。” “新妇进门,阿翁怎么会不在?” 方阿拾摇头。“我也不晓得。没人提这事,我也不敢问。” “这就奇怪了,”方阿娘皱起眉头,“难道是阿翁对你有所不满?” 凤眉忙解释:“方娘子别多心,不干五娘的事。阿郎平常就是这样的,随性惯了,一不留神就不知跑哪去,家里人习以为常,所以才没问的。” “是这样。”尽管凤眉如此解释,方阿娘心里依然不太舒服。新婚第一日,作为主人的阿翁不露脸,这总不是个好兆头。这时,方阿妙又大叫起来: “阿娘!你看阿姊,打扮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 方阿娘摸了摸方阿拾的脸,又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喜不自胜。“那是,这么讲究的人家,连下人们都生得个个好看,不好好打扮怎么能行。对了,郎君呢?你男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方阿拾依然摇头。“不晓得,刚从阿家屋里出来就不见了。” 方阿娘面色惊愕。“你也不问问他去哪了?成亲头一日,他就往外面跑?” “随他去吧阿娘。昨天半夜他还偷溜出去过一回,管不着的。”方阿拾伸了伸懒腰,转向凤眉:“凤眉,有吃的么?我肚子饿死了。” “有,我这就去拿。” 凤眉一走,方阿娘就揪着方阿拾的耳朵,用力拧了一把她的大腿,疼得方阿拾叽呱乱叫。 “哎哟娘啊,可疼死我了!” “糊涂东西!”方阿娘骂她,“你男人昨晚溜出去了?去了哪里?没跟你一块睡?” “睡了睡了!睡了前半程,后半程也在,中间的时候好像出去过。我闻见他身上有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方阿拾指了指妆奁上的水粉。“就那个,不过不是我身上的味儿。” “坏了阿娘!”方阿妙急得大喊,“郎君不会跟别的女人鬼混去了吧!” 方阿拾却满不在乎地说:“阿娘说过,像郎君这种人家,没有三两个女人才叫奇怪呢!是吧阿娘?” 历朝历代,男人三妻四妾,确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到了唐代,尤其是官吏或富商家的男子,除了小妾以外,通常还会豢养舞姬歌妓,只要男主人愿意,也尽可以与家中的婢女发生关系,这都是很普遍的现象。 不过,唐代,尤其是眼下武周时期,也是女性权利达到巅峰的一个时代。这个年代里,男人尽可以坐拥无数佳丽,但正妻依然享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只要不是明媒正娶,无论身份贵贱,无论获宠与否,男女之间的结合都只能视作“苟合”,是不被认可的,即便是妾,也都视同婢女。 更有甚者,《唐律疏议》有规定:“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期亲及外祖父母杀者,与主同。下条部曲准此。”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不论是男女主人,犯了杀害婢女的罪,会视乎婢女是否有罪过来定罚。如果婢女有罪,主人只需承受“杖一百”的处罚即可,即使婢女是无辜受害,主人家至多也只会判一年徒刑就可以了事。有些时候,甚至还可以以钱财抵刑罚。 也因此,哪怕是男主人的宠婢,主母如果看着不合心意,私自宰杀,男主人也不能追究什么,因为律法是绝对维护正妻的权益的。所以在有钱人家,主母性情是否和善,是否善妒,对妾婢来说实在是关乎性命的事。而对方阿拾来说,身为正妻,则是全然有恃无恐的。 不过,方阿娘却有着更深的忧虑。“有女人不奇怪,但成亲头一晚,把媳妇丢下去找别的女人,这不就说明,他一点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么?日后他会对你好么?” 方阿娘眉头紧锁,一早上的好心情全没了。凤眉回屋,觉察到气氛不太对,就说要带她们走完其它院子,想尽量缓和一下方阿娘的情绪。方阿娘不仅无精打采地拒绝了她,且一直到晚上吃完饭,都没有再露出过一丝笑容。 对于方阿娘忧心的那些事,方阿拾原本还很不以为然。毕竟她嫁人,就是想找一户有钱人家,吃好睡好免费赖上一辈子,讨不讨男人喜欢,他有没有其他中意的女人,管他呢,跟自己都没啥关系。可对上方阿娘那张臭脸大半天,就连方阿拾这种呆头鹅也都有些吃不消了。向韦氏请过晚安后,方阿拾回到张易之屋里,一反常态地发问:“凤眉,郎君平日常和其它女子厮混么?” “娘子,为何突然……”惊讶之下,凤眉脸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表情。 “不要紧的,说实话。” “凤眉不……” “嗯?” “……从前,从前郎君有个通房侍婢,最近婚配出去了,所以才把我换来伺候郎君。” “哦。其它人呢?” “其它的,凤眉是真的不知道了。” 凤眉说谎的技艺实在不精,就连方阿拾都看得出,她必定藏了好些事情没有说出来。不过,即便凤眉不说,由她的表现也足以猜得到,张易之必不像王三娘忽悠的那般良善。 真正的张五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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