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走的很快,脚底生风,黑色的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当他从昏暗的屋檐下穿梭而过时,看到的人们甚至把它当做一道幽灵。 飘着刺鼻的腐朽味的幽灵,行色匆匆,带着他的主人朋友,穿过大半个洛水都城,来到一户偏僻的人家门口,在那道低矮的漆黑的木门前停下。 小椫犹豫着推开门,打开门看到屋内恍如另一个世界,那是间小小的屋子,门口挂着精致的琉璃灯,墙壁被内室的焰火染得发红,橱柜上摆设着色彩斑斓的瓷器,墙角都是琳琅满目装饰,地上铺着柔软的蓝色绒毯,内室里有人拨弄着琴弦,发出铮铮的声音,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无法抗拒,小椫恍然走了进去。 内室有人闻声而出,片刻,一道修长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一改往日着装,穿着单薄的暗红色衣裳,披着薄如蝉翼的外衫,在屋内炭火和烛光的映衬下,流光熠熠,见到小椫、兰屏二人,淡然笑道,“别来无恙?” 小椫颇感意外,不曾预想这么快便能再见到元牧,看了他半响,摇头道,“一点都不好。” 元牧那双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带着笑意道,“不如先进来喝盅茶。” 兰屏拱手行礼道,“荣幸至极。” 三人说着入了内室,靠着炭盆坐下,阿东瞥了一眼众人,便离开了琴案,给几人奉上热茶,跪坐在元牧身边。 黑娃一声不吭留在了外屋,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静静地听着几人谈话。 元牧端起案前的茶盅,道,“二位远道而来,元牧怠慢了,若不嫌弃,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 兰屏咋舌道,“能成为元公子榻下之客,已经荣幸至极,怎么敢再要求留宿。” 小椫端起茶瞅向兰屏道,“元公子不跟你客气,你倒跟元公子客气起来了。”说着饮了一口,道,“这茶不错,比上次的好喝,多谢元公子好意了!” 元牧看着小椫不语,眼中笑意不减。 小椫哼了一声,放下茶杯,冷冷道,“元公子还是想办法救救嫣儿吧,兰簸箕和我此行别无他求。” 兰屏连忙点头道,“不知元公子可有法子救救嫣儿。” 元牧道,“元牧特地请二位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兰屏眉梢一扬,面露喜色,忙道,“元公子快讲。” 元牧淡然道,“墨嫣此行协助贡王治水,僭权越规,犯下不可饶恕之过,我同为治水的五行师,本应对晚辈多加奉劝,令其认清形势,谨小慎微,勿使其犯下过错,所以论及过失,我自然也难辞其咎。” 兰屏正色道,“元公子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与元公子毫无关系。” 小椫道,“嫣儿行事冲动,此事的确与元公子无关。”转念一想,若非元牧策划了贡王篡权之事,墨嫣怎么会以身犯险,挟持南越天子,说不定整件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于是又抱着怀疑的态度小心地问道,“元公子莫不是想为嫣儿揽下责任,替其承受责罚?” 兰屏惊闻此言几乎跳起,他僵挺着身子道,“不成!嫣儿挟持天子是她自作主张,与元公子没有半分关系的!”说着,又慢慢低下头,一字一顿道,“那日如果我委曲求全,听从元公子安排,跟侍卫军里应外合,说不定很快就将皇宫攻下了,何苦需要嫣儿为我冒险!” 小椫恍然大悟,此前她寻思,元公子既然策划了贡王兵变之事,为何却在攻城之时陷入僵局,竟像是准备不足,导致墨嫣不惜冒险挟持天子才挽救了局势,原来竟是因为兰屏并未完全配合元公子的安排,怪不得他一心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想到这一层,小椫叹息着摇了摇头。 元牧垂下眼眸,沉默半响,才道,“此事终归因我而起。” 话语一出,连阿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兰屏不可置信地看着元牧,哆嗦道,“元公子,若非你及时出现,我兰府迟早要遭灭门之灾,贡王也不可能坐上君位,黔河水患也不会这么快治好……” 元牧叹道,“墨嫣法力太浅,倘若以极刑处之,恐怕到时候不一定有命活。” 兰屏闻言一颤,舌头如同被钳住一般,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椫皱着眉,下唇咬出一道红印,却丝毫不觉,想到墨嫣要被处以极刑,她浑身发抖,半响才道,“元公子有何计划?” 元牧道,“今夜子时,五位掌门会在五行殿审问墨嫣,并对其犯下的过错责以刑罚,到时候元牧会坦白越东政变的真相,为墨嫣揽下一部分责任。” 小椫心中一紧,忙道,“元公子,何苦如此……” 元牧打断道,“元牧心中自有分寸,两位不必担忧。”接着,啜了口茶,徐徐道,“至于墨嫣的刑罚,最后可能由她自己说了算。” 兰屏和小椫对视一眼,双双不解,忙问道,“什么意思?” 元牧道,“炎卿此人向来最好面子,墨嫣又是她亲自收下的小弟子,如今墨嫣犯下过错,炎卿必然觉得墨嫣丢了她的颜面,若不以严厉处之,定然让人以为她偏袒弟子,落下不齿于人的话柄。” “至于其他几位掌门,东灵平日里最烦这些是是非非,金司也是个客观公正的人,土役平日里更是爱惜这些新弟子,他们几人在这件事上没有特别极端的看法,主要看炎卿的意思。元牧主要担心炎卿过于偏执,墨嫣又过分逞强……以她的法力,还不足以承受得住任何极刑。” 小椫道,“可有什么法子劝劝炎卿?” 元牧道,“炎卿虽然对徒弟严格,但心肠不硬,元牧尽力一试。”又道,“五行师惩罚犯错的使徒,除了各类残酷刑罚,使徒还可以选择一项特殊刑罚。” 兰屏忙问,“什么刑罚?” 元牧道,“太古刑。” 阿东听了连忙摇头叹息。小椫和兰屏困惑地望着元牧,听元牧道,“此刑稍微有点麻烦,须得召集五名不同属性的五行师,合力在太极阵上施术,大约半个时辰,受刑者与生俱来的异能与一生的修行都将被剥除干净,此后受刑者基本上与普通人无异,五行殿的名册上不再有受刑者的名字,她此后的一生都不再与五行殿有任何瓜葛。” 小椫不禁发愁,以墨嫣这丫头的性格,她宁愿坦然赴死,也不愿选择太古刑的吧。 果然,元牧道,“太古刑自创立以来,受刑者几乎没有,很多人宁愿赴死也不愿选择此刑。” 兰屏低着头咬牙问道,“那其他刑罚呢?都是什么样子?” 元牧道,“五行殿为惩罚使徒所设的刑罚多与使徒修行属性相关,火系使徒以烈火试验,水系使徒以水刑试验,如若使徒的意志和修为足够,最终捱过刑罚,不仅其罪孽会得到赦免,其修为也会得到提升,但迄今为止,能捱过刑罚并借此增强修为的五行师寥寥无几。” “此外,那些设立之初就是为了折磨使徒,将使徒缓慢□□至死的极刑更是惨无人道,剥皮削骨,挖肠破肚,其中最有名气的称为妄灾,据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心智健全的使徒逼入魔道。” 小椫眉头紧皱,听元牧面无表情地描述,自动脑补了剥皮削骨,挖肠破肚的情形,不禁全身犯怵。 “不过……”元牧话音一转,接着道,“以我对炎卿的了解,很可能会对墨嫣处以燔刑,也就是十二名火系使徒合力使出三昧火施加在受刑者身上,整整一昼夜,受刑者必须以自身法力与三昧火相抵抗,迄今还没有五行师能活着捱过此刑,即便死了,也都尸骨无存。” 小椫倒抽一口气,一只手按在兰屏手臂上,竟不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兰屏吃痛道,“小椫姑子,手下留情……” 小椫忙收回自己的手,慢慢缓过气来,端坐道,“诚如元公子所言,嫣儿这次是九死一生了,奈何她来洛水的路上还不透漏实情,想必是为了不想我二人为她担心。” 元牧点了点头。 小椫突然觉得喉咙哽咽,鼻子发酸,眼中有泪,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道,“元公子这次请我们来,是想让我和兰簸箕去劝嫣儿,让她放下五行师的尊严,选择太古刑,敢问小椫这次猜想的对不对?” 兰屏低头沉默不语。元牧半响才缓缓道,“你仍是聪明过人。” 小椫苦笑,“论聪明才智,谁比得过元公子你?”又道,“既然元公子已经决定了,想必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小椫愿意一试,只要能救下嫣儿。”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兰屏。 兰屏缓缓抬起头,僵声道,“五行师是嫣儿这些年努力的全部,我实在无法劝嫣儿选择太古刑……” 小椫当即推他一把,忍着泪道,“臭兰二,难道你想要嫣儿被烧死么!” 兰屏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我……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嫣儿……万一,万一嫣儿不听我的,嫣儿可固执了……” 小椫顿时没忍住眼泪,转过身去拿手背擦了擦两颊泪水。元牧叹息道,“倘若连你也劝不动墨嫣,想必是没人能劝得动她了。” 兰屏忍者泪看着元牧,如同对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公子,你觉得……嫣儿会听我的话么?” 元牧淡淡一笑,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宽袖里伸出,握住兰屏发颤的双手,神情坚定,目光如炬,款款道,“墨嫣向来视你如兄如友,她平日里虽然顽劣,但心里必然是敬重你的,你去劝墨嫣,她肯定会听你的话。” 小椫吸了吸鼻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阿东给她递过手帕,小椫忙接过,用好后,阿东又皱着眉头点头示意她收下手帕。小椫吐舌笑笑,将手帕收入怀中。 有了元牧的劝慰,兰屏终于重新打起精神,站起身道,“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赶紧出发,去见嫣儿!” 元牧拍了拍阿东脑袋,道,“我跟他们去五行殿,不知何时能回来,你注意照顾好自己。” 阿东的眼神笼上了一层忧郁色彩,乖巧地点了点头。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