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肃王府丫头打了颂王的消息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肃王妃气得浑身发颤,虽说都是皇帝的亲儿子,可人家颂王能征善战,给大数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又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他们肃王府实在得罪不起。 “娘亲您别生气,是我不好。”熙蓝摇晃着肃王妃的胳膊,娇滴滴求情,“是我要多福陪我出去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王妃轻声叹气:“我的好闺女,你平素胡闹娘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实在是闯了大祸。”受伤是小,面子是大,她才不信颂王真能忍气宽宏。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岳珈,既然颂王要她到自己这儿领罚,事情便不能不了了之,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掂量了半晌,方下令道:“先笞三十,再送去颂王府听颂王发落。” 岳珈叩头领罚,闯下这般大祸,怎么罚都不为过。笞三十并不算重,她是能受得住的,只不知那位颂王爷会如何量刑。她害他当街出丑,肚量狭隘的怕是剥皮抽筋都不觉解恨。 熙蓝忽地放声大哭,跪在肃王妃脚边苦苦哀求:“娘亲你别把她送去七皇叔那儿,七皇叔可凶了。” 可惜她这招式用得过于频繁,肃王妃早已不吃这套了,道:“不送她去,送你去。” 熙蓝闻言立时收了泪水,吓得头摇得似拨浪鼓。肃王妃将她抱在怀里,擦拭她的泪水,吩咐婆子带岳珈下去受刑。 两个婆子才刚把岳珈架起来,门僮急匆匆进来禀话:“王妃,颂王爷来了。” 肃王妃一惊,手上的帕子滑落在地,忙问门僮:“人到哪儿了?奉茶了没有?可不能怠慢了。” “已在致远堂用茶了。”门僮目光逡巡,最终落在岳珈身上,“说是要见昨夜陪郡主逛灯会的那个婢子。” 岳珈心中一凛,看来这位颂王果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昨夜街上人多才没追究,天才刚亮就已经找上门秋后算账来了。 王妃赶紧让人去寻麻绳来,将岳珈五花大绑,才领着去致远堂。路上一直交代,见了颂王要立刻磕头认错,兴许颂王见她态度诚恳能轻罚些。 元荆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襕衫坐在致远堂内饮茶,只啜了一口便放下,灼灼目光注视着门口。 不多时,肃王妃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身后跟着一个捆成粽子的婢女。 元荆起身拍了拍袍子,上前几步,朝肃王妃一揖,道了句:“见过二皇嫂。” 肃王妃福身回礼,抬头看见元荆面颊上那块红紫色的淤痕,讶得吞了吞唾液,这才知道多福丫头使了多大的劲打人。她忙朝身后的岳珈使了个眼色,岳珈会意砰地跪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七弟息怒,是我这当皇嫂的没管教好,连累你受伤了。”肃王妃辛苦措辞,既要让元荆消了气,还不能失肃王府的体面。 “臣弟岂敢怪责皇嫂。”元荆只瞥了地上那人一眼,又朝肃王妃说,“近日得了支上等的紫毫笔,料想二皇兄喜欢,今日顺道便送了过来。”元荆取出一方雕花木盒,双手奉上。 “难为你惦记。”肃王妃不禁对元荆有所改观,她家肃王最爱收藏好笔,宣州紫毫笔千金难求,没想到元荆日理万机竟能记得自己不受宠的兄长的喜好。 她命丫鬟收下,又道:“你二皇兄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不能亲自向你致谢了。”肃王的身体向来不好,尤其现下天气还冷,浑身骨头发疼,连床也下不得。 “无妨,还请皇嫂代为问候。”元荆背过手,又将目光投在岳珈身上,“其实臣弟今日叨扰,是想借府上这个丫头一用。” 伏在地上的岳珈背上一凛,头皮一片麻木。 王妃并不意外,道:“本就是要交给七弟发落,直管带走便是。”颂王要的人,她又怎么敢不给,只能让多福自求多福了。 “多谢皇嫂。”元荆拱手,又道,“臣弟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多打扰了。” “七弟辛苦。”王妃并没留他,毕竟人家身上的公务是真的多。她命家丁送元荆出府,又催促岳珈快些跟去。 被缚成蚕蛹一般的岳珈紧随元荆出府,府中仆人见了纷纷侧目。 “会骑马吗?”元荆边走边问。 “会。” 元荆嗯了一声,继续大步朝前。 到了王府大门口,元荆才吩咐门僮给她松绑。他本无意为难她,既然肃王妃把人捆了,索性就多绑她一会儿,好让她长长记性,知道在长安城里随便动武是什么后果。 门外已备下两匹骏马,元荆翻身上马,始终没正眼看岳珈,目视着前方,道:“自己跟上来。” 岳珈甩了甩被捆麻的双手,抓起缰绳熟练地跨上马背。元荆已策马离去,她一夹马镫追上。 长安城街道宽敞,贵族子弟多喜策马出行,百姓们早已习惯靠边行走,将路中央留给马蹄。两人一路朝东奔驰,元荆的骑术在大数朝数一数二,岳珈却也未落后,倒是令元荆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多了几分欣赏,更加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元荆的骏马在颂王府门前停下,小厮上前牵马,他自往府内走。岳珈亦下马,小跑几步跟上。 颂王府的格局与肃王府相差不大,元荆径直朝前,走过桥道时,有个婢女迎上前来。元荆停步,岳珈跟着停下。只听他简短地吩咐那婢子:“带她去沐浴更衣。” 岳珈怔营,沐浴更衣做什么? 没等她发问,元荆已大步流星离去。 “姑娘这边请。”那婢女领了命,带着岳珈往西厢走。岳珈疾走两步,上前问道:“姑娘,你可知颂王他……”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岳珈话未说完,那婢女已答了她。 岳珈合上嘴,心说颂王府里连丫头都这般雷厉风行。 西厢客房内另有两个婢女在等候,岳珈一入内,两人便上前要帮她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岳珈捂着自己的衣裳,她不惯让别人伺候。 两人果真停了手,立在一旁等她吩咐。 岳珈动作极缓,思考着元荆葫芦里卖是什么药,半晌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浴过后,两个婢女捧了衣裳过来,是一身石榴红的襦裙,面料触手柔滑,做工甚是精细。 换罢衣裳,岳珈又被架到梳妆台前。一人梳头一人上妆,不多时便将她打扮得华贵艳丽,与方才判若两人。 妆扮停当,又是方才领她来的婢女带着她去前厅见元荆。 元荆端坐正位,手上捧着青玉釉斗笠杯,杯中沏的是铁罗汉。他翻阅着卷宗,眉头一直不曾松开过。 “王爷,人已到了。” “进来。”话音落下许久后他才缓缓抬起了头,眸光撞上岳珈的面庞时,心头微的一颤。 一袭红衣艳丽却不落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琼鼻高挺,丹唇似沾了朝露的玫瑰,杏眼里仿佛藏着一汪初融的春水,冷暖得宜,顾盼之间有份说不出的惊艳。一支金簪绾起青丝,露出修长玉颈,袅娜娉婷,恍若飞仙。 他垂下了眼帘,整理被她的容颜所打断的思路。 岳珈依然猜不出元荆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妇人模样究竟用意何在,怯怯看着他。他生得高鼻深目,面部轮廓分明,不睁眼瞪人的时候倒算得上俊朗。 元荆忽然抬眸,四目相接,岳珈骤地慌乱,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叫什么名字?”声音依然冷峻。 “奴婢岳……多福。”她仍不大习惯这个新名字。 元荆眉微一挑,去年他府上走丢的黄狗也叫多福。 “习武多久了?”他又问。 岳珈回忆了片刻,方答道:“约莫七八年了。”庆州时局动荡,常有突厥人生事,故而她娘亲从小便让她习武防身。 元荆颔首,七八年虽练不成什么火候,出其不意倒也有胜算。他抚着自己左颊上的伤痕,又看了眼卷宗,入了正题:“近来长安城有一采花贼出没,京畿衙门搜捕不得,报到我这儿来了。本王想借你来引蛇出洞,你可愿意?” 这等案子最棘手之处便是受害妇人碍于名节不肯作供,那采花贼犯案累累,京畿衙门却至今连幅画像也没拿到。是以,元荆才想起这个打了自己的女婢。 都已经把她打扮成这样了,哪里还容她说不乐意,颂王爷根本多此一问。岳珈怏怏,道:“愿为王爷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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