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到，常翰便等在了东山脚下。姚子笑迟了半刻，出现时却是一身小厮的打扮。 “姚姑娘为何换了这身打扮？”常翰问道。 姚子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嘴上却又开始胡扯：“公子觉得小女子长相如何？” 常翰愣了愣，要说这姚子笑是个美人吧却也算不上。这女子五官平平，气质之中却是清洌又带着几分顽皮，总是叫人看了便忘不了。 “姑娘很有气质。”可是有气质与长相好却是两码事，常翰在心中默默道。 一旁的姚子笑却是全然没有听出常翰的画外音，自顾自说着：“多谢公子夸奖。公子也知道，此时已是亥时，小女子一个绝色佳人在街上走来走去总是免不了有些危险，故而特意换了小厮的衣服前来。” 一旁的常翰看她那严肃中却透着狡黠的表情，心知这小妮子又在随口胡说，点了点头也懒得追究。 “不知姑娘深夜要带在下去何处品这山林之乐？” “正在这东山之巅。”说罢姚子笑卷了卷拖地的裤脚，便拾级而上。夜晚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动树叶所发出的簌簌声响。树木将月光撕碎，洒在了石阶之上，那月光也随着风不断晃动。不知怎的，姚子笑便十分想唱歌。 “月光洒在地上啊，洒在地上啊。太阳还没升起啊，还没升起啊。晚上不想睡觉啊，不想睡觉啊。三缺一啊三缺一啊，谁来补上啊......”姚子笑唱的开心不知不觉竟兀自蹦哒起来。身后的常翰觉得这声音分外难听，尤其是在这寂静山林之中尤为瘆人。但自以为是一位翩翩公子的他又觉得直接戳破未免太不给姑娘面子，便默默忍下了。哪晓得姚子笑一唱便刹不住车，唱了一遍又一遍，从山脚唱到山腰。过程中常翰三次想回头，两次想跳崖，一次想掐死姚子笑，但都忍住了。今日常翰深切地体会到了人性中固有的仁慈。但是仁慈归仁慈，生命却也可贵，他四下寻了寻，想找东西塞住耳朵。奈何今夜出门仓促，并没带什么家伙事儿，捉摸了半天目光落到了手中的扇子上，心里禁不住有些犹豫。这扇子可是出自陌风之手，全天下能得陌风手迹者不过十人，这用来塞耳朵会不会可惜了？ 正想着前面得姚子笑忽然提高了嗓音：“三缺一啊三缺一啊，谁来补上啊！” 刺啦......常翰毫不犹豫地撕开了手中的扇子将扇面揉成小团就要塞进耳朵里。 “常公子觉得小女子这歌好听不好听？”姚子笑忽然停下来，转头问常翰，常翰的纸团还没放进耳朵，猛地一听到姚子笑说话手一滑纸团便不知掉到了何处。 “姑娘这歌声......”常翰搜寻了许久的词汇，“当真是沉鱼落雁。”是的，沉鱼落雁，鱼听了吓得沉下去，大雁听了吓得掉下来。 “难得常公子如此有眼光。”姚子笑莞尔，“不像我的爹娘，从小就揶揄我说我天生破锣嗓呢。” 你爹娘真是高见。常翰腹诽。 “有缘千里来相会。常翰公子，你我这等相知相惜之人能够遇到实属不易。方才小女子累了，本想歇一歇，但公子既然如此欣赏小女子的歌声，那我便再为公子多唱几遍吧。”说罢姚子笑作势又要唱起来。 “姑娘，你方才误会在下的话了。”常翰顿了一顿，一咬牙一跺脚，心想这不是讲修养的时候，“在下是说，姑娘的歌声难听得毁天灭地。” 素日里常翰甚少对女子如此直截了当，只是这继续听歌的风险，他实在是承担不起。 “常公子这就有失风度了，怎么能随意说女子的歌声不好听呢？”姚子笑愣了一愣，没想到常翰竟然用出“毁天灭地”这样的形容词。 “姑娘方才说你我是相知相惜之人。相知相惜之人之间说话自然应当开诚布公。” 姚子笑听了这话脸上显出几分讥诮，笑道：“听了公子这话我很欢喜。这许多日公子对我和连公子说话都太客套了些，还望公子能够放松一点。” “姑娘说的是，日后姑娘在我心里就如我那书童一般，”常翰后面那一句“彼此相交绝不遮掩”还没说出口，姚子便笑脚下一滑，马上就要摔个大马趴。一边向下摔内心一边骂：“感情常公子的世界里除了书童就是陌生人。” 常翰见状伸手去架姚子笑的胳臂，姚子笑一头撞进了常翰的怀里。方才站定，她缓了缓神发现常翰双手正紧握着她，一阵一阵地心悸，二话不说直接将常翰推出去，嘴里骂道：“放肆！” 要说这姚子笑平日里虽然不羁了一些，但是这男女之事却从未经历过。忽然被男子捉住双臂，一时情急下手便重了一点。常翰未及反应被那么一推眼看便要栽下去，姚子笑一声惊呼，却见快要落地之时常翰猛地双手撑地，翻身而起，退出三丈之远方才站定。 姚子笑见他无事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这常翰是一画匠，为何会有如此了得的武功，面上顿时起了狐疑之色。 常翰见状忙道：“在下从小钻研画画，久坐便体弱，家母担心在下身体便请了师傅教在下武功。这不派上用场了么？倒是姑娘，方才要在下放松。在下不过是怕姑娘摔倒扶了姑娘一下，姑娘为何情急至此。” 我是叫你放松不是叫你放荡，姚子笑一边腹诽嘴上却说：“是我一时慌了神，公子见谅。”说完二人终于继续向山顶走去，此刻姚子笑也不再唱歌了，常翰忽然觉得这夜色美丽了许多。 到达山顶已是寅时，马上便要日出。 “姑娘叫在下来可是要看日出？”常翰问道。 “也不尽然，请公子闭上双眼。当你能感受到第一缕阳光照射到你脸上的时候再睁开眼睛。”说罢姚子笑利索地爬上了一旁的松树，调了调姿势便闭上了双眼。常翰一面啧啧称叹姑娘好身手，一面找了一块大石头席地坐下，也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第一缕灼灼阳光爬上面庞，常翰便睁开了双眼。此时太阳从海平面露出三分之一，天边的云霞连同海水一同被染成了血红色。从东山望去，海面上城池的倒影夹杂着天空的倒影一同晃动着。所谓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便是这个样子。而近处的花草树木宛若景框，一幅壮阔河山的图景跃然眼前。 常翰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抬头去看那树枝上的女子。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长发披肩，双眼紧闭......竟然，睡着了。 这女子当真是来看山林之乐的嘛，常翰苦笑。 未几太阳已经完全爬上海平面，一边的姚子笑却睡得正熟，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常翰想先行离去，不料姚子笑一个翻身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常翰急急接住。没曾想掉入怀中的女子不但没有醒来，反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哈砸吧砸吧嘴，看起来很是舒坦。 常翰皱了皱眉，之前不过扶了她一下便遭受暴力反击，如今要是让她晓得躺在了自己怀里还得了？而且看这女子的样子一时半刻也醒不来，自己还有要事，不如......扔在地上？常翰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甚好，作势欲扔，岂料怀里的姚子笑却忽然动了动，醒了过来。 姚子笑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被阳光勾勒在眼前，呼吸中是那男子身上淡淡的清香，甚至还能听到男子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的心脏不自觉地停跳了半拍。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男子，这长相还真是......俊美。她一时失了神，闻着男子身上的清淡香气，着看男子的英挺脸庞，不自觉的火烧云便爬上了耳根和脸颊。那时她还不知，心间一朵桃花已经种下。 “姑娘可是醒了？”常翰见怀中女子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 姚子笑闻言惊醒：“醒了醒了，我是从树上掉下来了？” “正是。” “公子接住了我？”姚子笑面露愧色。 “正是。” “公子这样抱着我多久了？” “两个时辰。”其实不过几分钟的世间而已。只是见这姚子笑并未发作，甚至面带愧色，常翰便觉得也许可以好好利用利用这妮子的愧疚之情。 “啊，真是辛苦公子了，公子快些放我下来吧。”姚子笑慌张地说道，心跳不自觉地砰砰砰加速。常翰闻言便将姚子笑放到了地上。 “公子双手可有不适？” “快要没有知觉了。”常翰皱眉作虚脱状。 “真是对不住。”姚子笑歉意更深。 “姚小姐，这对不住可不能嘴上说说。”常翰勾了勾嘴角，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公子想要怎样？”姚子笑想，总不能以身相许吧。等等，以身相许？其实，其实也是不错的......忽然姚子笑又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这这这难道是贪恋美色？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花痴了？ “以后在下去姑娘那吃酒，便是不作画的时候，姑娘也不能让在下一两银子买一碗酒了。”常翰缓缓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姚子笑内心那一般挣扎。 姚子笑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常翰是要她少收酒钱，既气馁又庆幸，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他日后还是十文钱一碗。 常翰内心窃喜，想这女子才华一绝，但是还真是好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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