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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元牧家中的时候,黑娃的气息已经完全淡不可闻。暗夜行路,寒风彻骨,小椫把自己紧紧裹在灰色的袍子里,紫玉色面衫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一言不发紧跟着前面人的步伐,长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脚步声。    行程比小椫想象中短得多,不过一盏茶功夫,几人都离开了铺着青石板屋舍俨然的街道,来到一寂静的荒郊野外。    小椫不禁吃惊,按理说五行殿是洛水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供奉着洛水的圣人五行师,应该地处于洛水最繁华地带才是,怎料元牧将他们带至如此荒凉之处,心里虽疑惑不定,嘴上却不问,只默默跟着。几人穿过一片菜地,接着听到些许水声,眼前很快出现了一条狭窄幽黑的河流,河岸停着一艘黑木小舟,舟绳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元牧从容不迫地解开舟绳,带着二人上了小舟,接着,船只逆流而上,稳稳地在淌着星光的河流上行进,两岸荒野从身后退去,点着黄灯的屋舍逐渐增多,如同天上星河慢慢汇聚。一会儿功夫,他们的小舟停在了一道巨大的高耸的白色宫墙脚下,抬头望去,宫墙遮住了半边星空,乳白色的宫殿在淡淡的月色里映着夺目光辉,倘若从天上看去,说不定白色的宫殿比月亮更加明亮。    接着,元牧一只手轻轻一挥,黑色的河道水位突然发生变化,原本黑水从白色宫殿的暗道中排出,此时暗道里水位突然变低,外头水位急增,水流逆向而流,小舟被凶猛的水流冲向了漆黑的暗道。    漆黑的、潮湿的、臭烘烘的下水道,凹凸不平的黑乎乎的管壁上粘附着黏糊糊的不明生物,发着幽绿色的光,几乎要蹭到船上几人身上,小椫连忙抱着头蹲在舟上,惆怅而幽愤地瞪着元牧。    元牧好笑道,“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小舟很快便浮现在宫殿的一处水上花园,三人下了地,踩在冰凉的花岗石地面上,穿梭在红木楼阁之间,往水牢走去。    水牢原称为冰牢,壮人一族在筑造五行殿时在此发现了一个天然寒冰洞穴,里头有常年不化的冰块,便借着地势将此改成了关押罪人之所。    刚踏入洞穴,迎面而来的便是刺骨冰寒的气息,像是无数细密的冰粒钻进五脏六腑,直教人心底发寒。除了犯了错在此受戒的五行师,此处还关押着各种被五行师钳制住的堕魔人,他们魔力或深或浅,一双双饱受□□而幽愤的青金眼瞪着穿梭而过的人们。    墨嫣被关在了水牢深处一间狭窄的冰室中,她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光着脚丫,身上穿着单薄而破碎的衣裳,裸露的手臂和大腿上处处印着深色的淤青,散乱的头发盖着憔悴的身子,遮住整张脸。分开不过几个时辰,墨嫣就这样艰难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兰屏两只手抱着冰冷的铁栅栏,缓缓地跪在墨嫣前面,嘴唇拼命地颤抖,许久才叫出墨嫣的名字。    “嫣儿……”兰屏颤声道,两行清泪从眼角留下。    墨嫣微微抬了抬头,肿胀的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很快便灭了。    “嫣儿,你怎么了……”兰屏轻柔地问道。    墨嫣闻声一颤,蜷缩地更紧了。    “别怕……”兰屏小心翼翼道,“有我在,别怕。过来,让我看看……”    墨嫣抬起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神如同受惊的小兽,眼里蓄着朦胧泪水,她迷迷糊糊念道,“兰二……”    兰屏强挤出笑,身体几乎贴在栅栏上,柔声道,“别怕,是我,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墨嫣小声地啜泣着,倔声道,“你走吧,我……我没事。”    兰屏道,“不怕,你过来,过来我这边,好么……”    墨嫣仍蜷缩在原地,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梦与现实。    元牧淡然道,“墨嫣,你先跟他们聊一聊,过了今夜,不一定还有机会相聚。”    小椫心中一惊,墨嫣局促地看着元牧,似乎抓住一丝清明般,怔了半响,终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她身上遍布鞭痕和淤青,破碎的衣裳只能挡住一部分身体,纤细的腰肢和大腿都露在外面,看上去可怜至极,她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裳一角,光着脚朝栅栏这边走来,脚步微颤,跪坐在兰屏对面。    兰屏急忙将自己外衣解下,从栅栏里穿过,盖在墨嫣身上,他左手抓住墨嫣的紧握的拳头,右手抱着墨嫣脑袋,手指从冰凉的散发中穿过,额头隔着栅栏紧紧贴着对方的额头,心疼道,“嫣儿,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绝不带你回来洛水……”    墨嫣一言不发,听着兰屏柔声道,“傻丫头,早知今日,我当时绝不让你跟我回京,甚至,最开始,就不该让你来洛水学艺。”他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悔恨,却极力地克制着。    墨嫣苦笑道,“臭兰二,你懂个屁。”    兰屏道,“当初不懂,现在知道错了,你别太倔,想办法活下来,好么?”    墨嫣声音虚弱,仍嗔道,“我当然知道要活下来,你当我是傻子!”    兰屏笑着抚摸着墨嫣的脑袋,两张脸贴的极近,他温声道,“你不是傻子,那你答应我,今天晚上的审判,选择太古刑好不好?”    墨嫣闻言一僵,脸色发青,咬着唇,一言不发。    兰屏扶住她双肩,盯着她双眸道,“嫣儿,你别骗我了,你口口声声说没事,其实事情大得很,你这次如果不选太古刑,根本不可能受得住刑罚,不可能有命活下来,元公子都告诉我了,你休要再瞒我了!”    “兰二……”墨嫣呆呆地看着兰屏,又回过头看着小椫和元牧,垂着眼低声道,“嫣儿让你们担心了……”    小椫哽声道,“傻丫头,是你救了大家,救了所有人,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别把所有事情都扛自己身上好么。”    兰屏苦苦央求道,“嫣儿,答应我,审判的时候一定要选择太古刑,一定要活下来。”    墨嫣眼睫毛颤了颤,豆大的晶莹泪珠滚落出来,瞬间又破碎,兰屏连忙替她拭去泪水,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央求道,“答应我,嫣儿,就算兰二求求你了……”    墨嫣轻轻啜泣,点了点头。    兰屏终于喜极而泣,用拇指轻轻划过墨嫣眼角,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庞,泣不成声道,“太好了……我只求你能活下来,做个普通人就好,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天涯海角,我都会照顾你……”    墨嫣流着泪拼命地点头,哭的像只森林里乱糟糟的小熊,小椫欣慰地觉得,一个十五岁的人类女孩,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会害怕,会无助,会哭,会嚎啕大哭,而不是一味地掩饰自己情感。    兰屏牵着墨嫣的双手,宠溺地笑道,“傻丫头,别哭了,你是我兰屏未过门的妻子,今后没有人会欺负你,我带你浪迹天涯,去出海,去草原,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墨嫣破涕而笑,挣开兰屏的手,捶打在兰屏肩上。    小椫也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拿手背擦了擦泪水,转身却不见了元牧,便独自往水牢外面寻去,留下兰屏单独陪着墨嫣。    月色亮了许多,高悬于静谧的蓝色夜空,透过轻薄如棉花般的云彩,照在水上花园上,流水叮咚,一两朵睡莲半含花苞慵懒地躺在水面,清风拂来,花瓣轻轻抖动,带着几分妩媚,撩人心扉。    小椫闲庭信步,绕着花园四处走动,惊觉水上有一白裳伊人临水而立,风姿超然,顿时觉得天地黯然失色,唯有眼前人光彩夺目。    尽管寒风凛冽,那人只穿了件薄纱胧月长裙,微风拂动袖角,黑发如墨披散两肩,飘然如画中仙,月光白的皮肤,秋水明眸映着凉凉月色,红唇轻启,似乎在喃喃自语。    细细看,原来那画中仙人手背上停了一只鹊鸟,青身白喙,嘤嘤啼鸣,似与画中人窃窃私语。    小椫禁不住想要再靠近些,却不慎拨动了树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画中仙闻声回头,轻轻甩手飞出数枚红色利器,直扑小椫面门而来,速度之快,几乎令她躲闪不及。    小椫踉跄躲开,其中一只利器插中小椫发髻,其余都从她身边擦过。小椫揭下那夺命利器,拿手心一看,竟是一瓣睡莲。    那画中仙凛然看着小椫,她手上那只青鹊早已飞走,此刻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仙人开口时声音如春雪消融时鸟语莺啼般悦耳,语气却教人不寒而栗,如冰刀剜在心口,她冷冷道,“何人在此偷窥本宫主?”    五行殿中,能自称宫主的便只有那位墨嫣交代千万不能惹的东灵宫主,五行师木系掌门了。    小椫从容一揖,“参见宫主。”又兀自平了身,小声道,“小奴路过此处,见月色甚好,见到宫主误以为是画中仙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此惊扰了仙人,还望宫主恕罪。”    东灵宫主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小椫,小椫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把脸露出来。”东灵宫主命令道。    小椫吃了一惊,抬起头,揭下兜帽和面纱,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庞,眼神清澈,不染纤尘。    东灵宫主冷冷地打量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小椫心里着急,摸不准东灵宫主的古怪脾气,担心自己因为躲开了那几瓣睡莲而得罪了东灵,便偏开眼神,任由东灵盯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元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出现,小椫嘴唇微动,忽觉大赦。    东灵偏着头笑道,“甚是无聊,见月色不错,便出来走走。”那声音忽然变得明媚动人,撩得人心中酥痒难耐。    元牧淡然看了东灵一眼,拉开小椫,道,“这是我门下友人,行事冒失,没得罪你吧?”    东灵笑道,“不妨,你这友人甚是可爱,我很喜欢。”    元牧颔首,温声道,“那好,若无其他事,元牧就带她先行一步了。”    东灵宫主凭栏而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这二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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