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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幸堂前,我终于平静下来。后晌的天还亮,好歹比月黑风高杀人夜让人安心一点,但每当我有心告诉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没有明目张胆的恶,就会想起半个时辰不到前,还淌在我面前的一泊血。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这几天被我惯得松散,现在一个也不见了,庭院里鸦雀无声,只有房门边冷面侍立的一个陌生青年女侍。    我叹口气,数着自己踩在地上的声响,到了门前还没容我开口,那位青年女侍便行礼,冷硬地道:“三小姐,夫人等您很久了。”    她这话说得相当没有礼貌,更别说在这个时代的阶级尊卑下,对我这个主人地位的人可以说是莫大侮辱。我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好。”便直接推门。    门被我带得大敞,嫡夫人在我的位置上坐着,面前放着一杯冷茶。她不转头看我,我就直接跪到她面前,低头道:“母亲,孩儿来领罚。”    话说我一场穿越过得心酸,没来几天,祠堂已经跪了大半夜。如今我对领罚此道竟然轻车熟路,反正再来什么都不带怕的,应该打不死我。    我盯着地,她仿佛做了个深呼吸,严厉的字眼终于爆炸在我头顶:“关录淑,你的教养哪去了,你的分寸哪去了?半年前你可以为了跟著微争这个太子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一个完美的大家闺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是觉得多高枕无忧,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敢做了?!”    我听得懂她的气愤。不只是对我今天的行为,甚至还有经久的积怨,诸如什么争抢太子妃。因此我没法儿在这样一个人面前真心悔过,把她的来回想了半天,觉得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录淑妹子之前的苦心孤诣。老天,你说她那么个想当太子妃的人,眼见到手了,你怎么就在这当口把我给穿来了呢?!!    我怀着对关录淑的愧疚,道:“孩儿知错。”    但以我多年应付我妈的经验,就算我认了错她还是会叨十分钟,何况现在这事儿不是什么诸如碗没洗干净的鸡毛蒜皮,面前这人也不是我妈。    果不其然,我继续遭到语言攻击:“你知的是什么错?是你错失良机的错吧!你没看见你父亲是怎么对着一个寺人百般讨好,又是怎么被冷脸羞辱。你这颗心,我就不知道怎么长的,也就是我生了你却没在身边教你,致使我现在从来都看不懂你!”    我一愣。原来还有这出?这就是关录淑和关著微被嫡夫人区别对待的原因?那可太惨了。    我摸不准吵架吵到这种这种家庭伦理范围,该不该奋起,哭着喊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当初究竟是谁不要谁。只能再次忍了,尽量不太敷衍地回:“您息怒。孩儿是这几天心中烦闷,想出门换个心情,一时冲动……”    “冲动?”她抓到把柄一样把我打断,我正莫名其妙,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猛的一沉:“连关府的三小姐、未来的太子妃都能随便冲动,那看来是下面人的劝谏不力了。你想往房里提人,我没意见,却不能提那么个不知轻重不是体统的贱婢!今后她不必留了。”    罚到别人身上我才是真慌,猛的抬头脱口而出:“别!母亲,这全然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她呢?阿菜呢?她现在在哪儿?!”    我和她四目相对,她的脸上惊讶愤怒俱全,还带着与人对峙占据上风的得意:“她我来处置,你不必管了。”  我吼道:“阿菜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动她?!”    嫡夫人双眼危险的一睐,我此时气血上涌,完全失了恐惧,但潜意识也在暗叫不好:“放肆!你听听你已经敢跟我说什么话了!”    我狠狠深吸一口气,道:“母亲!我错了,我认错,什么罚我都认。您把她放了吧,啊?您处置她有什么意思,翻过来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她拂袖道:“从来只有奴才忠心主子,没见过主子忠心奴才的!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钟弥,去看看那丫头死了没,没死给我丢出去!”    “母亲!!!”    “你闭嘴!”    我吸了一下鼻子,伸长颈子看了看上方,觉得眼前已经泛上光了。我不知现在全心全意恨她合适点,还是痛疚自己不懂求情之道间接折了阿菜的最后一根稻草好一点,最终不抱希望地喃喃:“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娘……”    她冷冷低头瞥了我一眼,仿佛终于痛快了,不急不缓地道:“这件事,是你的教训,你给我好好记着。这些天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自从你父亲把选妃的事公开了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是不是?这么久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和下人胡闹,著微是怎么受伤的,我不过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从前的作息、规束,一样也没有了。明天起,你不要出门了,你不是喜欢看书、喜欢弹琴吗,那就好好看你的书、弹你的琴!”    我从一开始的沉浸悲伤,到后来的迷茫,再到最后的如坠冰窟,通通发生在她这一番话里。  她什么都知道!    我的异样、我的变化,她都一清二楚,好像春幸堂上安放着她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她暂且当我只是变了性情,那如果我弹不出琴、认不得书了呢?    我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最终伏在地上,开始大哭。    她站起来,经过我身边,看了我一会儿,后来终于觉得没意思了,扔下一句“好好反省”,带着人走了。    房里终于只剩了我一个人,我继续哭,好久才有人进来扶我,是等在嫡夫人走后才敢进来的阿蓁。  她看着我哭,手足无措,眼睛也忍不住红了。我反而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一把抹在她脸上:“别哭。”    她说不出话来,我道:“阿蓁,别哭。哭了也没人疼,你要好好活,得自己担待。”    她抽噎两声,终于委屈巴巴道:“阿菜、阿菜她……”    我眨了眨眼,睫毛上全是泪,很重:“哦,对,你在。来,告诉我,她被怎么了?”    阿蓁一向是个胆小的人,仿佛回忆一下都让她恐慌:“就……就被人打,出血了,夫人就让关柴房里……我刚刚看见钟弥姑姑没跟着夫人走,好像是去……”    “对。是去找阿菜了。”我黯然问:“你有办法救她吗?或者你给我指指,柴房在哪?”    她抬起头看我,眼中的泪花晶晶亮,不住摇头:“不行,小姐……您今天不能出房门,夫人吩咐过了,会被拦的……我、我……”    我知道,她不敢去,不敢帮我。发落她和发落阿菜,对主人来说是同样没有难度的事。我闭上眼道:“行。那你去吧。晚上不要送吃的来了,吃不下,吃了也会吐出来。”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一个人摸摸索索爬到榻上,蜷着身体躺下。    我的今日和过去一样无力,过去受困于生活潦倒、意外百出,如今受困于我毫无人权的大家族,甚至未来会是皇权。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在梦里,血泊中的人一会儿是□□,一会儿是阿菜,一个艳一个素,都令人心惊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一动不动。    再次醒来是深夜。    没有时钟的计算,只能等下一刻打更。    我张嘴试了试声,太哑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说罢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阿蓁是真没敢进来,茶都凉了也没人换。我笑一笑,喝了。    反正我又不是真的关小姐,我上辈子从不喝茶。不讲究。    一晚上我就着透过窗纱的月光,活生生地熬了过去,直到凌晨也清醒,就是有点懵。标准的熬夜症状。    等到有人来,我就回到榻上去,躺了躺,含着一丝笑听阿蓁对我说:“三小姐,晨起了。”    用膳期间我察觉到她有些害怕的目光,可能是觉得我平静得太快,昨晚还闹成那样。其实我又有黑眼圈又有红血丝,自己用粉遮过了,还特意没有直视她。    被她看得久了,我笑着问她:“今天我能出门吗?”    她蚊呐道:“……府门夫人不让。您在府里散心是行的,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我道:“我看吧。你不用管我。”    她慌了,又扑通跪下了,我突然觉得我和她认识以来她总是这个样子。她急急道:“三小姐!夫人说您出去一定要有人跟着,您把阿蓁带上吧求您了!夫人怪罪了我……我怕……”    我笑着叹了口气:“别怕,别怕。带着你。”    她连连感激。    我又道:“乍不见阿菜有点想她。她怎样了?”    阿蓁犹犹豫豫道:“具体婢子也不晓得,只听说昨天夜里被抬出去了……”说着小心翼翼望我一眼,“但、但也未必死了!”    我有点不敢听,抬手止住她:“好了。别说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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